嫡妻 作者:茗荷儿(晋江vip2014.8.5完结)






    昏黄朦胧,带着丝丝暖意。

    秦铭下马叩门,门内传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小店已经打烊了,客官请明儿再来。”

    秦铭再叩,“有急事,烦请老伯开下门,盏茶功夫便好,不耽误老伯歇息。”

    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响起,又传来拉开门闩的声音。

    接着,门开了半条缝,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门缝探了出来,“什么事?”

    秦铭躬身施礼,“我是秦铭。”

    老汉瞪着混沌的双眼打量他片刻,“不认识。”

    秦铭解释道:“我就是上次欠了一万两银子那人。”

    老汉再看他几眼,又瞧瞧身后跟着的秦镇,忙不迭地说:“银子我们不要了,两位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秦镇在门外等得早就不耐烦,好容易叫开门,老汉却遮遮掩掩地就是不开。一时间脾气上来,伸手往门上一推,闯了进去。

    老汉受此大力,脚下趔趄,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指着秦镇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我可要报官了。”

    秦铭忙将秦镇挡在身后,取出银票,恭敬地递过去,“老伯,这是头一年的银子,您收好。还得请您给我写个字据,另外,我那把金扇子可否还给我?”

    老汉接过银票,对在灯前看了看,颤颤巍巍地进了内室。

    少顷,再出来,身后跟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少女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墨绿色通袖袄,姜黄色裙子,身量高挑修长,如墨的青丝上只插了两支银簪,肌肤白净,一双眼眸黑亮夺目,整个人像是傲雪盛开的绿梅,神采飞扬,英气十足。

    少女见到秦铭,双眸亮了亮,又扫了秦镇一眼,淡淡地说:“还算守信用,若等到十五你再不来,我们就搬走了,你的扇子也别指望拿回去了。”

    秦铭一愣,忙问道:“搬到哪里,为什么搬?”

    少女却不答,将扇子递给秦铭,“还好保全了此物,现原物奉还……那一万两是说笑的,不必当真。”说着将先前的借据给秦铭看过,凑近油灯点燃了,又把方才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塞进秦铭手里。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手,秦铭跟火燎了似的,急忙缩了回去。

    少女浅浅一笑,有种决绝的美,“如此,事已了结,客官请回吧。”

    秦铭看到少女神情,想起适才的话,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走?”

    少女垂眸,片刻,抬头问:“两位特地从京都赶来?”

    秦铭本能地点头。

    少女笑道:“京都路途遥远,想必还不曾用饭,若不嫌弃,在舍下将就一顿可好?”

    秦铭看了眼秦镇,答道:“那就叨扰老伯跟姑娘了。”

    少女犹豫会,道:“我祖父姓楚。”

    秦铭忙对着老汉行礼,“在下秦铭,见过楚老伯。”

    秦镇心里暗笑了下。

    他跟宋青葙相处这么久,对女子心思多少了解了些。眼前的少女分明是想告诉二弟自己姓楚,却偏偏拐个弯说祖父姓楚。

    难道天下女子都这般喜欢绕来绕去,还是……恍惚中,仿佛又看到宋青葙斜睨着他,娇俏地说:“傻样儿”。

    秦镇脸上浮起个温暖的笑容,跟在秦铭后面进了内室。

    说是内室,其实应该算是内院,经过个小小的院子,对面有三间屋子,正中那间亮着油灯。

    楚姑娘笑着请他们坐下,端茶上来,转身去了厨房。

    茶并非他们常喝的茶叶,而是有种特别的苦味,却并不难喝。

    老汉笑道:“是艾叶茶,春天摘的嫩叶子上锅蒸了,再晾干泡水喝,能解解乏气。”

    秦铭大口喝了两口,正色问老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叹口气,犹犹豫豫地说:“前两天,县丞的儿子到店里来,无意中看到阿星手里的扇子,非要买。阿星不肯卖。昨天,他就带人把店里的东西砸了,还说这扇子原本是他的,被阿星偷了,要去县衙告阿星。我寻思着县城待不下去了,正好收拾收拾回乡下老家过年。阿星说,客官既然答应腊月十二之前来,必定会来……现在好了,扇子还给客官,我们也就放心了。上次客官来,是阿星不懂事,跟客官闹着玩的,不必当真。”

    秦铭听了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像有块大石堵着,涨涨的,涩涩的,哽得难受。

    县丞的儿子会看到扇子,应该是她经常掂在手里把玩吧?

    县丞的儿子砸店还威胁她要告官,她不屈服,还说等到十五日……她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会来?

    不过萍水相逢,谁都不认识谁,她怎么就相信,自己写那字据是真心的,并非隐藏笔迹用了假名来欺哄她?

    秦铭大口大口喝着茶水,竟在苦涩的艾草味里,喝出了一丝沁人心腑的甘甜。

    楚老伯唤她阿星,她的名字是叫楚星么?

    楚星,楚星……这名字真好听。

    怔忡间,楚星笑盈盈地端来个托盘,上面是油汪汪的三碗汤面,氤氲散着热气,香味扑鼻。

    秦铭跟秦镇都是赶了将近一整天的路,腹中发空,闻到这香气,越发觉得饥肠辘辘。

    老汉笑呵呵地说:“粗茶淡饭,别客气。”

    三个人坐在桌边吃饭,楚星侍立在一旁。

    秦铭真没客气,三口两口把连汤带水地吃完,楚星马上接过他的碗又去盛了一碗。

    将碗交给他的时候,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又触到他的手。

    秦铭大着胆子看了她一眼。

    她神情温柔,眼眸含着浅浅笑意,许是因为忙碌,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秦铭心里一动,一种陌生的、让他颤栗、却又欢喜无比的感觉悄悄自心底升起,缓缓地散到五脏六腑。

    秦铭觉得,这汤面似乎变成了美酒,吃过之后,头晕乎乎的,身子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仙境……

 第112章

    “所以;你们就到县丞家放了一把火?”宋青葙穿着湖色绣粉色梅花的小袄;草绿色的遥梗恍τ刈诖罂簧希灰蚋浙逶」拙坏牧成洗疟蝗绕艄蟮暮煸危幌袷窍娜赵潞锍蹩暮炝逍陆磕邸?br />
    秦镇拿棉帕帮她绞头发;听到宋青葙如此问;心里有点发虚,含糊地答道:“我进去放的火;二弟在外面望风。”

    宋青葙咬咬牙,“世子爷的一身本事可算用上了。可惜只是个县丞,府里想必没什么身手好的护院,否则,世子爷的名声都响到京外了。”

    这话明显不对劲。

    秦镇扳过她的肩头,细细瞧她的眼眸,低声问:“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在吃醋?”

    宋青葙坐正身子,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替世子爷可惜,这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白瞎了。应该在墙上留下一行血字,京都秦镇为民除害。”

    秦镇狠狠吻上她的面颊,少顷,解释道:“听楚老伯说起来挺气人的,小小一个县丞的儿子就敢这么狗仗人势横行霸道,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而且,我这不好久没活动手脚了,以前时不时打个小架什么的……阿青,是我不好,做事太莽撞,让你担心了。”

    宋青葙恨道:“本来出门时说顶多两天就回,这可好,都第四天了,连个音讯都没有。闹了半天,原来手是痒痒了……你只跟二弟两个人,二弟又没有功夫,你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遇到难缠的人怎么办?你想着替楚姑娘出气,等回到京都,打点一下户部的人,多少气出不得,非得三更半夜闯人家宅子?”

    搞半天还是有点吃醋,否则“楚姑娘”三个字也不会咬得那么重,秦镇连忙道:“我没想着给这个那个出气,她跟我又没什么关系,犯不着。”

    宋青葙沉默着不说话。

    秦镇给她绞干了头发,又取过梳子,一缕一缕地梳顺。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丝绸般柔顺,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气。

    秦镇展臂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问:“想我了?”

    宋青葙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自打成亲,他们就住对月时分开过两天,秦镇还夜里翻墙头去看她,然后她在二哥那里待过大半夜,再从来没分开过。

    窝在他的怀里睡习惯了,突然身边没了人,还真是不适应。

    头一夜还好,知道他不回来,睡得还算安生。第二夜跟第三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就差央求秦钧去安平找他们了。

    宋青葙眨眨眼,将眼泪憋回去,赌气道:“不想。”

    “我想你了……想我们的孩子。”秦镇轻柔地吻着她的发,大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腹部,就感觉,掌心下,隔着衣服,她的肌肤似乎跳了下。

    “阿青,你看,你的肚皮在动。”秦镇惊讶不已。

    宋青葙嗔道:“肚皮怎么会动,是孩子在动。”

    “又动了,”秦镇目不转睛地盯着宋青葙的肚子,终于看到草绿色的裙子又起伏了下。

    宋青葙感受到孩子的活动,心里亦是欣喜,面上却故意淡淡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前两天就动了。”

    秦镇叹口气,把她的头压在他的胸前,一手箍住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像哄孩子一般。

    终于,胸口处传来宋青葙平静的声音,“你们把楚姑娘带回京都,安置到哪里了?”

    秦镇笑一笑,假装没听出她声音里的酸意,“现下住在客栈,二弟已经托付林管家在后街给他们祖孙两人找个住处。”

    宋青葙接着问:“楚姑娘能舍得离开安平,能舍下她的铺子?”

    秦镇低声道:“铺面是赁的,最多折了三个月的月租银子。里面的货品没什么值钱的,先前说的北宋汝窑的笔洗,其实是楚姑娘花五百文钱买的,然后楚老伯给抛光做旧了……铺子里杂七杂八加起来不超过一百两银子,这次倒是一并带过来了。”

    宋青葙轻笑,“在京都接着讹人?二弟可是看走眼了,五百文钱的东西,被讹了一万两银子。”

    秦镇迟疑着开口,“二弟很少这么热心助人,我看他对楚姑娘像是有点意思……”

    宋青葙急忙坐直身子,“二弟会看上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可曾跟父亲提过?”

    秦镇不解地问:“怎么会是来历不明?”

    宋青葙叹口气道:“世子爷好生想想,五百文买的笔洗会是什么成色,楚老伯能把它变成北宋汝窑的器具,可想而知楚老伯的手艺该是何等精湛……还有楚姑娘,记得上次三弟提过,楚姑娘说是马钦山用过的,若非读过书,怎么知道南宋四大家的马远,号钦山?寻常人家只让儿子们读书认字也就罢了,哪会让闺女也跟着读书?世子爷再想想,一万两银子的借据,楚姑娘眼都不眨地烧了,别说是女儿家,就是男人,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度量,反正我是不舍得。”

    如此一分析,果然处处是疑点。

    秦镇想了想,低声道:“我看楚姑娘行事端方有度,不像阴暗奸诈之人,或许家中遭了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宋青葙点点头,“反正二弟眼下也不能说亲,等以后慢慢看了再说。”

    宋青葙虽然对楚星有颇多怀疑,可看着秦铭的面子上,仍叫新月准备了一些衣物被褥、油盐米粮等物送到后街的宅院里。

    新月回来道:“楚姑娘长得很标致,看上去利落爽直落落大方的,她说叩谢夫人大恩,还说等正月闲下来当面给夫人磕头。”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想必楚星的人品不会太差。

    宋青葙稍稍放了点心,只听新月又道:“说来也巧,楚姑娘的住处就在碧柳姐姐的斜后面,我从楚姑娘处出来,正好看到常贵往家里走。”

    宋青葙便笑,“正好让碧柳留点心多关照关照,若是楚姑娘缺什么少什么,咱们能帮的就帮把手。”

    新月心知肚明,脆生生地应着。

    日子过得飞快,过完了小年是除夕,过完了除夕就是元宵节。

    秦钧自然又早早地到什刹海去年坐着的柳树上等着,秦铭这个口口声声说没有银子就不去的人,吃过晚饭也没了人影。

    宋青葙的肚子已见臃肿,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在家里待着。

    千玉特地买了许多花灯回来,让远山等人挂在望海堂正房院子的树杈上。

    夜色降临,一只只花灯像是一颗颗五彩的宝石,闪着璀璨的光。

    宋青葙坐在大炕上,推开半扇窗,看着满院子的流光溢彩,心里欢喜又有些感动。

    秦镇笑着看向她,“若你喜欢,来年咱们自己做花灯,府里也办个灯会,就在蓼花亭,怎么样?”

    宋青葙笑盈盈地点头。

    远山趁人不注意,将一盏兔儿灯交给新月,“林管家说这个给姑娘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