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侧






  清颜想紧紧抓住她的手,跪在她冰冷的身体旁边,浑身不停地颤抖着。眼前是白花花的混沌,她的手上全部都是鲜血,她想喊叫,喉咙却只能咯咯地抽搐着,心沉了下来。苦涩冰冷的潮水冲走了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恍若死了一般,全身麻木地颤抖,眼前的鲜血却越来越浓重。

  到处都是死亡,到处都是鲜血…………

  血一样的鲜红!

  大哥扭曲的面容,浑身插满了箭翎,那样绝望地看着她,他一张口呼唤她,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滴落下来。他痛苦地痉挛着,拼命呼唤着她的名字,颜儿—颜儿———我不想死,关山有梦,魂断无据,我要回到珧娘身边…………

  清雨姐姐一身缟素,乌发雪肤,安静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仿佛是针芒,刺得她心尖抽搐,如她死时冰冷绝望而不可置信的表情。颜儿,你是最信任的人,为何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铺天盖地的凄怆和混沌的哭泣将她的心揪得紧紧的。

  清颜在梦里痛苦地呓语,汗水涔涔地湿透了薄薄的衣衫。

  “清颜。”暮流景眉心微皱,感受到她的挣扎。

  “啊——”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清颜满额头的汗水顺着面颊滚落,心脏的剧痛让她喉咙一天,一口血竟从嘴里呛咳出来。

  雪白的被面,殷红如花的鲜血。

  美得惊心动魄,却也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她怔然地坐在床沿,身体不停地颤栗着,眼睛空洞氤氲着浓浓的雾气。

  暮流景沉痛地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腰被紧紧地箍住,她的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无法再呼吸了。在冰冷黑暗的过往噩梦里,那已经习惯了寒冷残忍的心底,当突然被紧紧地抱住呵护住,那一丝温暖竟然震颤得她连心尖都痛了…………

  泪水悄悄地滑落,她如同无助的婴儿般蜷缩在他的怀里抽泣。

  就这样放纵自己一次吧,一直伪装的坚强面具就快碎了。

  “不要死…………我求你们不要死…………”她也会害怕,她没有想象中的淡然坚定,她想要尖声地大哭大叫,她甚至想陪者他们一起去死,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

  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愿意亲眼见证他们死去。

  可是为什么每一人都要她承诺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为什么啊?!!

  难道不知道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来很残忍吗?

  “清颜,你哭出来吧。”看着她的隐忍和因痛楚惊惶失去色彩的眼睛,暮流景缓缓地说,是的,他在心疼她。这种痛,让他无法分辨究竟是因为对她的感情,还是怜惜她此刻如此决裂的伤痛。

  她看看他,茫然地摇头。

  “不可以,我不能哭……不能…………”

  暮流景黯然,彻夜拥着她冰凉的身体,任由她在怀里小声隐忍地哭泣。

  她是如何自制的一个人,即使是神智不清也时刻记得自己不能哭。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镜花水月:三十二  相亲]


  不是梦…………

  恍惚中,她是真的看见了暮流景模糊的面容。心中一抹涩痛晕染开来,那些沉痛的回忆加诸起来也比不过将脆弱的一面流露在他面前更让她窒息。

  “小姐,你好些了吗?”新儿靠近她身边,双眼因为彻夜的担忧而肿成了核桃。小姐在她心里永远是那么坚强淡然,仿佛是一棵高大的树,哪怕风吹雨打也不会倒下,可是昨日王爷怀里的小姐面色苍白,失去了魂魄一样,好象随时都会死去。

  她真的好害怕小姐万一不在了,她该怎么办?不知不觉中,小姐已经成了她生命里所有的信仰。

  “我不会有事。”清颜淡淡地笑了起来,除了身子还有些虚弱,脸色雪白之外和平素没有什么区别。她微笑的样子宁静温柔,琥珀色的眼珠流淌着清澈的泉水,缓缓地,轻而坚定地渗入每一个人心里。

  新儿扶着她起来,小声问:“小姐,你带回来的孩子究竟是谁啊?”

  从今早起,就被总管叫到了王爷的书房里,直到现在也没出来。那孩子面容清秀,神情倔强叫人喜欢得紧,何况他又是小姐亲自带回来的人,新儿也自然多上了分心。

  “把他带来,日后我再对你说。”此刻的清颜,没有太多的气力。

  “可是王爷把他带走了,奴婢…………”新儿为难地看着清颜。

  清颜神色微变,直直地站起身,随意披了件苍绿的长袍,“我要见他。”依照暮流景的冷面无情,实在有些担忧风儿,很不能立刻护在风儿身边,可是忽然想起他昨夜的温柔,慌乱的心竟静了下来。

  也许他并非真的那般冷酷,只是皇权之下岂容得他有半分的软弱犹疑。心思纯洁的人不是没有存在过,只是他一旦软弱害的人只会是自己。清颜心下有些灰暗,扬了扬唇,推门而出。

  御园是暮流景平素起居之地,清颜本以为像他这样身份的男人,他所住的地方必然是矜贵绝伦,即使没有雕梁画栋至少也是古朴沉郁,谁想到会是如此简单。四处种了各类的树木花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园子结构简单却浑然一体,细微之中见磅礴之势,大气泱泱。

  她移步换景,越过假山喷泉,站在了御园主楼下。

  没有太多的守卫,除了负责打扫的几名仆人外,这里一片寂静,日光拂照下沁出了淡淡的孤独和寂寥。

  “王妃。”提刀立门的人是四大护卫中的迟邪,不变的冷面和杀气,只是再次见她时多了分恭敬。

  他说:“王爷在里面。”

  清颜侧目,深深长叹了一声。看来他是料准了她一定回来的吧,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对风儿做了些什么?

  会为难他吗?

  她默默地,低眉深思。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门边。

  暮流景正在细心地擦拭弓箭,晨曦的微光跳跃在他倨傲的面容上,他狭长的眼睛下投射出一块小小的阴影,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融入温暖的日光里,高贵如昔,多了分难得的柔和。

  她的目光掠过他,终于在房内的东北角找到了一个瘦小蜷曲在薄毯里的少年。他睡得那么沉,干净的脸庞没有超乎年岁的悲伤,葡萄般晶莹的眼睛被纤长的睫毛覆盖住,有些天真可爱。

  清颜静静地凝视着,打算转身离开。

  “王妃不打算告诉本王这个孩子的来历吗?”他忽然放下弓,背对着她冷漠地说。

  她折身靠近他身边,“若是王爷不知道的话,又怎么可能会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府里,哪怕他只是一个孩子?”他的精明睿智她早已领教过了。

  “苏清颜,你确实很聪明。”他拿起书案上的笔把玩着,冰冷的目光里似乎又掺杂了更为复杂的东西。“可是这次你错了,本王并未派人去查这个孩子的底细。”

  “你,没有。”清颜仿佛被雷击了一下,一时间又苦又涩的滋味萦绕在心里,逆光凝望他修长寥落的侧影无言。

  他没有派人去查,而是在这里等着她亲口对他说吗?他就如此相信她吗,万一她说的是谎言呢,他也会相信吗?清颜发觉他越来越看不懂面前这个男人了,他可以将人世最残酷冷漠的事以冷笑对之,也会有如此刻这样卸下防备的片刻。

  “这个孩子,是我愿意用性命交换的人。”她亏欠他太多了,一个完整的家,温柔的娘亲,坚毅的父亲。如若连一个安定的生活都给不了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补偿他所失去的一切。

  暮流景没有开口,眼风扫过她,落在了熟睡的少年身上。

  “你若是曾经有过想用生命守护某样东西的时候,就该懂得清颜的心意。这孩子是我至亲的人,他是我兄长苏清明的遗孤。”清颜温柔的目光柔柔地看向懵懂的孩子,声音轻轻的怕会吵醒了他。

  “本王明白了。”他沉声说,“这孩子可以留在王府。”

  “多谢。”没有了针锋相对,褪去了棱角,她淡然地笑着,那笑忽然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风儿留在了清颜身边,整日“姑姑”、“姑姑”地缠着她,夜里清颜会陪在他身边,柔声讲一个个遥远的传说哄他入睡,风儿说她身上有娘的气息,温暖宁静。

  清颜的笑容越来越多,她始终会含笑凝视着他,无论风儿做什么,总能感觉到身后那束温暖的目光。好象是冬日里的太阳,暖烘烘的,还有淡淡的香气。

  直到风儿忽然对她说,“姑姑,我要向王爷学箭术。”时,清颜的微笑凝滞了片刻,然后摸摸他的头顶,轻而坚定地说,“好。”

  清颜无法拒绝他,何况风儿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大哥的血,是那个文武双全的男人的性情。

  她去找了暮流景,仍记得他当时冰蓝幽深的眼神。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冰唇抿成细线,继续无视她的存在,翻阅着奏折。

  清颜的心忽然被难言的失落淹没,她背过身退出他的视线。

  “明日到御园来。”本以为完全没有希望,清颜欣然地回头看他,一如当初的倨傲冷酷,可是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在悄然变化。

  “若迟到半刻…………”他闷声说。

  “谢谢你。”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谢字,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琥珀光泽流转着清澈的笑意。

  那日后,风儿跟随暮流景修习御射之术,清颜一刻不离地守在身边。

  他舞剑,她抚琴。

  他的剑一如其人,冰冷果决,一招一式可以夺人性命;她的琴如高山流水,云端丝絮,似有绵绵无穷的余音。

  他亲身教导风儿拉弓引箭,她在身边帮他擦去汗水。

  “风儿,你累吗?”看着他稚嫩的手心开始有了薄茧,清颜慈爱地问。

  “不累。”风儿黑葡萄一样剔透的眼睛盛满了兴奋,“等我向王爷学会了射箭,就可以给姑姑抓兔子了。”少年的童言无忌惹来清颜淡然的笑容,她将刚吹凉的杯子递给他,看到暮流景侧身遥望着远方,似乎是回忆起了些许美好的往事,他的唇角弯弯,深沉的眼眸闪过清亮的星光。

  “风儿,你请王爷过来歇息。”清颜见他的薄衫隐现了不少水迹,俊美如神祗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风儿像一阵快乐的风,跑到了他身边,“王爷,姑姑问你要不要喝茶?”

  嘹亮的声音蕴藏了无数的美好,让人心不禁柔了下来。

  暮流景回头,清颜正含笑看向他们。

  她对暮流景淡淡地浅笑,又将眼光落到了风儿身上,“风儿,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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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儿的进步很快,已经可以一个人练习拉弓了。

  暮流景每下朝便会先去后园花田,去教导风儿练箭。清颜则会准备了精致的点心和茶水,她煮的茶里掺了清雅的花香,慢慢沁入心脾,很舒心。暮流景不知何时起习惯了她的茶,还有她偶尔对他浅然的微笑。

  岁月静静的,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阴谋,只在心中留下了淡淡缱绻的温暖。

  他们三人在一起,恍若是至亲的一家人,日子过得宁静而惬意。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镜花水月:三十三 乌云破空]


  立夏转眼近了萧条了下去,辰妃的寿宴终于落在眼前。

  那一日的声势浩大,迤俪华贵,全皇城的百姓至今仍然津津乐道。

  有一辆明黄的马车安静地奔驰在官道上。

  马车内是一对极为出色的男女。

  那男子丰神玉采俊美无双,一袭绛紫色的华服更显尊贵,衣襟收口处是精致的银线锈成的龙形图纹,若不是他冷沉着一张脸,还真可谓是一淙之潇潇美男子。而那女子在他身侧居然没有被敛去半分光芒,她星眸微闭,安静地靠在蒲团垫子上。几绺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头,眉目如画,顾盼之间流光溢彩,也是个绝代风华的出色人物。

  一路上两人都甚少交谈,可是彼此的目光无意识地交织在一起,淡淡地,狭小的车内弥漫着恬然安逸的气息。

  马车已经穿过了含璋门,再过片刻就可直达帝皇所在的天乾宫,沉默多时的暮琉景突然轻咳起来。

  她幽幽的眼眸看他,不知道是否该开口问他是否有所不适,但见暮流景面容倨傲而冷漠,她眉睫不自觉地轻扬,转头盈盈地看着车窗外的盛景。当看到许多的臣子下马步行,而他们的马车依然没有要停下的动作,带着疑惑重新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宫里是不是不能骑马?”可是为什么他们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