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侧
娉婷。
“殿下数日内连续出现在王府,即使皇上宽容,娘娘也该颇有微词。”清颜淡然开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他的悲伤她不是看不见,只是宁愿从此后绝了他的心,惟有如此他才能不再执着痛苦。
“四哥他,在宫里尚且平安。”他苦涩地笑着,明知她一心牵挂的人不是他,却依然无法狠心看着她日益苍白和憔悴,即使她,再三拒绝了他。
“太子殿下,王爷如何是瑞王府的事,不需要劳烦殿下操心。”清颜分不清此刻心里究竟有多痛,所有的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出来的,仿佛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在代替着她,即使清颜疯了,依然有淡漠宁静的声音。
明知道,他所付出的一切只是为了她,却连一句谢字都开不了口。
“你若好,我也能安心了。”太子落寞地笑着,手却撞翻了杯子,一地流质缓缓下渗,他却不自知。
“我很好。”她平静地回答,微笑的样子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来,只是宽大的衣袖下一双手绞得泛白,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痛得眼泪都逼了回去。
“强颜欢笑是苏家教会你的,还是四哥他逼着你非要如此才可?”太子明澈的眼底渐渐凝结起一层寒冰,“难道你同我也不能讲真话吗?”她的那些很好很幸福,他不会相信,一点儿都不信。
若真是好,为什么眉目成殇,笑得落寞。
若是真好,四哥他为什么眼里永远看不到她的身影。
“太子殿下,”她轻吸了口气,缓缓开口。“清颜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王爷遭人陷害,身陷囹圄,而我此刻却依然在府中,虽是受人监视但性命尚且无忧,难道还不够吗?”不要在将一腔热情浪费在她身上了,这样沉重的感情她回报不了,只会更加用力地刺痛你的。
因为清颜的心,只有一颗,早已千创百孔。
“你当真很好?”他心痛地问,“你当真就不记得我们过往的一切了吗?”
“殿下,您是皇子。不要再说这些有损皇室威严的话了,就算清颜不曾忘记又如何,难道你我还能回到六年前,没有续雪,没有暮流景,没有其他人,只有你和我?”
六年的光景,已在他们之间横亘出了无数的不可能。
这样盛大的悲伤,这样遥远的鸿沟。
不可能再容得下彼此清澈的感情。
“阿颜,你当真不记得‘以月为凭,青天为鉴’了吗?”暮流景眼中闪起温柔的光芒,他唤她“阿颜”,白衣如雪,眼珠乌黑漆亮。
清颜含泪笑着,“请殿下就此止步吧。”
不要让自己陷落得更深,不要让她觉得内疚。
暮流轩静静地凝望她,目光深沉了起来。
他就这样看她,没有任何感天动地的言语。他绯红的双唇像是失血的樱花花瓣柔软而脆弱,乌黑的眼珠潮湿无比,有一种深沉隽永的感情在刻骨铭心地流淌,仿佛就这样,用地老天荒的姿势凝望着她。
“殿下。”她绕到他身边,无奈地笑着将打翻的杯子收拾好,然后又取出丝绢递到他的面前。“您的衣袖湿透了,擦擦吧。”
素手纤纤,十指青葱像是柔嫩的鲜笋,她的手上是质地洁白的绢子,边角是淡雅的花纹,仔细一闻还带着幽幽的清香。
“你幸福吗?嫁给四哥你会开心吗?”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牢牢扣住她雪白皓腕,执着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殿下,我是瑞王妃。”清颜看着他,不惊不怒,淡淡地说道。她知道暮流轩永远不会伤害她,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有些慌乱起来了,一想到他深沉冷漠的表情莫名忧心。这样清雅的男子,难道要因她而变了吗?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懂得如何伪装自己?
“是四哥的女人,对吗?”他勾起唇,似乎有着淡淡的嘲弄和心疼。
“也是殿下的四皇嫂。”清颜不去理会他的嘲笑,平静地说。他们之间的相遇本就已经是场错误,既然是错,迟早都是要散场的。早些结束才不会生出更多的怅惘和回忆来,即使过往的回忆里有那样多的甜美和誓言。
“四皇嫂。”太子的手指松动,清越的声音里夹杂茫然和深不可察的脆弱。
清颜抽回被捏痛的手,眉头蹙动。他究竟是怎样的男子,时而清澈温暖,时而冷漠异常,可是偏偏难掩其脆弱和温柔。
“可以不叫你四嫂吗?”他忽然像个少年一般无措,眉目青涩一如当初。“今日是我怠慢你了,可是…………”
“殿下言重了。”她淡淡地笑着却是放心下来后的舒畅。
“王府北门的禁军是容将军统率,”暮流轩淡淡地说,纤长的睫毛覆盖下掩藏了他暗涌的深情,“你若要救四哥的话…………”忧伤地微笑是那么脆弱,忧伤得清颜眼角猩红。
“殿下。”为何要如此帮着她,何苦呢。
暮流轩白袖一挥,一块小巧的木牌飞袖而出。那木牌上只刻了一个“容”字,清颜知道这是放行的手令。有了这一块令牌,她便可以做许多她想做的事。
“四皇嫂,告辞。”暮流轩只觉得胸口快要被撕裂开了,痛得他无法呼吸。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缕微笑,每一眼回眸,都不是为了他而存在。她眼底的深情,也许连她自己都还不曾发觉吧。
他却惶恐得浑身冰冷,觉得快要死去了一般。
他,不在意她成了四哥的女人,他不要她的白玉无暇,却害怕她的心从此被另一人占去了全部,再也不会有他的余地。
“殿下,谢谢你。”眼含泪,唇扬笑,清颜宁静地望着他,眼中盛满深刻复杂的温暖。
他的深情,这一世怕是都无法偿还了。
暮流轩身形微晃,却不曾回头。直至隔了密密厚厚的珠帘,他才若有似无地轻声叹息,“我会尽其所能满足你想要的一切,如若你想要四哥安然无恙地活着,我亦如你所愿,只是日后………………”
“殿下,你会后悔今日所为吗?”帘后,哑然地声音遥遥地传来。
“无悔当初。”
珠帘清脆的碰撞在一起,清颜手心攥着木牌目光落在那个她所无法企及的地方。良久,才听到她淡静中有些冰冷的声音,“殿下,他是你的四哥,你该知道那‘血咒’会害了他。”
“阿颜,你以为是我?!你竟不相信我!”珠帘相撞,仿佛是谁的心,碎了。
“我相信他,亦相信你。”只是,如今的你,让我无比惶恐。
清颜无力地看着他苍白凄凉的身影退出视线,就连心里的影子也淡了。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镜花水月:三十九 绝境]
露华正浓,守卫的士兵酣睡如常,只有侧门半掩。
一道水墨色飞身跃入府内,禁军首领才匆忙下令围攻,然一把玄青剑柄的凌厉剑刃已吻上了他的脖颈。
“若想活命,就放我进去。”冷洌中带着从容不迫的威胁,不及不缓悠扬地从一个女子口中缓缓吐出。远看,她身穿一袭墨色劲装,手持利剑,有罗刹之狠,细观之,来的那名女子眉目高傲,细长的凤眼寒光闪烁。
虽不是倾城绝色之姿容,却也是个不俗的女子。
数百禁卫军将一名女子团团包围成圈,刀剑相向。
而那名女子长剑直指禁军首领,没有丝毫的退却之色。
这样的阵仗确实不多见!
“来者何人?”
“你们还不配知道。”沉沉冷冷地说,她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禁军守卫长的脸色苍白得骇人,落在一个女人手里折杀了他的颜面,他硬是镇定地同她谈判,“姑娘年纪轻轻,不要一时糊涂。得罪了禁军就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姑娘迷途知返,下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虎豹营阿国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阿国嗤笑,剑凌空翻飞,泠泠的冷光闪花了眼,他的头发被寸寸削落,那样干脆凌厉的动作叫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你………………”禁军长声音发颤。
剑在手,阿国仿佛有破竹之势。
“阿国小姐,您回来了。”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硬生生地将那冷凝的气息打了个缺口。
阿国回头,看见沈管家慢慢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放下剑,冷冷地看了那禁军卫队长一眼,“狗仗人势的东西!”
那卫队长刚想拔剑,立刻有人按住他的配剑,“林副将,上头有命令不许动府里人一分一毫,否则……”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才怏怏地走开了。
“阿国小姐,请随老奴来吧。”沈总管恭敬地带她进了王府。
见阿国凌厉的架势竟没有一个禁军侍卫敢上前阻拦盘问,他们一个个都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平日里仗着权势欺凌惯了百姓,几招花拳绣腿遇上了高手就没有一点的招架之力,还不如一介武夫。
何况她刚才声称是虎豹营的人,当朝为官的又有几个敢得罪了虎豹营,除非他是不要命了。
“阿国小姐,王妃她在后苑,您是否要去见她?”一路上,沈管家都显得极为恭谨。而这并非是矫饰伪装的,似乎一切都是发自衷心的,让人觉得有丝亲人般的暖意。
阿国被先王爷收留,与其他三人同习武艺,是王爷四大护卫中唯一的女人。
她剑术出群,心性冷洌,于虎豹营任中郎将,是王爷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如今王爷蒙难,她便应飞鸽急书赶回。
“王妃可是苏家之人?”阿国皱眉,冷声问沈管家。
“是,”他无奈回答,这阿国小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性情容不得任何一个对王爷有威胁的人,该说她是衷心还是…………沈总管叹了口气,说道:“阿国小姐,王妃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国的脚步停了半步,扭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沈叔,你好糊涂!”苏家出身的女子会是好人吗?不定,王爷此次遭陷害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王妃,她配得起吗?
王爷是那样俊美倨傲如神祗的男人,明于治乱,闲于辞令。
当世,又有几人有资格站在王爷身边。
像苏家那样的女人,即使只是触碰了他的衣袍,也是对王爷的一种亵渎。
阿国心底冷冷地不屑,眼神中甚至有了杀气。
可是,当她见到苏清颜时,她忽然感到深切的卑微和可笑。
这世间居然有了这样的女子,眉目浅淡,素衣如闲云。那凝眸淡然的眼珠里散落了无数绯红柔白的花瓣,顾盼之间流光溢彩,她的美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有一分空灵和洒脱飘逸。目光如水,面目如日月皎洁明媚。
她宁静地侧身坐于石椅上,淡然地望着稚嫩少年,食指舒卷如扶风,发丝漆黑垂亮,用一根银白色的丝带束于耳后,不绾发,不插簪,那样的肆意汪洋,潇洒自在。
清颜注意到身后强烈而冰冷的目光,含笑摸摸风儿的额头,吩咐新儿带他回去。
直到他们离开,她才缓缓转身,宁和淡漠地笑着。
“姑娘若不介意,请喝杯茶吧。”她不问那握剑女子的来历和用意,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那些话不必问,她自然会开口。
“你不配做王爷的妃子。”阿国冷瞪清颜,似有忿忿难平。
清颜莞尔一笑,也不回答。
“姑娘,不愿意喝茶的话,就请回吧。”声音柔和宁静,只是她的眼神中笑意褪尽,无比淡漠和深沉。从她方才的话里,清颜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称暮流景的名讳,身份在他之下可想而知,却敢对她言辞挑衅的人,除了四大护卫,再无第二人选。
阿国拔剑,直抵她的眉心。
“王爷被幽宫中,命在旦夕。而你,却在这里如此闲适地修剪花草,不为王爷分忧,你不觉有愧吗?”
清颜冷然地推开她的剑,她虽然是安之若素的女子,可也容不得有人三番四次如此无礼于她。
“王爷若真有姑娘说的那般危急,怕姑娘此刻也不会有闲心来找清颜兴师问罪了吧。”她眉睫轻扬,冷冷地嘲讽道。
“你!”阿国脸色一白。
“至于,我是否配得上王爷,这该由暮流景他亲口告诉我,不是姑娘你的身份该做的事。”纵然暮流景他冠盖京畿,权势滔天,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忧伤成疾,寂寞痛苦的男子,与世间平凡男子并没有异处。
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男子。
阿国自然听出了清颜话中的讽刺,心中只觉得怒火横生,手一扬,剑凌空而下,直直地朝清颜而来。
清颜没有躲避,静静地瞅了她一眼,“这一剑下去,姑娘可是考虑好了后果?”
阿国的剑在空中暂留了半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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