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侧
姐姐,我信你,我信了你啊!
“徐誉,”清大夫面视他,目光中淬出无数锋利冰冷的憎恨,他拂袖拭去眼梢的泪迹,婉转低笑;“你可知道你本还该有个儿子?”
“你说什么?”徐誉大惊,连孙桓也跟着失声惊呼,“清,你说什么?”
“不过,只怕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呢。”清大夫以无比怜悯的姿态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面如死灰,大惊失色,以为刺痛了他,那颗仇恨的心会得到快慰,可是竟是比过去还要再沉重疼痛。
可是,他绝不会为了这样的男人心软,想起清雨姐姐,她的血她的泪,他无法放下…………
他恨不得一剑杀了徐誉!冷月如霜,他悲戚地站在暗影里,青丝凌乱,满目泪痕,瘦削的肩膀无可遏制地颤抖着,颤栗着,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温暖,没有一个人可以结束他的悲伤。
徐誉望着他,望着他素淡的眉目,如画的面容,灿若星光熠熠的眼珠,那神韵那倔强一般无二的神情,不会有错了……汹涌的暗流一波又一波地袭上心头,纷乱的思绪忽然有了头绪…………原来竟然是她呵!是啊,这么多年了,她是该来了。
“清大夫,她还好吗?”徐誉艰难地问道。
“徐誉,你这一生都不可能知道了。”静静地,他开口说道。青色的衣袍缓缓擦肩而过,他甚至没有抬头再看徐誉一眼,就这样冷冷淡淡地远离,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徐誉垂下头,双拳紧紧地握在衣袖下,他忍住心下悲恸,眼见着那抹绝世惊心的背影就这样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如若此时不问,这一生怕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他终其此生都再不可能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一步,两步,三步…………
青色在雪地里摇曳出淡淡的痕迹,渐行渐远…………
耳畔的礼乐轰鸣他再也听不到了,他只想知道,她的只言片字…………
“清大夫,请留步!”终于,他朝那背影喊道,悲怆的声音打乱了行礼声。
“一拜天地!”
…………………………
青衣缓步独行,充耳不闻。
“二拜高堂!”
“清大夫,就算是徐誉求你了!”身后的男人,声声压抑沙哑地呼唤着他。
…………………………
满座宾客皆回头看着徐誉,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素来以冷静出名的徐誉会如此悲恸?
…………………………
“夫妻————”礼难成,暮流景冰冷的目光穿越众人,朝那青色的背影望了过去,心头浮上一抹难以言明的熟悉和温柔。
青衣的他,无声地停在原地,背对着他们,静静地,仿佛要融入黑暗里。
“清大夫,你要如何才肯告诉徐某?”
风静止了,雪漫天飞舞着,一片一片落如他的眼睛里,仿佛可以淌出眼泪来,徐誉忽然缓缓地朝他,屈膝跪下,“嗵!”
“徐大哥——”离他最近的孙桓想伸手去拉他,却被徐誉一把推开了,他踉跄后退,望着徐誉和清大夫,一时竟不知道再说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为何清会是这样痛恨徐大哥?
“这样够了吗?”徐誉沉声问道。
“不够。”很轻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落在了暮流景的心上,轰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炸开了。
是她吗,是她回来了吗?
暮流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身子烧出一个窟窿来。
“除非你死掉。”
………………
………………
死掉吗,姐姐她一个人在下面寂寞了那么久,她很冷。徐誉,这是你欠着她的。
徐誉站了起来,迎着猎猎的冷风,冰冷的雪花落在他宽阔笔直的眉宇间,竟有种决然的凄色。
“这样够了吗?”冷光闪动,刺痛了众人的眼,泠泠的剑声充斥在耳畔。
“不要!!!!!”徐大嫂惊惶地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随着一声惊呼,那柄剑已经刺穿了徐誉的整个胸膛,鲜血不断从伤口喷涌出来,濡湿了衣衫,溅红了一地落雪。他将剑一寸一寸地抽出身体,插入雪地,沙哑着喉咙,“娘子,对不起。”
“你为什么这样傻?”徐大嫂按住他的胸口,泪意涟涟。她的手指全都被鲜血浸润过,刺目的血红仿佛是恶鬼的眼睛,赤红赤红的,要将她拉向地狱。
“娘子,这是我欠她的。”他推开扶着他的妻子,一步一步缓缓地艰难地走向那个沉静忧伤的人影。雪地上,斑驳的血迹蜿蜒得长长的,他喘息着,问道:“她,好不好?”
为什么你当初没有这样的痴情和勇气,为什么你不敢带着她远走高飞,为什么,为什么???
清大夫旋身,冷笑中含着深凉悲切的泪水,一字一句,如陨落的雪花,让徐誉的心彻底死去。
“情深不寿,此世缘薄。”如此,你可曾明白了。徐誉,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始终都是你辜负了她。负了她呵!他抑制不住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身子遥遥欲坠,只是一双眼无比清明悲伤。
“清雨————清雨————我负了你啊————负了你啊————”仰面长啸,一口血喷涌而出,徐誉跪倒在雪中,哀号着,双拳拼命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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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关山:十六 真相]
你明白了,是不是?
这便是她的临终遗言,她曾告诉过,若有朝一日她先你而去,便会托人将来世的约定告知你。
是,早在六年前,她就死了。
清大夫俯身,怜悯地看着一夕苍老的男人。
“你说过,我有一个儿子……他…………”最后几乎是不可闻的声音,他的眼睁得死死的,就这样绝望地盯着他。
“没了。不会有人容他活在世上。”极冷的语调,他侧过头,在暗夜里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泪却仍是轰然砸落。那个孩子呵,是他亲手扼杀的。满手的鲜血,满身的罪孽,这辈子都洗刷不掉了。
清雨姐姐,你也是恨我的,是不是?眼前一片灰白,脚下的地面也跟着旋转起来,天昏地暗,地转天旋,他的身子轻飘飘地坠落…………
他一转身,震碎了暮流景一颗心。
是她,那神情那面容,甚至是皱眉时细小的弧度都一样,他寻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竟不知道她就在自己的的身边。让她亲眼目睹他同其他女人成亲,她痛吗?她的泪是为了他而流的吗?
一点点地靠近,他这一生再也无法忍受没有她的痛苦。
“殿下,礼还没有成。”一双手,拉住他的衣袖,抬头是杜月涵,她眉眼切切地看着他。
“没有婚礼,本王这一生要的只有一个女人。”
很冷,很痛。
寂寞得就快要死掉了,身体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清大夫倒在雪地里,那样凄凉脆弱,孙桓忍不住上前,他与清虽只相识短短三年,可是他自问对清,视如知己。如今就算他当真和徐大哥之间有过节,致使他自尽,孙桓也不能任清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
他弯下身子,将他扶了起来。隔着厚厚的布料,他肌肤里的寒气不断沁出,如針芒般冷冽刺骨。
“清,不要睡。”今日是殿下的大婚,闹成如今的局面,早已一发不可收拾了。孙桓只希望即刻就带着清大夫回去。有什么恩恩怨怨等明日再说。若再如此下去,只怕他和徐大哥两人都性命不保。
这当孙桓一人有些吃力时,一双手稳稳地将清大夫拥入怀里。那手臂修长有力,仿佛是一个无风无雨的温暖慰藉。孙桓抬头,低声惊呼道:“殿下…………”
“把她交给本王。”暮流景神色冷峻,眉宇深深地皱成一条线,幽深冰凉的眸子凝视着怀里那个陷入昏迷的青衣。三年风霜,她苍白消瘦了,却也更淡然沉静,然此时此刻凝眉垂泪的神情忽然另他的心阵阵作痛。
究竟是为何,要伤自己伤得如此之深?
孙桓有些迟疑地站在暮流景身侧,心头的疑惑像是层层迷雾将他紧紧包裹起来。为何殿下对清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复杂,那深沉中带着莫可奈何的伤痛,分明是看一个女子的。
“殿下,还是成婚要紧。清由属下照料就是了。”他忽然有种预感,若此时让清离开,那么这一生他都恐怕再难见到清了。
“孙桓,你还是先照料徐誉吧。”凌墨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淡淡地叹了口气。“相较清大夫,还是徐参书的伤势来得严重。”何况,殿下是如此在意着她。说罢,他又将目光移向阿国身上,难怪当时一向直爽的她会吞吞吐吐,难以直言。
毕竟,她同主子的爱也好,恨也罢,他们这些局外人如何理得清头绪。
暮流景冷冷地扫视过众人,将清大夫打横抱起。缓缓地走在雪上,束带散开了,他的三千青丝如流泉蝶瀑倾泻摇曳了一地,黑如墨,柔亮如雪。
满座皆惊呼,天,这个清大夫居然是个女儿身,还是个倾国绝色的女子。
他抱着她,他的目光,他的心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谁也看不到了,谁也不在乎了…………
杜月涵眼见着他步步远离,眼泪蜿蜒流淌,她一把扯去头盖,飞身扑到在雪地里,她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冷冽的眼神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刺得她骨肉生疼。暮流景半敛起狭长的眉眼,可是他抱着怀里人儿的动作轻柔似风,分明是那样冷酷残忍的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柔情脉脉。
杜月涵含泪凝望着他,她的身子在冷风里瑟瑟地颤栗起来,“殿下,是要弃我而去吗?”
暮流景皱起眉,无声冷漠地看着怀中女子。
“殿下,你说过要娶月涵的。你今日当着众军士的面,为了一个来历可疑的女人要毁了我一生吗?”试问,她杜月涵虽是将门出身,但也是千金小姐,名节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若他无故悔婚,她便真的只能长伴青灯了。
何其残忍呵!
“本王的妻只可能是她。”银丝广袖在猎猎长风里微微张扬,杜月涵抬头只看得清他冷若冰霜的神情,一双如修罗般幽蓝的眼瞳。他从她身边而过,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就这样决然离去。
杜月涵面色惨白,宽大的喜服下丹蔻淬染的指甲已刺破了掌心。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闭上眼缓缓地落下泪。
“杜姑娘,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能够让王爷如此反常失态的人,这世上除了一个人,谁也办不到。”阿国和凌墨冷静开口。方才席间那幕隐隐在众人心上埋下阴云,即使这杜月涵着实可气,但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罢了。
王爷寻了她这么许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放手的了。
“她是?”杜月涵看着他们的神情,心里唯一的一点希望也陨落了。她也曾设想过这样的结局,却不敢再细想了。谁知,还是逃不过命运呵!能让那个修罗鬼魅深爱的女子,“是王妃吗?”
“杜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真的是王妃…………她再也无话可说了,输了,彻底地输了。不!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真正胜过。若她当真是男儿,她必定会为她心折,倾尽天下女儿心。若她是个女儿身,一身清傲淡漠,沉静睿智的出尘气度岂是他人学得来的。
风不止,雪越来越大了,天寒地冻,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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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关山:十七 别离]
天色灰蒙蒙的,阴霾密布的苍冥间漂浮着硕大的浅灰色的云絮,仿佛是谁的泪水大滴大滴地陨落。轩室内燃了一盏孤灯,微弱的光晕打在床上人儿的眉宇间,竟有种挥之不去的苍凉和惊心。
暮流景坐在桌旁,冷冷地看着杯中发黄的茶叶,整整一日却不曾说过一句话。他大病初愈,如此耗下去只怕于病情无益。
凌墨守在门外,神色凝重,而阿国只是每隔两个时辰进来换一壶热茶,静静的,什么都没有说。
四大护卫中以他二人和王爷最为相近,王爷的心思也可揣测几分。照如今的形势来看,王爷怕是铁了心要用王妃长谈一番。
王爷,滴水不漏好似坚冰,绝不轻易动情,即便爱了一个人也不会直言。王妃生性淡漠,沉静聪慧,是个举世无双冠绝当世的奇女子。只可惜她心中郁结太深,又被王爷伤了心,若想要破镜重圆似乎难于登天。
东方破晓,一线清光浮起在小小一方茶盏里,瑟瑟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