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传奇猎人峰
众人合计去合计来,就把焦点对准了鲁瞎子。摸摸索索一个人过活的鲁瞎子,尚有些魅力,能唱得一口好歌,是猎人峰一带公认的大歌师。有人听他唱过全本的《黑暗传》——听说要唱七天七夜;还有《红暗传》、《鸿蒙传》、《神农老祖传》。他又能掐指算命,还能做道场法事,经济活泛。
女人走进鲁瞎子的家,跟他握了手。鲁瞎子把女人的手一摸,就知道人了,就同意了。女人对大家也对他说:“借你的屋檐躲几天雨,一弄到猪心肺我就走,决不多赖这儿半天!”这女人说话非常干脆飒辣,事情就这么定了。
到了晚上,鲁瞎子家就传来了女人的叫唤声,像挨鲁瞎子的打。可在这深深的坳子里,无灯无火,外头是黑压压的大山,这妇人的叫声哪是痛苦,分明是快活。鲁瞎子还有一把劲啊,大家说。而这女人真能叫,咱白云坳里的小媳妇也没哪个敢叫的,好像都不会叫,没跟男人快活过一样的。不是不会叫,山里的人,住的是土坯房,四避透风,打个屁满屋子都能听到,公公婆婆、小姑小叔,还有以后的儿子女儿住在一个屋檐下,你叫啊!就不会叫了,一代一代,叫的功能就丧失了。可这个山外女人这大年纪了还直捷了当地叫,心无旁鹜地叫,厉害啊。
第二天,鲁瞎子坐在门口的太阳下,吃着豆腐花,脸上红淌淌的。那女人也突然白净了,不那么丧魂落魄,眯着眼笑着,在给鲁瞎子补衣裳呐!
要说风和日丽,这一天就是风和日丽,白云坳就是风和日丽。好像那惨烈的猪祸没有发生过一样,猪远去了。
先是舒耳巴回来了。
舒耳巴腰里掉了一个塑料袋,说是用装大小便的。舒耳巴本来没了半边脸和下巴,这下又没了屁眼和尿道口,大家啧啧称奇,都来看舒耳巴是怎么用腹部拉屎的。臭熏熏的舒耳巴一阵恶吼,才把那些混蛋吼散。接着他就号啕大哭,儿子糟蛋没来接他——儿子在镇派出所给关起来了。舒耳巴真正伤心的是这个。
第一章 红丧(9)
可是,下午的时候,他的儿子糟蛋也回来了。这小子给文寇所长放出来啦!二十来岁一脸嫩相的糟蛋,在阳光可人的初春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山上一片化雪氤氲的水气,野樱桃紫花灼灼,八角莲香飘十里,草绿莺飞,牛哞羊叫。走到鬼脱岭与白云坳交界的垭子,就碰见了一个陌生女人。那女人就是与鲁瞎子一起住的讨猪心肺的女人,笑时露出一颗黄灿灿的金牙。金牙女人拉住他说:
“你可是舒家的相公糟蛋?”
糟蛋就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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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说:
“哎唷,侄子,在号子里吃了不少苦头吧?号子如今都关穷人,有权的是不会进去的……瞧你脚趾头都在外头,等明天你姨我给你买双好解放鞋。”
不过她说了个条件,就是要糟蛋赶快给她弄一副猪心肺。她还夸奖糟蛋说他神通广大。
“……你想做什么给姨说。”那女人眼热辣辣地看着他,看着他闪闪发光的光头。光头透着英武之气,光头表示“老子什么也不怕,跟局子打过交道的”。
“我……我只想当兵。”糟蛋就嘟嚷着说了。
那女人的头摇得像泼浪鼓:
“你进了派出所,你就有了前科,部队可不要这样的人……我听到猪叫了,你能帮我去捉猪么侄子?……”
那糟蛋不知怎么就跟这女人走了。就走进一个洞子,里面黑咕隆咚,他忽然想到这就是水洞子。洞子里有口深潭,野猪未必……
不自觉就与那女人相拥着走到潭边,潭水反射过来一些朦胧的亮光。糟蛋知道这潭是口怪潭,水边时常会出现人和兽的脚印,等水抹平了,第二天来一看,那人兽脚印又会出现。
“我看见猪进这里面来了。”那女人用山外的口音颤颤地说,身子一阵阵发抖。
糟蛋本开始发抖的,可那山外女人一抖,他就不能抖了,就强止住了,用一种极男子汉大丈夫的口气说:
“哪来的猪啊这里面……”
可一声水响,不知是什么砸进去了,那女人就拉着他爬上洞口,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地上是打草人放在洞里的枯芭茅,又被过路歇脚的人铺散开了。糟蛋倒下就压在了那女人身上,那手不知怎么就掏进了女人衣内,掀开了那衣服。女人面相虽不经看,里面却白爽爽的像刚洗过的萝卜。糟蛋又吸又摸,那女人却小声地拍打着他说:
“该死的,该死的侄儿,你姨的也吃啊,小时候缺奶……”
几声该死的捶打,衣服散了,连裤子也蹬脱了。糟蛋急吼吼的,下身火烧火燎的就找地方。那女人抓住他的东西细细引导,目标又空又大,一下子就引导成功了。糟蛋以为男女之间就是东西挨贴着就成了,可分明一下子戳穿了什么,掉进一个洞里去。糟蛋在草堆里激|情万分地拱啊动啊,不几下,一阵快意,就风平浪静了。
“出了事吧?出了事吧?……”
“屁,”那女的说,“要你给我打猪的。”
糟蛋一身在看守所里憋出的臭汗,不知为什么嘟哝着说:
“我是要当兵的。我要当……”
糟蛋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往村里走,一路咕咕哝哝:
“我要当兵……我要当兵的……”
他碰见了白椿,问白椿想不想当兵。他突然哭了。白椿觉得很奇怪,回去就给他爷爷白秀说了。说糟蛋回来了,约他一起去当兵。
白秀事后听他徒弟舒耳巴讲,糟蛋回去后狠狠地洗他的下身,舒耳巴刚开始没在意,哪知道这儿子刚从派出所回来,又做了如此见不得人的事呢。
舒耳巴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从外头回来了,头上青光灿烂,两个面颊瘦得可以填进鸡蛋,牙齿黄黄的,一个劲说他要当兵。
“挨了打么?”舒耳巴急急问儿子。
儿子冒着汗,看自己的衣裳有两颗扣子没扣。
“打洗(死)你!”舒耳巴伤心地恶狠狠地说。
舒耳巴接着就听见鲁瞎子在门口唱歌子:
第一章 红丧(10)
昆仑之山分东西,
东西南北极乐府。
洪水之时妖魔现,
四十八祖动刀斧。
山崩地裂洪水后,
重整江山分九洲……
他唱的是《黑暗传》中的“玄黄歌”,歌中唱的是茫茫宇宙中天精地灵的产生。
那糟蛋在厨房里此时舀起一桶冷水,兜头就朝自己身上浇去,嘴里发出一声“啊”的惨叫。
六
青黄不接的日子。
黑暗的山谷死气沉沉。春风像呼啸的箭镞,背阴的坡田里冻土如石,猕猴在树上缩着肩膀发出咿咿的怪叫。白椿走进自己的山褶去种苞谷。他是个制种专家——虽读书不多,却爱动脑子,就试验出了白苞谷和红苞谷的杂交。白苞谷是父本,红苞谷是母本。这苞谷种制得不多,一年就百十斤,价格六七元之间,这样就可以弄些钱给他爹白中秋抽烟和给爷爷奶奶买些吃喝用的东西。制种就是人工授粉,把红苞谷顶上的天花拔了,用白苞谷的天花撒到红苞谷的红缨子上。为啥要拔红苞谷天花?因为苞谷是雌雄同株——这个连村长毛普通都不懂。白椿必须同时种下这两种苞谷,并且要它们同时开花,花期相遇,才成。
白椿在山里点种他的苞谷,那糟蛋就来了。糟蛋的爹舒耳巴要他出坡干活,也是种苞谷。可他哪还有心思种苞谷,只想上山去杀野猪取心肺来讨那山外女人喜欢。糟蛋成天在山里钻,背着他爹的那杆“猛一搂”,也是根自制土铳,村里铁匠六指的作品。背上枪也是做做样子,就是碰上野猪他也不敢打啊。这样那女人还是让他近身,且那女人总是在山洞里等他。每天趴在那女人身上做那事,糟蛋年轻,泄得快,那女人就不停地给他揉搓,还给他嚼羊吃的一种草。说是吃壮实了好给她打猪。一来二去,这糟蛋就渐渐消瘦了,脸色青黄。这天,他要死不活地踅到白椿地头,就说:
“白椿啊,今年的日头不对,你种的那苞谷出不了芽。”
白椿说:“家里等我制了种好还你爹的医药费。”
糟蛋看白椿埋头镢地,就有点傲慢起来,就对他说:
“白椿,你看看我从镇上回来有什么改变没?”
白椿不知他说的是啥意思,看他,也没什么改变,就是头发长起来了,但脸瘦成根驴屌了,青乌乌的,连眼珠子都像是被人打了,就像几年没睡觉一样。
“你如果……套头猪,那药费就免了。”糟蛋说。
“你家里你能作主啊?”白椿摇头。
“不,我能作主了,我现在是大人了,你还不晓得吧?”糟蛋得意而又神秘地靠近他说。
“大人?”这使白椿很惊奇。咱神农架的“大人”就是过了“会头”的人。过“会头”就是结了婚睡了女人的人。这糟蛋睡了女人?怪不得他问我有什么改变没的。
“你跟我来。”
痛苦让人独品,幸福是需要人分享的。这糟蛋替他背上挖镢,提上苞谷袋,将自己上山套猪的几根钢丝套也一并塞进去,拉着他就往垭子上跑。
白椿不知道糟蛋想干什么,以为他是约他一起去下套子的。可糟蛋带着他进了洞子。
白椿一进去就被洞里的情景吓呆了:那个找他爷爷白秀讨要猪心肺的女人敞着白呲呲的怀在朝他们笑哩。白椿明明看着那女人又是朝他们招手又是朝他们笑的。可是一到跟前,那女人看清了有白椿,却一下子变了脸,大声詈斥道:
“哪来的不要脸的,看我洗澡哩!”
“姨啊!”糟蛋求饶似地喊。可那女人根本不听,拢了上衣,依然大声喝斥糟蛋道:
“你带了白大爷的孙子来欺负我啊?山里的人老少不分像畜生哩!……”
又说:
“分明是英雄的孙子,这是你打的猪给我捞的猪心肺呀?骗人的!”
上来就掼给了糟蛋一个耳巴,然后风一样地跳出了水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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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蛋被那一扇铁掌给打懵了,嘴巴立马就肿了起来,就大哭:
第一章 红丧(11)
“狗日的姨!狗日的姨抽###不认人呀!……”
白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朦胧感到是怎么回事,也往外跑,脸红红的,就像被太阳烤了两个小时。
白椿没有出卖他。这事情捅穿是在多日以后。糟蛋的爹舒耳巴见儿子无心稼穑,整天神神鬼鬼在山里下套子或拿着枪游荡,人却变成了一张糨子糊的纸壳子。有人给舒耳巴说你家糟蛋没让猪精迷了,小心讨老狐狸迷了呢。舒耳巴就起了警觉。
有一天,舒耳巴就跟踪儿子。来到水洞子,果然看到自己年轻的儿子和那个与鲁瞎子同居的老女人抱在了一起。当即一声大吼,取下自己腰间的粪袋子就向那女人砸去。那女人顶了一头人粪尿,抓住衣裳就跑。舒耳巴满山追赶,大骂那女人道:
“老妖婆!你这老妖婆,装妮子来勾引我儿子啊!”
那女人一脚踩进了糟蛋套猪的钢丝套子,勒破了脚踝,爬起来解开套子又往村里跑。
这天正好是包胜假释出狱(文所长包庇了他),怀里还揣着文所长示意他买的一大堆雷管。文所长说:只管在棚里埋雷管,炸死那些盗贼。包胜看到师兄舒耳巴在追赶一个陌生的女人,甚是好奇,就一把将那女人逮住了。可那女人的劲也不小,好像有拳脚之功,挣脱了他的手。包胜庆幸没撞上他怀中的雷管,否则又是一场大案。
舒耳巴追到鲁瞎子家里,被鲁瞎子山一样挡着了。鲁瞎子说:“你听我唱一段。”鲁瞎子就阔声唱给舒耳巴听:
自然生成有妙用,
分开阴阳配五行。
阴阳交媾二气化,
才使万物来赋形。
…………
舒耳巴要进去,鲁瞎子不让进,还想唱。舒耳巴说:“你这死瞎子甭唱了!这阴阳交配要般配啊,你屋的那老狐精多大年纪了?我儿是个童男身咧!”
鲁瞎子心平气和地说:“我自会来整她的肘拐。”
当天晚上,鲁瞎子那千脚落地的剪夹棚里,就传来了女人的另一种叫唤声。是挨揍的叫唤声,惨哩,就像杀年猪一般。鲁瞎子唱一句,打一掌。他唱的是《荒唐歌》:如今世界大不同——叭!媳妇拿棍打公公——叭!公公拿着拐棍拐——叭!媳妇拿着奶子甩——叭!……
七
长话短说。到第一百一十四天的时候,即闹猪过后的三个月三星期又三天,白家的新花母猪下了一窝猪崽,八只。一律坡形嘴,长腿,身上有着惊心动魄的一条条灰白色花纹,缀在那一身麻栗色毛的身上。
——这不是野猪么!
猜想应验了。那新花母猪正是第一代杂种猪,只要这猪与野猪交配,三代四代就完完全全是野猪了。具体示意如下:
公野猪+母家猪
↓
第一代野猪+公野猪
↓
完全纯野猪
(头长嘴长耳小,灰白与麻栗色相间条纹、毛粗。)
白秀白大爷家生了一窝野猪的消息很快就在坳子里传开了。
第二天早晨,白秀打开猪圈门一看,两只猪崽倒在血泊里。那死猪被人剖了,刀口划得笔直,而且一刀下来,两边的皮肉光滑异常,齐整整的。有人早从里面取出了心肺。白秀便要中秋去鲁瞎子家看。哪还有那山外女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