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双城故事





  “把衣服换了,出来吃饭。”祁辉的语气中有了越来越明显的烦躁。
  “我要回去!”乐熙恼了,不甘示弱地吼着,从床上爬起来,准备逃跑。
  “宝宝。”祁辉从背后抱住他,握紧他的手臂,低沉地道,“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耐心了,好不好?不要闹,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
  
                  冷战
  鸡蛋、培根、牛奶、三明治。祁辉并不会做饭,在厨房鼓捣了半天,本来是想做点乐熙爱吃的东西,但最终也只有这些能够入得了眼。无奈从厨房出来便看到赤着脚准备逃跑的乐熙。
  不是不生气的,只是看到乐熙戒备瑟缩的样子心里升起的那股怒气又生生被压了下去。
  “来,多少吃一点。”祁辉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卖相并不好看,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曾经想过要去学厨艺,以后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自己要好好照顾他,包下所有家务,把他养得胖胖的,让他快快乐乐的。只是厨艺都还没来得及学便发生了变故。
  “鸡蛋怎么不吃?不好吃么?”
  “怎么不喝牛奶?”
  “喝慢一点,别呛到了。”
  “行了行了,吃不下别勉强自己。”祁辉泄气地看着不停打嗝的乐熙。站起来给他倒上一杯温开水递到他手里面,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乐熙的肩背还是那样单薄,无法想象这样单薄的他是如何一个人面对那些残酷的事情。
  “宝宝,对不起。”祁辉轻轻地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开口竟觉得有些艰难。只是,说出这三个字能挽回么?有用吗?
  长久的沉默,沉默得让人觉得窒息。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不安定的因子,让沉默安静的两个人都觉得要命的尴尬。
  “后来,我一直在找你。但是……”
  “后来”,所有的事情只用两个字便可以一笔带过,但是残忍的事实却始终存在过,或许这已经成为隔断两人的沟壑,填不满,跨不过,无法摆脱。
  “赵军伟已经破产了,现在,他只是个扫地工。你受过的伤害,我让他全部偿还。”
  “姥姥的墓,我已经重新修葺过。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好吗?”
  “你现在读的这个专业,你喜欢吗?你有没有喜欢的学校?若有的话我想办法让你转学,或者我们回C城去,在那边读书好不好?”
  “要是喜欢在这里的话我们就留下来吧。对了,我在市里买了个店铺,已经装修好了,以后你就负责打理吧。你不是喜欢裁缝么,我已经给你准备好裁缝工具了,所有东西应有尽有。”
  ……
  无人附和。
  
  “忘了是怎么开始
  也许就是对你
  有一种感觉
  忽然间发现自己
  已深深爱上你
  真的很简单
  爱得地暗天黑都已无所谓
  是是非非无法决择
  没有后悔为爱日夜去跟随
  那个疯狂的人是我……”
  电话的铃声成为缓解尴尬气氛的契机,乐熙并没有看祁辉脸上深刻的隐忍,快步跑进卧室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电话来。看了看号码,是施鲁。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觉得一切只是一个梦境,梦醒了,一切还在原来的轨道上。哥哥还在美国,还跟那个男人一起,站在高处比肩,万人敬仰。自己,还是那个喜欢发呆的小裁缝,凭感觉做衣服,开店,教孩子们学手艺。施鲁,还是那个迷糊的外语老师,偶尔跑到自己上课的教室偷窥,下课后两个人跑到后街去吃串串,辣得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找上门来?以为把自己藏得很深,却只是自欺欺人。
  
  “喂?”乐熙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开口。
  “乐熙?一整天了,上哪去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跑了?还玩儿失踪?”电话那头传来施鲁关切的声音。
  “没,我……我遇到一个熟人,一起出去了。你别担心。”乐熙笑了笑,思忖片刻,继续道,“今天晚上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嗯……那个,人家第一次到L市来,我要带他到处看看嘛。”
  “噢,那你晚上注意安全,太晚了就别到处跑了知道不?”施鲁关照道。
  “嗯,我知道。你也别乱跑。”乐熙会心地笑了。
  “我哪有?!你还敢说我!”施鲁叫了起来,透过电话都可以想象他跳脚大喊的样子,“还有哦!别喝酒了知不知道?再喝醉了又该头疼了。”
  “好,不喝了。”乐熙觉得眼睛涩涩的,伸手揉了揉,怎么会有眼泪掉下来?
  “啪!”外面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乐熙顿了顿,和施鲁道了别挂断了电话。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祁辉正对着餐桌上的狼藉发呆。看到乐熙走出来他立即恢复了平静的神态:“手滑了一下,不小心把盘子摔碎了。没关系,你继续打你的电话。”
  
  祁辉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安抚一只不安的小狗。那只小狗瞪着黑黑的大眼睛戒备地看着自己,只要嗅到危险的气味便会拔腿逃跑,逃进沙发底下再也不出来。所以只能平心静气地对待,拿东西都必须轻拿轻放,否则那只小狗会咋起毛来惊恐地四下张望。
  吃过饭后祁辉到书房里去看文件,把客厅留给乐熙,让他一个人呆着总比两个人在一个房间里让他紧张兮兮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到哪要好很多。
  文件放在面前起码有半个小时了,但是祁辉却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桌上的烟灰缸里却已经堆满了烟头,整个书房乌烟瘴气,像是火灾现场一般。祁辉叹了口气,站起来打开窗户透气。外面是城市闪烁的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以前在这个城市读大学的时候,经常是快到熄灯时接到乐熙的电话。嘈杂的宿舍里同学们叫嚣着,但是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乐熙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喜悦与期待。他说,哥,我想你。他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哥,我爱你。
  那个说我爱你的孩子,如今却带着惧怕的神情看他。
  如何不叫人难过?
  可是,又该如何是好?
  
  祁辉轻轻打开书房的门,玄关有一面镜子,可以看到客厅的情况。客厅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无聊的综合节目。灯光昏暗,照在沙发上蜷缩着的乐熙身上,在地毯上投影下寂寞孤单的影子。电视上主持人嘻嘻哈哈地讲着无聊的笑话,背景时不时响起众人大笑的声音。沙发上的人似乎并没有被欢笑的声音所感染,只是保持那个姿势,证明他的存在而已。
  祁辉走进卧室,拿了毯子出来。站在客厅门口故意咳嗽了一声引起乐熙的注意,然后走到沙发边蹲下:“夜里凉,把毯子盖上。若是困了到卧室睡去。”
  乐熙趴在沙发扶手上,听到祁辉走过来的声音便把脑袋埋到手臂里不去看他。毯子盖到身上时他扭动了一下,证明自己是醒着的,却仍旧不去看祁辉。祁辉迟疑地,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他的头揉一揉他的头发,就像以前乐熙生气耍赖时一样,摸摸他的头抱一抱他,便能让他皱着的一张脸舒展开来,亲一下他的额头就会让他害羞脸红。
  手伸过去,触摸到他柔软的头发,感觉手下的小脑袋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便轻轻揉了揉,把毯子拉高了一些,仔细掖好被角,静静地看着他。
  这只受伤的小动物,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爱你?
  半晌,乐熙抬起头来,一双疲惫的眼睛对上了祁辉,叹口气,又闭上了眼。轻轻的呻吟声让祁辉愣了半晌,然后伸手过去想要抱他起来:“怎么?不舒服么?”
  乐熙缩了缩,裹紧毯子摇头。祁辉急了,不顾乐熙的挣扎把他从沙发上挖起来,伸手试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到底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哥好吗?”
  乐熙低着头仍旧不说话,祁辉无奈,站起来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沉默地坐在乐熙身旁,焦灼地看着把头埋进毯子里的乐熙,想要抽烟,刚叼在嘴里便懊恼地用手揉掉。
  
                  掀人疮疤最是残忍
  很快医生来了,后面还跟着杨景宇。乐熙看到杨景宇的时候很诡异地露出了笑容。杨景宇愣了愣,回以微笑,却觉得心里毛毛的。
  “你们谈得怎么样?”走进书房之后杨景宇坐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问。
  “还好。”祁辉淡淡地道。
  “还好?没有吃鳖?不见得吧!”杨景宇调笑道,“我带他回来的时候小家伙可是反抗得紧呢。”
  祁辉不说话,兀自看着窗外的风景。杨景宇继续道:“这孩子挺有意思的,跟我说他不是姚乐熙,没把我笑死。不过你也厉害,竟然知道他想跑。若不是带得有家伙,估计就让他跑掉了。只是这孩子身上都没几两肉,瘦成这个样子,抱的时候估计不会有什么感觉吧?祁辉,我真怀疑你的品味了。”
  身边的人看不见,却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个就想逃跑的小屁孩。我到底应该说你什么好?
  “我跟他,十三年。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爱跟在我身后,拉着我的衣袖说哥哥我喜欢你。你不会明白的。”祁辉慢悠悠地说。
  “是,你是大情圣。只是大情圣,他会领你的情么?”杨景宇揶揄道。
  “……”祁辉沉默。会么?他心里没有底。
  
  “祁先生。”医生敲门。祁辉打断了和杨景宇的对话,急急地走了过去。
  “怎么样?”
  “镇定剂过量的后遗症。不过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医生推了推眼镜,又说了一些叮嘱的话。祁辉仔细听着,不时问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说了半天才把医生送出门去。
  走进客厅看到乐熙已经坐起来靠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祁辉倒了杯温开水坐到他身边,轻言细语地道:“来,喝点水。多喝水,药性过了就好了。”
  乐熙看看祁辉,再看看靠在墙上一脸坏笑的杨景宇,默不作声地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裹着毯子径直从祁辉身边走过,往卧室走去,“砰”地关上了门。
  “这就是你所谓的‘谈得还好’?”杨景宇看着卧室的方向笑道。
  祁辉憋了口气在心里,无端地感到厌烦:“行了,说够了该走了吧?”
  “这么快就赶我走了?因为在我面前丢脸了?祁大总裁吃鳖的样子可是千年难遇。我还想看戏呢!”杨景宇讽刺道。
  “够了,Jim。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上班。”祁辉叹口气。
  “你以前从来没有赶过我,怎么,他对你就那么特别?”杨景宇恼怒地道。
  
  祁辉打发了杨景宇之后独自坐在客厅抽烟。祁辉一个人背井离乡在美国打拼,跟杨景宇可以说是在竞争中共同进步相互吸引。若不是因为祁辉心中早已经被人占据,说不定两人是可以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的。当初父母双双辞世,乐熙也不下落不明,若不是杨景宇,祁辉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挨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众说纷纭的好事者,公司董事的频频施压,都因为杨景宇的大力帮助才能顺利渡过难关。
  祁辉叹了口气,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乐熙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特别是父母过世后的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情,祁辉觉得,肯定有什么误会,才会让乐熙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己。
  站在乐熙的房间门口很久,祁辉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那个面对公司众多难题,在商战中运筹帷幄的自己在乐熙面前简直可以说智商已经退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轻轻推门进去,乐熙正裹着毯子趴在床上。祁辉找了凳子搬到床边,坐定,慢慢开口。
  “宝宝,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哥。”乐熙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有些闷闷的,过了半晌,才又继续道,“你放了我吧。”
  “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说,没有互动是不行的。负隅顽抗是野蛮人的做法。”祁辉平静地道。
  “谈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呢?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啊!你既然能找到我,我以前做了什么你不都已经知道了么?还要我重新再说一遍吗?”
  “我想问你,当时为什么姥姥出了事不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实话,反而跑去找那个什么该死的赵军伟?难道你再找不到其他的方式了么?你怎么这么傻?”祁辉说着,不知不觉有些激动了,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变大。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掩饰自己的气急败坏。
  “没有为什么。我想做,就做了。没有理由。我就是任性。就是这样,再没有了。”乐熙从被子里钻出来,看着祁辉的背影淡淡地道,“你觉得赵军伟是趁人之危是吧?所以想办法让他破产了。那你现在认为我是傻子,打算怎么处置我呢?绑架?然后把我关起来?关在这儿?接下来呢?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