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亲爱的






“的确,‘人’比任何事都重要。”

“所以啦,”司琪俏皮的歪着脑袋。“我为什么不能跷课?”

文飏哑口无言。

“放心啦,”司琪拍拍他的胸安抚他。“我不会跷这几堂课就被当的啦,反正又不点名,老师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没到,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学生跷实验是很正常的事,老师早就见怪不怪了,不会因此特别找我麻烦。你啊,别想这么多,凡事乐观一点嘛!”

“乐观?”文飏喃喃道,神态悄然浮现一种奇特的情绪,彷佛思绪摔然跳到某个遥远的地方。“我爸爸也常常这么说,凡事要乐观一点……”

“你爸爸?”司琪很惊讶,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他爸爸。“他是怎么说的?”

文飏的眼神朦胧,似乎整个人都跟他的思绪一样飘到了远方。

“小时候我们过得很辛苦,所以爸爸常常叫我们要乐观一点,他说人类必须怀抱乐观的心才能延续下来,但也要有看清现实、接受现实的心,唯有看清现实,我们才能够抱着乐观的想法,全力去改变残酷的现实……”

目光倏转清明,思绪回来了,他侧眸凝住司琪。

“就像你爸爸,长年在灾区战区中与灾民难民相处,我相信他早已看清这个世界有多么丑恶,但他依然抱着乐观的想法尽全力去帮助这个世界,只要能帮到一个人,他的辛苦就得到了代价。可是……”

他勾了一下嘴角,露出嘲讽的表情,司琪再一次暗暗惊讶不已,没想到会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有许多只会唱高调的人,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有多么丑陋,事实是,那些人多半都没有吃过真正苦头,他们只会用一张嘴说我们应该如何如何,然而一旦他们自己面临丑陋的现实时,他们又会如何反应呢?谁也不知道……”

视线移开,他笔直的望住前方。

“也有人说把人性想得太丑陋是不尊重生命,然而,看清现实并不是不尊重生命,相反的,让每个人拥有面对各种试炼的能力,这才是尊重生命。许多人经历一次打击就再也爬不起来,因为他们从不了解现实有多残酷,没有心理准备是很容易被打倒的……”

“请暂停!”她抬手将他的脸转回来面对她。“你嘴里说要乐观,其实想法都好悲观,为什么呢?你经历过什么不堪回想的过去吗?”

他凝视她许久、许久……

然后,他拿开她的手,视线又回到前方。“我的老家在台南,世代种田,但到了爷爷那一代,三兄弟都没兴趣种田,于是把田地卖了分家,之后我爷爷便带着分到的钱到北部来,机缘凑巧碰上奶奶,不久就结婚到英国去了……”

“英国?”司琪惊异地睁大眼。

文飏瞟她一眼,“我奶奶是英国华侨,亲人都去世了,本想搬回台湾来住,然而毕竟生活环境相差太多,她很不习惯,最后还是决定回英国。”目光再回到原处。“后来他们在英国开了一家中国餐馆,生了四个孩子,我爸爸、两位叔叔和姑姑,生活原本非常幸福……”

他的眼皮徐徐垂落。

“但在爸爸十六岁那年,由于一场种族冲突引起的暴乱,爷爷、奶奶被误杀,餐馆也被烧毁了……”

司琪震惊的喘了口气,张嘴却出不了声。

“爸爸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咬紧牙根努力活下来,之后虽也各自结婚生子,但生活尚未稳定,为了生存,我们每一个人,包括小孩子,大家都吃尽苦头,辛辛苦苦只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毫无表情的述说着,语气愈来愈平板。

“每一口饭都掺杂着自己的血,每一口汤都混合着自己的泪,那种艰苦不是你们这种生活在富裕中的人能够了解的,我们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精力,只为了求得一个允许我们生存的环境……”

他停住,吸了口气,再继续往下说。

“然后,努力终于有了代价,爸爸带着大家逐渐闯出一片天,但,就在我们即将站稳脚步的时候,某人因为我们的工作妨碍到他的利益,决定要除去爸爸……”

司琪骇然瞪大眼,忘了呼吸。

“记得那时候是冬天,轮到爸爸看家陪伴孩子们,其他人都出去工作了,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些人找来了,团团包围住我们的屋子,我们大家都心里有数,无论我们能抵抗多久,最后还是会被消灭,除非……”

他的喉头颤动了一下。

“除非爸爸主动出去投降,那些人杀死他之后就会离去——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爸爸,届时我们这些孩子就安全了……”

“你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

“你要坚强,不能哭。”

“我不会哭。”

“这是爸爸对当时才十二岁的我最后所说的话,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我爸爸走出去,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折磨凌虐我爸爸,直到他们满足了才杀死我爸爸,我,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掉,甚至当我那些堂表兄弟们忍不住要冲出去救爸爸时,我还极力阻止他们……”

他自嘲的冷笑。

“因为我想活下来,瞧,人性就是这么丑陋,不管我和爸爸有多么亲近,面临生死关头之际,我还是会抛下他不管!”终于说完了,他阖上眼不再吭声。

而司琪,有好一阵子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所叙述的实在太令人惊骇了,虽然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很多那种残忍的事,但毕竟离她太遥远了,对她而言,那是属于传说中的现实,并不属于她。

不过这并不表示她无法接受,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己。

她凝视他许久、许久之后,突然转身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四目相对。

“不,你不是,我相信如果你能够自己做决定的话,你一定会跟你爸爸一起出去奋战,但你不能,因为如果你那么做的话,你那些堂表兄弟们也会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让他们跟着你一起牺牲……”

文飏眨了一下眼。

“你也不能哭,因为你不想让你那些兄弟们内疚,所以极力装作不在乎,独自承担下所有的苦与痛。文飏,你是我见过最最坚强的男人!”

文飏又眨了一下眼,眸中突然泛起一片薄雾,旋即猛然别过脸去。

但司琪不容许他逃避,硬是再把他的脸捧回来。“可是你现在可以哭,也必须哭,把你忍耐十多年的泪水发泄出来,让你自己从那份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这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爸爸,我相信他不会希望自己竟然成为你生命中最大的负担,他爱你,不是吗?”

文飏瞠大了眸子,无从躲开她,慢慢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眸中又升起了一片蒙蒙胧胧的雾气,突然,他粗鲁的推开她,翻身背对着她躺下去,还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要睡了!”

司琪望住他的背影片刻,忽地爬四脚越过他身上,再掀开被子钻进去,找到他的胸膛硬贴上去,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际。

“我陪你。”

他犹豫一下,终于也反手搂住她,不一会儿,自她头顶上传来压抑的饮泣声,他哽咽着抱紧了她,哀伤的低喃,“爸爸!爸爸!”随着呢喃声,他的哭泣也渐超剧烈,最后,他整个人都因为哭得太厉害而颤抖起来……

而她,也跟着落下心痛的泪水。

想到他坎坷的童年生活,艰辛的成长过程,她却以为他是在被过度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想到他痛苦的经历,无尽的悔恨,她却以为他是备受宠溺的天之骄子;想到他眼中那沉重得令人难以负荷的寂寞,她却以为他只是太内向而交不到朋友。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她怎能不心痛?

在喜欢上他的过程中,也许她真是懵懵懂懂的,但在他用泪水浸湿了她的心的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到那一股弥漫全身的爱意,强烈得刺痛了她的心,深浓得使她无法不跟着他哭泣。

连她自己都很吃惊,何时爱他那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钟头,他的哭泣才慢慢停歇下来,然后,又过了好半天,她感觉到他在她头上亲了一下。

“小琪。”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无声。

“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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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从文飏第一次到福和桥下画画那第一面开始算起,相识一年多,文飏开口向她求婚,当时她差点脱口答应他,但只是差点,她并没有答应他,后来也一直没有答应,因为……

“你是说先订婚吗?可以啊!”

“你想先订婚也可以,不过我希望订婚期愈短愈好,譬如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

谁在赶场吗?

司琪吃惊的猛然掀开被子往上看他,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宝宝。“为什么要这么急?”

文飏叹气,表情很无奈。“因为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们有的订婚了,有的同居,有的女朋友交了十年,甚至有的已经生了孩子,却没有人结婚,他们发誓非等我先结婚,他们才会结婚。”

如今她是可以理解他那些亲人们为何会如此呵护他了,可是……

“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嘛!”

“为什么?”

“人家就是不想嘛!”

磨了半天她就是不肯答应,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她曾经许下心愿,至少要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但她若是结了婚,势必要先以家庭为责任,天知道要再过多久之后才能够实现这个心愿,那倒不如再等个短短的三年,心愿一了,她就可以把心收回来专注于家庭上了。

“小琪,嫁给我嘛!”文飏低声下气央求。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那么早结婚嘛!”司琪斩钉截铁的拒绝。

自那日开始,这幕令人禁不住莞尔的场景就不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司家的人都欣赏得不想再欣赏了,邻居们也都窃笑着看过好几回,还有人帮忙文飏游说司琪,但司琪打死都不肯答应。

无论如何,她非得先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不可!

第五章

由于司家人都吃腻了“自助餐盘”,索性直接“命令”文飏按时到司家吃早晚餐,于是,文飏莫名其妙被迫成为司家“早餐汇报”一员。

“星期天我要参加同学会,午餐不在家里吃。”司大哥。

“我的硕士论文碰到瓶颈,请各位别来惹我,小心我杀人。”司三姊。

“下星期毕业典礼,可惜跟我无关。”司琪。

“明天下课后我要直接到同学家住,大后天下午回来。”司小弟。

然后,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定文飏,后者正待咬一口牛肉,见大家突然盯住他,先是茫然,继而错愕。

“咦?我……我也要吗?”

没有人吭声,继续瞪住他。

“呃,我……我……”文飏有点无措地猛抓头发。“第三集的画稿寄出去了,第四集才画一半。”

“耶?真的有人要收你的画稿?”司小弟惊讶地问。

“废话,而且是……”司琪嘿嘿笑。“日本。”

“日本!”异口同声的惊呼,每个人都有份。

“没错,台湾的漫画家没有发展的空间,所以我们寄到日本去。”

“但那是日语……”

“我不会请同学翻译吗?”

“也对。”司三姊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出书?”

“会先在周刊上连载,第一刊好像是在……”司琪瞄向文飏。

“下个月五号。”

“五号?哈,那正好,”司三姊笑吟吟的道。“刚好来得及当生日礼物送给小琪。”

“生日?”司大哥惊呼。“啊,我都忘了,下个月是小琪的生日了呢!”

“小琪,你想要什么?说吧!”司三姊很慷慨的准备让妹妹狮子大开口,满二十岁,总得特别一点。

司琪环顾众人一圈,耸一耸肩。“我真正想要的你们没办法送我。”

司三姊双眉轻挑。“难不成你是想……”

虽然话没说完,但毕竟是自己兄弟姊妹,大家心里都明白她想说什么,相互望一眼,没人说话,看得文飏一头雾水。

“小琪想要什么?”他疑惑地问。

司三姊瞟一下司琪。“她想去看爸爸。”

文飏恍然大悟。“伯父现在在哪里?”或许他可以带她去。

再一次,大家相互对看,看来看去看了半天就是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司琪自己说出来的。

“苏丹。”

文飏静了一下,失声惊呼,“苏丹?”

那个内战打得如火如荼的非洲国家?

谁敢让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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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敢让她去,她不会自己去吗?

一过七月七日她就满二十岁,成年了,可以自己为自己负责,想要上哪儿就上哪儿,过去省零用钱、存红包、赚打工费也攒了不少积蓄,省一点用应该够了。但她并没有笨到打算自己一个人到那种战区去“观光”,势必要找人陪她去。

找谁呢?

“文飏,陪我去!”

文飏慢吞吞地放下书笔,慢吞吞地转过身去面对倚在他背后的司琪,目光深思的端详她片刻。

“你知道苏丹正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