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蜜月





  她是个生物钟非常准的人,这是从孩子时就有的习惯,每天该几点起床绝对不含糊。大师最近,她破天荒地有赖床的念头。想起这个星期已经连续三天都比以前迟到公司一个多小时,秘书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可是因为老公不在自己身边,那么幸福的事没人分享,她就想立刻飞过去找他。又或者有时候聊电话,话到嘴边但又吞回去。真的太煎熬了。 
  “馨懿,我们今晚去吃法国菜,有没有兴趣一起。”业务部的刘经理是个年过四十却长着一张娃娃脸活力十足的女人,所以和馨懿也“没大没小”惯了。 
  馨懿想想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吃饭,不如出去和下属联络联络感情也好,一口便答应了。
   
  当大家在说说笑笑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馨懿的手机响了起来。 
  大伙都出去了,只有馨懿一个在会议室内。她看了看手机屏幕。 
  “叔叔?”这平时话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讲几句的叔叔林达广竟然会给自己打电话,这可是罕见。千万不要是惹了什么麻烦才好。 
  “馨懿,你现在快点赶来仁爱医院,大哥他在家里心脏病发作,正在急症室急救呢!”林达平的声音非常急切。 
  馨懿的心像是咚一声掉进深不见底的湖水中的石头,沉沉地跳动着。 
  脑子昏昏的,手紧紧地撑着长长的桌子,闭了一会儿眼睛才能定下神来。立刻冲出会议室,跑向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去。 
  留下一伙人莫名其妙,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吃法国菜吗? 
  馨懿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冒出的汗让她的手像是滑滑的抓不住方向盘一样。
   
  怎么会忽然就心脏病发了呢?她前几天明明才和主治医师聊过,说是只要好好静养,病情不会严重下去的。 
  她一边想,一边踩油门加大速度,跑车飞快地在路上奔驰。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想不到自己会见不到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
   
  当她跌跌撞撞地到达急症室的时候,看见叔叔掩着脸伏在墙上,婶婶也是一脸泪痕。
  
  “爸爸呢?”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
  “大哥刚才走了,医生说是突发性心肌梗死,抢救不及时??????”一边说着一边抽泣,泪流满面,一脸悲痛。
  馨懿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看不清任何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想。
  就这样定定地站了一分多钟,才渐渐地觉得自己有力气发出声音。
  “你骗我,我上个星期才回家看了他,他的脸色好的不得了。还和我下棋,还和我聊小时候。我爸他在哪里?我爸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她眼泪都没流,只因为不相信。
  因为刚送来急救就去了,现在还没送去太平间,只是先停在急症室里。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护士帮她揭开那块白布。
  她第一眼看到父亲的脸,眼泪就落下来了。双手用力地掩住嘴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整个人抽搐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几天前,父亲还和她讲要是以后有小孙子了,该改个什么名字好。
  就在几天前,父亲还握着她的手说小时候她淘气,不肯练字,要找从瑞士买回来的巧克力给她才肯写。
  就在几天前,父亲还笑话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在他书房里哭得不可自已,说是不想嫁出去,不要离开爸爸。可是嫁出去后一个月都不回来一次。
  她的父亲几天前还用他慈爱的眼光看着她,那双枯瘦的手还抚摸着她的头发。可是,现在他不在了,怎么可能?  
  馨懿握起父亲的手,那里还有着一丝温度,还没有冷的,一定还有生命的。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医生,一边抽搐地哭泣着,一边说:“你看??????还有温度的??????手?????还是热的??????继续救他????救他?????” 
  双手紧拉着医生的手,即使是见惯生离死别的医生此刻也有点动容,但也只能遗憾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吧!” 
  “不是的??????还是热的????手?????”她连说的话都不成句了。 
  旁边有护士来推走活动病床,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的脸就这样一寸一寸地被盖上。
   
  她用力地抓着护士的手,护士受惊退了一步,看着她哭得几近连五官都皱在一起了,都是不忍。
   
  “谁也别想弄走我爸?????不准????????”她死死地抓着活动床的护栏,眼泪一滴滴地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没了踪影,只剩下淡淡的水痕。 
  这时,林达广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让大哥安心走吧。” 
  “不??????我爸还没走??????你骗我???????”她还是死都不肯撒手。 
  林达广一把扯过她的手,痛心地说:“你这样是干什么?你不想想大嫂知道要怎么办,你是林家唯一的孩子,你是这个家的支柱。”每当自己有麻烦的时候,林达广才会承认馨懿是支柱。
   
  馨懿像是虚脱一样跌坐在地上,对啊,她还有妈妈。 
  若是专门去泰国为父亲求福的母亲知道父亲过世后,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她的母亲当初是冒着整个家族的反对嫁给一个教书先生的儿子的,在那样的压力下也能坚定着自己非君不嫁的信念,那是怎样的一种爱。 
  她不敢想象母亲知道后将会怎样,不敢啊! 
  林达广看着馨懿伤心出神的样子,在琢磨着应该怎样说出他的话。他想了想,给了个眼色自己的老婆。 
  她立刻会意,走过去抱着馨懿,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哭泣,一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安慰她说:“好孩子,你是大哥的宝贝。他即使走了也不想看到你伤心。只是??????只是婶婶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最后只剩下一口叹气。 
  馨懿虽然还抽泣着,但也听到她话里的小心翼翼。这个婶婶平时在家里也不算什么厉害的人物,和馨懿也算聊得上。 
  “婶婶,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有什么话····不能对自己人讲的?”
  
  “只是,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讲。” 
  馨懿更加疑惑,更觉得有问题了。 
  “是这样的,今天家里收到了宇正从美国寄来给大哥的邮件。因为是特快,我们就立刻给大哥了。可是大哥拿着那份邮件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出来,书房里还时不时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而大哥又吩咐我们不准进来。没有办法之下,我才打电话叫你叔他回来的,没想到一开门进去???????”婶婶哽咽着,说不下去。 
  馨懿只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都是骗她的,她的第一感觉就是他们联手骗了她。
   
  林达广这时走过来说:“那份邮件里的文件现在还在林家大宅里,你可以回去看看,我们都没有骗你。” 
   
  馨懿推开他们,一路狂奔着冲出医院,钥匙□,点火启动,松开手刹,踩下离合,加油门。一切动作都如此熟悉,做过千万次的动作一瞬间就可以完成了。可是今天她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做完。 
  跑车的引擎声低沉而有力,车子在夜幕中飞驰,一次次地创了无数的红灯,还不要命地在城市繁华的主干道上压过了双黄线。 
  这么疯狂的举动,是因为她想证明,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宇正的关系,爸爸才会心脏病发。
  
  她是相信他的,没有东西能够动摇。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它永远和你想的不一样。 
  当馨懿回到林宅的时候,她停着车,却没有勇气进去的。 
  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她只能告诉自己,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林宅的所有人刚才都奔去医院了,整个花园带着房子都静悄悄的。 
  馨懿把车停在大宅前的雨廊下,却没有立刻熄火下来。 
  就算真有这样的一份文件,那也肯定不是宇正送来的。 
  她一步步地走上房子的台阶,打开门,再走向大厅处的旋转楼梯。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没注意看楼梯前的地毯,被拌了一下,膝盖撞上了楼梯扶手的柱子。但她像是一点也不觉得痛,她的目光只看着楼上,她的心思也只在书房。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那个她从小玩到大的书房,可是这一刻,她却希望自己从不曾认识这里。
   
  馨懿打开书房的灯,满地都是古董花瓶的碎片,那些平常都是爸爸的宝贝。
   
  她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份被揉得变了形的文件,心跳不断加快。 
  打开,一字一字地看下去,心越看越沉,手指紧紧地捏着纸张,颤抖着。
   
  她不相信,绝对不相信,这不是宇正拿来给爸爸看的。怎么可能呢? 
  手机不断地在响,她仿佛听不见一样。可是铃声还是一直响,像是不接不罢休。
   
  她看了看屏幕,手机械地拿起来接了。 
  “馨懿,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呢?我后天就可以回来了,很快你就可以见到我了。”宇正的声音有压不住的兴奋,和她分开这么久,真的很想很想她。一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她,脸上扬起了笑容。
  
  他的手捏着坐了一整天没动过,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的腰,眉头皱着,很痛苦的样子。今天连续开了五个会,就是想提前回去,可以快点见到她。 
  馨懿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偌大的书房里,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馨懿?”宇正见她没回答,疑惑地问了一句。 
  “你,有送过文件给爸爸吗?”馨懿一字一字地讲,讲得极慢,生怕他听的不清楚。
   
  “是我叫人送去的,这件事一定要有爸爸的支持才能成功。而且爸他??????”他听出她话里的认真,也只能这样回答。 
  馨懿再也听不清楚他后面讲了些什么,眼泪无声地爬满脸。脚软得已经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她看到跌在地上的宣纸,上面写着几个毛笔字:“一生心血,毁之一旦。”那是爸爸的字,他从小手把手教自己的,怎么会不认得。看着那字的劲道,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崩塌。
  
  宇正的声音还在电话中传来,她手一扬,用力把它摔向墙角。 
  那零件支离破碎的声音,就像是她的心一样。 
  这一夜,林家大宅里只听到一个女人断断续续不断抽泣的声音,在静静的房子里回荡。
   
  宇正听着蓝牙耳机传来的忙音,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心一沉,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
  
  他立刻叫Kelvin进来,吩咐他打电话回国内看看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馨懿说话时会是那样的音调?她说到那份文件,可是下午他和爸爸通电话时还??????
   
  一整天都没休息过的身体在亮起红灯,连续和JL的董事们纠缠了一整天,不断的谈判和修正计划方案,让他的大脑没有一刻休息过。 
  他的手按着一阵一阵剧痛袭来的头,回想着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会令馨懿这样紧张,甚至连电话也不愿意接了。 
  敲门声响起,“进来。”宇正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Kelvin看了一眼闭着眼紧皱着眉头的老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琢磨着该如何告诉他刚才从电话里知道的消息。 
  “江先生,刚才林氏集团的公关部对外发布了官方消息,现任董事长林达平于当地时间19:42分逝世。” 
  宇正猛地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疲惫都一刹那被这个消息炸开了,定定地看着说完话只是站着不做声的kelvin,仿佛在还在消化这句话。 
  怎么可能?去世了? 
  天亮了,阳光一道道射进林家偌大的书房里。 
  在还有暖气供着的房间里,馨懿还是昨晚的姿势,坐在地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那套昨晚从公司赶到医院还来不及换下来的职业套装还穿在身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间,眼泪把裤子一次次打湿,那暖气又一次次把它烘干。 
  她仿佛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只是静静地坐着,只是坐着。 
  这时书房的门被打开,有人惊呼一声。 
  她听到陆续有人跑过来,可是她不想理了,也没力气理了。 
  行姐一进书房看见馨懿这般模样,跑过去一把把她抱住,眼泪也流了下来。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姐什么时候都是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何曾试过这样蜷缩着不吭一声的呢? 
  “没事了,行姐回来了。没事了??????”她一边安抚着她一边说。 
  馨懿只是把头伏在她的肩膀,双手揪着她的衣服,越揪越紧,整个身子都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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