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蜜月





针管……
  她瞪大了眼睛,只是不敢相信,用力地捂住了嘴巴还是哭出声来了。她知道什么是癫痫,可是从来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一步都不敢靠近,什么都做不了,把指甲都插进掌心中都没有办法抵挡那种震撼。
  他的全身痉挛逐渐加重,四肢像是完全不受控制般乱颤。目光移及他的下身,裤裆的濡湿渐渐扩大……而他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瞪着前方,没有焦距,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连哀伤都无法表达。那样的凄凉,穿透她的心脏和灵魂……
  ……
  医院的顶楼VIP病房门外,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薄荷味,走廊的灯光柔和而舒适,地砖光亮得一尘不染,让人仿佛有置身于酒店而不是医院的错觉。
  可是,来这里的人都不是度假的,这里有生有死,有着人间最深刻的痛。
  馨懿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医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不知道是听着还是没听,微微出神。
  “这次江先生是癫痫发作了,有阵挛性抽搐的逐渐加重还伴随着意识丧失和失禁的状况……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江先生三年前在法国出事后脑里就一直留着一个血块,只是迫于当时他的情况无法取出,这也是这几年来头痛的主因……去年圣诞节他入院的时候我们就发现血块已经严重压迫到了周围的神经,衡量再三后还是建议他先做手术。可江先生最后还是倔强的出院了……后来我们又在他的脑里发现了另一个血块,和他在#国内的医生讨论过后,才知道原来他滚下石梯的时候头部受到过撞击,这个血块应该就是那次撞击形成的……”
  “两个血块的位置非常的特殊,周围都缠绕着重要的神经,而且距离非常近,相互日益加重压迫着,任何动作都将可能让血块的位置发生改变……手术的难度很高……”
  外国医生还解释了一大堆的医学名词,其实她真的不太懂,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缓缓地问:“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大?”即使再低沉,也仍然听出了里面的颤抖与恐惧。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是太过镇定还是痛得麻木掉了。医生看了看她木然的脸,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完全康复的成功率有40%,30%的人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20%的会因为手术失败成为永久植物人,还有10%的人会在手术后因为各种并发症或者感染而死亡。”声音沉重而不见生气。
  “如果不做手术会怎么样?”
  “在较短的时间内,现在所有已经出现的症状都会恶化,包括癫痫和视力下降……肢体控制能力会越来越差,直到……”他顿住,没有再往下说。
  “如果不做手术还有多长时间?”
  “一般这种情况而言是四到五个月左右……”
  医生的声音很低,她却听得这么清楚,仿佛全身所有的血都集中在心脏处翻滚着,火烫得让人难以忍受,衬衫却被冒出的冷汗湿透了。
  “那你们会诊后的意见呢?”她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的,不会因为你逃避而消失。
  “现在动手术还是可行的,这样拖下去对病人而言只会是折磨,只要他能坚定配合治疗,把身体各方面的机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我们是非常有信心可以……”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门。李梓言从里面走出来,向医生点点头,又看了看馨懿,她依然低着头,没有抬起来。
  医生悄悄地走开,整个世界静得仿佛没有东西存在了一样,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事情。
  最后还是李子忍不住开口了,“今天我在办公室里的话的确是重了,Sorry。”
  馨懿没有理他,继续低着头。
  “他这样狠绝地赶你走,避开你,只是不想你看到他这个样子,今天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那样骄傲的人,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她依然没有抬起头看他,甚至一丝动作都没有。心里万分凄凉,他总是说她不相信他,其实他又何尝相信过她?他要为她遮风挡雨,什么都自己扛的时候,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也能给力量他。
  病房里很暖和,地毯很厚,脚踝都差不多没入其中了,软软的,让人感觉不真实得像飘在空中一样。壁灯很暗,房间只是被淡淡的光包围着,因为灯光太亮他会睡得不踏实。
  从这间房可是俯览整个中央公园,周围的大厦灯光闪耀,这里有人间最璀璨的繁华,可是她想要的就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她想起结婚的时候,父亲亲自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的手,她执起,却又放下过……但是从这一刻开始,她真的不会再放手了,真的永远都不放了。
  躺在病床上的人的睫毛轻动了一下,微微睁开双眼,看到的还是朦胧的一片,可是他知道紧紧握着他的手的人是她,轻抚着他脸颊的人也是她。因为是她,所以才能这样安心。
  她看着他睁开眼睛,稍稍把灯调亮了一点,微微笑着说:“渴了还是饿了?你睡了好久了……”
  他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却不料一阵眩晕袭来,摇摇往下坠,她及时扶住他,边让他躺好便说:“睡了这么久忽然起床会头晕的,血压太低了,先躺躺……”手还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闭着眼睛待晕劲过去,良久才说:“我现在要出院。”
  空气里静得几乎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点滴瓶中药水滴滴落下的声音。
  “你可以出院,但是手术一定要做。”她语气强硬。
  “我不会做手术的……”
  “然后呢?”她死咬着牙问下去,不做手术然后可以怎样?
  “起码我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起码,他还是可以呼吸的,他不是植物人,不是只能思考而无法表达的废物。
  “江宇正,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自私的人?你永远只会想着自己的感受,永远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事。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啊?”她激动大声对他吼道。
  “你知道植物人是什么滋味吗?”他的声音弱得像是飘在空中一般,却让人觉得无比的沉重,无比的残忍。
  她的泪一滴滴的落在脸上,张了张口,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来。
  “我能听到你说话,我能思考,可是我不能说话,不能动,连睁开眼睛都不能,什么都做不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不想再尝试了。”他的眼睛迷朦而散乱,像在哀求她一样。
  她扑到他身边,把头埋在他的颈端,泪水顺着脖子滑落锁骨,抽泣着说:“不会的……手术会成功的……江宇正……你说话怎么能不算话……你和爸爸……说会照顾我一辈子的……一辈子那么长……远远还没到头……”
  “而且……”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怀孕了。”手握起他虚软无力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刹那的光彩溢满了眼眶,无可奈何最后又慢慢灰败,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微笑,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脸颊的泪痕,说:“那你一个人就不会孤单了……”
  她摇着头,双手捧着他的脸说:“他需要爸爸,你知道的……你知道那种滋味的……是不是?”没有人能比江宇正更懂得年少丧父的痛,所以他一定舍不得让他的孩子受这样的苦。
  “那……如果他的父亲是一个植物人……那种滋味就会好受了吗?”他没有看向她,目光迷离得让人心疼。
  “谁说……你会变植物人……我们一起来面对……不会有事的……”她一边抽泣着一边说,话不成句。
  “我们还有五个月,五个月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他笑着安慰她,即使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无力得可怜,五个月,什么都来不及了,什么都太迟了。

  抉择

  清晨的阳光刺穿了浓雾,露出胜利的光芒。阳光披散在馨懿微带栗色的齐肩短发上,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动作轻微地拉上纱帘,再转头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平静沉睡的宇正,轻呼了一口气,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醒他。
  昨晚上,他整整痛醒了四次。每一次,都是从熟睡中忽然疼醒的,茫然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脸色煞白。
  馨懿把手伸进被子里,想要握着他的手,却碰到他湿透的睡衣,虽然知道他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还是扯了个笑容对他说:“先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他却只是咬着牙极力压抑着自己浓重的呼吸声,他苦笑着,明明刚才已经服下了止痛药,以前可以减缓痛楚的药现在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弱了。怎样都没有办法抵挡那种像是要把脑袋炸开的疼痛。手指紧紧地扯着床单,连指甲都失色了。
  她只能躺在他身边,让他的脑袋靠着她的肩膀,吻着他被冷汗湿透的额发和冰凉的额头。她没有办法切身体会他的痛,却还是感觉到无法呼吸般的心碎。
  多少个夜晚,他就是这样痛醒的,手指颤抖地摸索着床头的止痛药,浑身湿透痛极乏力地再度睡下。她无力想象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走来的,可是,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她怎么能看着他受着这样的苦,五个月的时间她不要……她要的是一辈子。
  宇正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双眼,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蒙在一层雾中一样。他转过头来,看向窗边。那个即使再模糊的身影,他也能在看到的第一瞬间认出来,那个在他心中刻画了千遍万遍的轮廓,如何忘得了?
  他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左手,却不期然地传来一阵刺痛,原来左手还打着点滴,一动牵扯到点滴瓶晃了晃。
  馨懿听到响声,身体一僵,像条件发射般冲到他的床前,一脸担心地察看着他的情况。
  宇正看着她靠近而清晰的脸,心疼地举起右手,拂过她眼下的青影,微微笑着调侃她说:“最近都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声音软软的,一字字说得极慢,用力地掩饰着底气不足。
  她双手捧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不出半句话。
  他还是不同意做手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肯,江宇正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的事,任是谁都没有能力说服他。
  昨晚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他还皱着眉头的睡容,无计可施。
  低头,闭上眼睛轻轻咬着他的唇,她的舌头像条滑溜溜的小鱼般在他口中游离,最后缓缓地离开,看着他迷雾般的眼睛,心生疼惜。
  他只是轻笑着,良久才说了句:“没刷牙哦。”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小气鬼还记得这个。
  他睡醒的时候总是没完没了地缠着吻她,几乎每天早上都让她迟一个多小时到公司。最后有一次她赶着回去开会,迫不得已地和他约法三章,以后早上起来,不刷牙不可以吻她。弄得他每天早上都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起床。
  ·……
  “我要出院。”轮椅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停着,他只是看着街道上忙碌的上班族,穿梭不断的车辆……声音淡淡地响起,平静的脸不起一丝涟漪。
  “好。”馨懿从后面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正对着他的下巴,呼吸着他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像是深林里的清新空气一般让她心醉。
  他没想到她答应着这么爽快,一愣后还是平静的表情,嘴角轻扬起微微的一个带着复杂情感的微笑。
  “不过,出院前你要陪我去一个地方。”她绒绒的头发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脖子,像是触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把他的眼镜摘下,在他耳边柔声说:“先闭上眼睛,很快就到了。”
  他只是由着她说什么就做什么,看着她紧紧贴近他的脸的眼睛,虽然满心疑问,却也只是微笑着让她推着他走。
  馨懿只是微微笑着,一边推着他走出病房,嘴里还叨念着:“眼睛闭上,不许偷看哦。”
  他平淡如水的表情牵过一丝无奈的微笑,就是他张开眼睛,以现在的视力也看不清楚吧。
  进了电梯,又出来,最后走了大概五分钟,才停住了脚步。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吧?”他依旧闭着眼睛,嘴角扬起微笑,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蹲在他的轮椅旁仔细地替他戴上眼镜,“好了,现在可以张开眼睛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画面时,一直平静无波的湖面般的表情瞬间被一颗小石子打破。他的唇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来,脸上都溢满了期许和惊喜,眼神里都是柔和的宠溺。
  这是医院里的婴儿房巨大的落地玻璃前,里面的婴儿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探索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的甚至还张开口对着他们笑……这里的一切都象征着生命的开始,都是希望的源头。
  她侧头看了看他愣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