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闲君





  “私生子?”
  清鸣惊呼出声,这剧情神展开得她不得不站起来了,一个不慎,差点蹭到刀刃。她瞪向身后,那鬼面人身子一缩,竟将刀刃往外移了几寸。清鸣这才满意了,继续问道:“私生子比陛下大还是小?出落得如何?生母可在?在何处找到的?可曾婚配?有何韵事?”
  鬼面人持刀的手一抖,竭力遏止自己扶额的冲动。
  清鸣的连声追问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场中紧张气氛瞬间转为滑稽,座下百姓无不双眼晶亮,为亲身莅临皇室秘辛发现现场而狼血沸腾。
  镇国公额上一滴冷汗滑落,凤皇深感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拙不懂事,爱卿海涵。家教不严,惭愧惭愧。”
  “你怎么——”怎么脱离刺客控制的?!
  来不及问完整句,只听天边一声雕鸣,一只白雕俯冲而下,恰恰停在鬼面人横放的刀面上,亲昵地磨蹭着清鸣。
  “皇城之围已解,姑奶奶没空陪你们玩,回了。”
  紧随其后的八哥难得压抑了自己过分清脆的嗓音,将皋兰将军冷淡不耐的语气学了个八九成,连向来老成持稳的朱相,明知是八哥学舌,还是微微动容。
  “哈哈,倒让你们抢先了一步。”
  虽然群众对这一刻三变接踵而来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的神展开已然麻木,却还是被踏月而来的帝师狠狠惊艳了一把。
  公冶白手持一卷宣纸缓步趋前,躬身上呈:“此乃围城众上将的伏罪状。至于刺客,已尽数伏诛,外围影卫亦已撤退。”
  他微微一笑,如明月流光:“微臣,幸不辱命。”
  相较之下,镇国公面白如纸,虎目长阖,颓色尽显。他早知朱氏一门那关过不了,百般图谋,本就不为篡位,只想倾力一搏同归于尽,却千算万算算不到一手安排的刺客竟会换成了传说中的影卫。
  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
  
  一场变乱,来时汹汹,去时恹恹,如汤泼瑞雪,风卷残云。
  
  干戈止,宴席重开。
  乱党求饶之声,声犹在耳,鼓乐丝竹之声也难免阻涩。
  唯一不受外物影响的大概只有那只时刻保持欢脱的八哥了,它还在不断重复着皋兰将军的那几句话,尔雅听得烦了就抽它一下。
  气氛有些尴尬。
  最高领导人凤皇整了整龙袍,发话了:“春祭岂可无舞?”
  座下群臣面面相觑,原定的舞者是刺客,已然伏诛,后来表演的舞者是影卫,早在乱党被押下时急流勇退了,陛下……该不会想叫他们这帮老臣彩衣娱亲吧?
  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清鸣突然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容,旁人看着赏心悦目却足以令隐在暗处的一号二号心中警铃大作的笑容。
  “方才的舞者跳得就很好呀,本以为影卫镇日事务繁忙,竟不知也能瞒着主子编排舞蹈,真真是不知瞒了多久练了多久才有这样的功夫,不表演完整了岂不可惜?”
  字字句句含酸带刺,一号二号频频中箭。
  百姓们先前不知那是影卫,也没有认真看舞,此刻恨不得再睹一遍这些传说的风采,听到清鸣这么说,自是一阵欢呼雀跃。
  才经历过一场动乱还能如此活泼,皇朝民风之乐观豁达,可见一斑。
  
  一号:怎么办?清鸣小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二号:也怪不得她会生气,全部事只瞒着她一人,若不是方才我身上特制五色香糕的味道被她闻到,她还在惊恐之中。
  十一:都怪你们!
  众影卫叹气:就算清鸣小姐不迁怒,依陛下的人品,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
  影主:你们去吧。
  众影卫斜眼:那么影主呢?
  影主:啧,还有好多文件没批……诶,你们忙,我先走了哈。
  众影卫扶额:这货不是影主这货不是影主……
  
  广场中央,笙歌起,舞翩飞,有谁能看到鬼面之下舞男的辛酸,唉。旋转,对上围观群众如狼似虎如饥似渴的眼神,屈辱地转开,再对上群臣兴味的眼神,尴尬地转开,最后面向高位之上,全身一震怆然转开——那两人忙着秋后算账,根本没在看!
  “拐我出宫,先是设了个‘皇后’的套,接着又是一出‘谋反’的戏码……连尔雅八哥都知道的事,凭什么就瞒着我?”瞒,还不是最过分的,只要演出不算上她她才懒得管这些,最过分的是明明她的戏份很重,居然还瞒着她!
  凤皇眨眨眼,一本正经纠正道:“尔雅八哥这俩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怎么可能让它们知道?大概是它们碰巧遇上了公冶白与朱皋兰他们。”
  喂喂!临时优伶也有临时优伶的尊严好不好!
  尔雅八哥嗷嗷乱叫抗议着,清鸣更是气得脸都红了:“你的意思是我跟它们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你才不让我知道?!”
  喂喂!怎么清鸣你也这么说我们……
  尔雅八哥被清鸣回眸一瞪,身子一缩,耷拉着脑袋蹲到桌角扮忧郁去了。
  “好啦好啦。”凤皇摸了摸清鸣的脑袋,一副少年老成模样笑道:“若是告诉你这些事,你还会出来么?”
  清鸣挤出一抹假笑,不假思索地回答:“在那之前我会先申请去殉葬。”
  凤皇露出“看吧,就是知道会这样”的神情,清鸣气噎!随手抓了一杯米酒灌入喉中,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眼神狠厉道:“封后一事也是连环计中的一环,为了与镇国公撕破脸而设的戏码对吧?不作数的对吧?”
  虽然是问句,但那神情分明在说:你敢说不对我咬不死你。
  凤皇眼神闪了闪,正色道:“这是自然。”
  
  这是自然?
  那眼前口口声声喊她皇后的老头子是怎么回事啊喂!
  
  让我们将时间倒回春祭舞结束之时,太清观的得道高人,闻名宇内百岁高寿行动不便的玄青真人被抬着出场。他老人家眼神似乎不大好,跟凤皇私交又似乎很要好,于是一出场凤皇便拉着她迎向他,还饱含感情地握住他的双手。
  至此,一切还是皆大欢喜的。
  那老人双目茫茫,口中却道:“陛下身上有杀气。”随即缓了神色道:“却比十年前轻了许多。”清鸣心中还在暗笑:还轻了呢,你不知他刚刚才下令团灭了乱党么?
  至此,一切还是相安无事的。
  坏就坏在这位传说中的真人突然将头转向了清鸣,似乎被她腰上凤佩的反光晃了眼,他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醍醐灌顶的笑容:“原来是皇后的功劳。”
  至此,一切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不只是她,连座下众人都愣住了,百姓席中更有人向史官借了纸笔开始疯狂记录,这一夜之间,剧情的展开速度已非人类大脑所能消化的了。
  “这位真人朋友,我想你误会了……”
  清鸣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释,却被那真人一脸慈悲地打断了:“皇后贤德谦让,实乃圣上之福,万民之福,皇朝之福。”
  一口一个皇后,一句一个福,就这样砸过来,清鸣百口莫辩,暗暗掐了身旁凤皇一把,低声道:“你快跟他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凤皇脸上挂着笑,与真人应酬着。
  “说清楚我们没关系!我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啊,你也说那不作数的不是吗?”察觉到周围越发热烈的视线,她面上波澜不惊,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解释?好啊。”
  他满口应着,对玄青真人正色道:“真人误会了,朕登基不久,并未立后。”
  真人闻言却哈哈笑了:“陛下还是这么爱捉弄老道!贤帝后是命定姻缘,必能琴瑟和谐,共效鸾凤,实乃皇朝之福,百姓之福,苍生之福……”
  言未毕,声渐微,只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仍是祥和的笑容。
  清鸣满脸乱抽:“他坐化了?”
  凤皇揉了揉她抽搐的脸颊,不紧不慢道:“佛教才说坐化,真人只是睡着了。”而后面向众人道:“天也不早了,散了吧。”
  是啊,赶紧的,散了吧散了吧,你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一觉醒来,凤氏皇朝的天,还是没有皇后的天!
  
  “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热情洋溢难以自持的围观群众,一声叠一声兴奋的恭送口号,将意图自欺欺人的清鸣推落井底。
  “陛下,下个月初七乃黄道吉日,大婚事宜……”
  扑通!一块巨石砸下,将井口盖了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至此,清鸣翻身之前途无亮,路途渺茫,不可言表。然,她深知为后有三害,一来皇后不好当,二来皇后不自由,三来便是为后最大的害处——皇后是皇帝他老婆。所以,就算是为了她悠闲清净的生活,她也要抗争到底。
  思及此,清鸣突然感到下腹一阵剧痛,豆大的汗珠滚落,她下意识抓住身旁的凤皇,视线逐渐模糊,隐约间见到自始至终带着愉悦笑容的凤皇一下子刷白了脸,惊慌失措地抱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撒花~~~日更三千了(为毛我觉得我是双更了口胡

为了奖励我这么有RP,大家就表霸王了》_《

PS:这一卷快要结束了哟,清鸣的漫漫抗争路即将开始……




玖·我的皇后

  清鸣在人生的第十四年,终于由于不可抗力的原因将自己逼入了窘境。
  在太医鉴定了她的初潮来临之后,她正式完成了从倾国倾城红颜祸水先皇遗妃到当今皇帝的青梅竹马童养媳的完美转型。
  当时凤皇因为“女子葵水是秽物”被一帮老臣坚定地拦在了厢房之外,而此刻风水轮流转,这帮老臣望着御书房门口“东主有事,闭门谢客”的墨宝,一筹莫展。
  “相爷,这可如何是好?”
  刑部尚书唐青问着,常年紧锁的眉头越发局促了。朱相神色莫测,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回吧。”
  “这,可镇国公的量刑一事——”
  朱相摆了摆手向外走去,唐青急了,待要叫住他,却被解东风拦下:“唐大人,依我说,您还是依陛下的旨意办吧。”
  镇国公谋反,他无亲无故膝下只有一女,论罪当诛,凤皇却只是将其没入赭衣宫为官婢。更有甚者,禁军在搜查的时候在其宅内发现一名不满两岁的男童,极有可能与镇国公所说的先皇流落在民间的王子有关,凤皇非但不彻查此事,反而将男童送到玉瑶宫交给未来皇后抚养。
  刑部尚书对此反弹相当之大,他认为陛下此举,后患无穷。
  “这,这太儿戏了,陛下究竟知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解东风倒是不怀疑凤皇知不知道利害关系,也对其他大臣认为的“陛下毕竟年幼,尚怀妇人之仁”嗤之以鼻,于是越发好奇究竟是何缘故,所以才跟了来,谁知碰了一鼻子灰,真不如回府数银子。
  “咳,突然想起明儿巡江南的事还未备好,我也得回了。唐大人这是……继续等?”
  唐青看他一双精目乱转,哪里不知道他事不关己漫不经心,又望了望紧闭的书房门,自觉一腔忠心付流水,遂忿忿拂袖而去。
  解东风也不在意,弹了弹衣袍就往外走,突地足下一顿,却转往赭衣宫的方向去了。
  
  终于清静了。
  隐在暗处的十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多怕这些人吵吵吵,吵到房内那位正忙着翻书查资料的祖宗,到时候不止这些人,他这样不相干的花花草草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凤皇登基一月有余,除了上朝之外,多数时间是呆在御书房的。一来洁癖严重住不惯乾坤殿,二来他在玉瑶宫的书房已经被改成香室了,清鸣前些时看书迷上了传统香道,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欢快地把他的东西都清了腾出房间来引香入室。
  除了洁癖之外,他还有个特点就是从一而终,习惯了某件事物就不会、不想也懒得改变。所以御书房现在的摆设布置完全是照搬当初玉瑶宫的书房,窗口的竹制风铃,屏风上的图案,乃至书桌与大门与书柜之间的距离,都要分毫不差。
  ——其实这不是从一而终是强迫症偏执狂吧?
  
  “她怎么样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从房内传来,而贴身影卫的职责就是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什么:“回陛下,清鸣小姐先前是因为喝多了酒才会痛得那么厉害,现在好多了,影主已经派了幺幺零过去看护她。”
  “男的女的?”
  “回陛下,女的。”
  凤皇不再作声了,眉头深锁,一张脸鼓成了包子状,一目十行地翻阅着手中的书。他右手边放了一摞书,很快翻完一本,扔掉,再抽出一本。
  十一从未见过陛下如此认真,认真到有些傻气的样子,震惊之余不由好奇他究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