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死局





  “老天!哪会无聊!”这句话从他嘴里迸了出来,又赶紧止住。
  “那就这样决定喽!我们该上楼了吗?菲尔博士说到楼上去。我知道他房间的号码。”
  巴洛跟着珍走到电梯时,康丝坦思的容貌浮上心头。
  “我不晓得,”为了驱散这个念头,他改变话题,“你跟菲尔博士这么熟?”
  “喔,我们是旧识,”珍连忙按了电梯,“我也不晓得你是他的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我以前见过他一两次,听过他在法庭上作证,”巴洛心底涌起新的疑虑和猜疑。“他这个人乐于助人,在学术上人人都要敬他三分。他可以用16种方法切一根毛发,可是还留了一手。要是他喜欢一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你一定知道这一点。我只是纳闷,他现在到底打什么主意?”
  菲尔博士打什么主意,还没有人知道。
  穿着黑色羊驼呢亮面西装,打着细领带的菲尔博士把他们迎进了房间,笑盈盈有如“圣诞鬼魂”(译注:狄更斯小说《圣诞颂歌》里的一个角色)。透过阳光满照的窗子,可以看见面向海滨大道的阳台上摆了一张餐桌和四张椅子。
  “我们在阳台吃午餐,”菲尔博士解释,“我喜欢在阳台吃饭。事实上,在什么地方吃饭都好。但就像艾顿法官说,能像上帝一样坐着俯视底下往来的芸芸众生,想像什么样的情绪会让人想拿面包或苏打水吸管作弄底下的人(突然兴起这样的坏念头),是一大乐事。你认识这位男士吧?”
  巴洛发现一脸不悦的葛汉巡官就站在身后,吃了一惊。
  “我见过巴洛先生,”葛汉说,拿下了警帽表示礼貌,露出了泛红的秃头,“还没有荣幸见过这位年轻女士。”
  “这位是葛汉巡官,这位是坦纳特小姐,我们用餐好吗?”
  菲尔显然有什么企图。
  整顿饭,葛汉显得和气但不热络。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好像不希望有其他的客人在场。而且他运气不佳,被安排坐在背向栏杆的位置,阳光直射他的大光头。
  在心存期待的葛汉看来,若不是菲尔博士在席间谈笑风生,否则这顿午餐真是糟透了。没错,餐点很棒,他们喝了很多高级的红葡萄酒佐餐,只有葛汉枯等他的苦啤酒上来。菲尔博士滔滔不绝说着故事,甚至连葛汉也有往椅子一摊、狂笑不已的时候。每说完一个故事,他还会淘气地抬起眉毛,像是要确定听众都了解笑点在哪里,才继续说下一个故事。
  虽然气氛极为融洽,巴洛心底还是有个困扰。他觉得自己能开怀享受,只要——
  是因为那个黑影?还是因为珍在这里?他注意到珍也若有所思。他们身后的大海由蓝灰色渐层至紫灰,海边的房子像迪士尼电影里的房子一样有人字屋顶,色彩缤纷。
  服务生送来了咖啡和白兰地。桌上搁着三根雪茄和一盒香烟。斐德列克趋身为珍点烟时,想起了昨晚的事。菲尔博士终于谈到正题,他切入主题的手法之粗鲁,只能用“天外飞来一堆砖”来形容。
  “会议,”他敲着桌子宣布着,“现在开始。会议记录已经读过、通过。主席建议葛汉巡官率先发表他对艾顿法官是否犯下谋杀罪的看法。”
  第十二章
  葛汉巡官的表情像是说:“我就知道!”他把餐巾丢在桌上,可是菲尔博士举起一只手制止他发言。
  “等一下!”他鼓起了腮帮子坚决要求。“我把这件事摊在桌上,是因为我们面临的问题非比寻常。我们面临的关键问题很特殊,这个问题不是‘谁是凶手’,这个问题是‘艾顿法官是凶手吗?’
  “有嫌疑或潜在的杀人犯到处都找得到,我马上就能想到两三个,还能说出他们犯的案子。可是这些不重要,我们要问的是更明确、更让人苦恼、更折磨人的人身问题:是他下的手吗?
  “这个问题之所以让人苦恼,是因为眼前的事实很明白。这个自以为理性表率的人是一时冲动?还是他只是‘间接证据’的受害者?他认为这些间接证据不足以将他这个无辜者定罪。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事。”
  菲尔博士点了根雪茄。
  “因此,”他继续说,“我认为我们的讨论将对厘清问题有所助益。也许巴洛先生可以在此担任辩方的律师——”
  巴洛打断他。
  “我没办法,”他的语气强烈,“我不会主动担任他的辩护律师。这不就暗示法官需要辩护?暗示他的说辞有或可能有问题?真是胡说!”
  “嗯哼,你问问葛汉巡官,他有什么看法。”
  葛汉脸上的荨麻疹红艳艳的。他的发言既有威严又有说服力。
  “所以我说,先生,我也不能公开讨论这件事。你应该明白。我以为我来这里,是——”
  “你我两人会来个密谈?是吧?”
  “随你怎么说。我相信巴洛先生了解我的立场,”葛汉笑了笑。“我也相信这位年轻女士了解,”又以豪迈的语气加上,“我有我工作上的责任。即使我心有定见,也不能到处发表个人意见。”
  菲尔博士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他说,“我向你道歉。那么,也许你们不介意我发表我的看法?”
  葛汉显得平静又专注,还带着点期待。
  “我大概也阻止不了你吧?”
  巴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低估葛汉了,他认为老头有罪,这一点就难以辩驳。
  “在讨论这个案子时,”菲尔博士继续说,“我们只能讨论具有容许性的合法证据。动机对我们来说没有帮助。一点帮助都没有。如果要考虑动机,你可能会问:假设何瑞斯·艾顿不知道莫瑞尔是一家正派公司的大老板,以为他只是个一穷二白的敲诈汉?假设他为了阻止这桩婚事才杀了莫瑞尔?
  “你大可假设那些事,可是对追查真凶毫无帮助。你证明不了艾顿不知道那些事。如果一个人发誓他知道某件事,你无法证明他不知道。假如我说我知道哥伦布在1492年发现美洲,若是先前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你就无法证明我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你也许可以从我的谈话中推断出来,但是你无法证明。
  “所以,让我们专注在这件谋杀案具体的事实上,我们也许可由此证明一些事。事实是什么?4月28日晚上8点半,安东尼·莫瑞尔在艾顿法官的小屋客厅遭人射杀。凶器是艾维斯管特。32的转轮手枪——”
  巴洛打断他。
  “已经确定了吗?”他简短问道。
  葛汉巡官有所迟疑:“是的,先生。已经确定,让你们知道这一点不算泄露太多事。”
  “一把艾维斯管特。32的转轮手枪,”菲尔博士继续说,“惟一明显的标志,是刻在弹膛下方的小十字标志。”
  珍·坦纳特突然打翻了咖啡杯。
  这个小咖啡杯在碟子上晃动着。人心不在焉时,多少都有打翻东西的经验。杯里只剩下一点点咖啡,因此并没有溅出来。珍没说话,其他人也没提。现在对气氛异常敏感的斐德列克,却感觉得到珍心底有股他难以捉摸的情绪波动。
  珍镇定地注视着菲尔博士,灰眼眸里思绪重重,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菲尔博士没有看珍。
  “这把枪可能很难追踪,很难追踪,”他停了下来,喘着气。“第二,所有涉及这起事件的人,案发当时人在哪里?艾顿法官在厨房,莫瑞尔在客厅的电话旁,康丝坦思·艾顿在海堤下的海滩上,背对着小屋,巴洛先生——”
  他突然又停顿了下来,用手理了理那一头华发夹杂的乱发。
  “等一下!巴洛先生当时在哪里?”他看着斐德列克。“先生,这个问题没有负面的含意,只是我还没听人提过。”
  “说的是,”葛汉巡官忙着附和,又经过一次内心挣扎他才启口,“现在就要谈正事似乎糟蹋了一顿美好的午餐,可是我刚想起,巴洛先生,艾伯特·文斯告诉我,昨晚在他骑脚踏车去法官小屋的路上遇见了你。”
  “没错。”
  “他说你的车停在反方向的车道上,大约在恋人小径的入口对面。他说你喊住了他,跟他说一个流浪汉还有菲罗斯医师的事。昨晚打算问你,后来忘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黑杰夫,”巴洛回答,“他又回来了。”
  葛汉发出“噢!”的一声,马上明白,菲尔博士却觉得困惑。
  “黑杰夫?”博士重复这个名字,“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葛汉解释:“他是这一带的一个麻烦人物,是个流浪汉。如果你要严格区分,或可说他是个无赖。常在消失一阵子后又突然出现。”
  “黑杰夫,他是黑人吗?”
  “不是,是因为他的头发和小胡子很惹人注目。我看人喝醉过,”葛汉一边回想一边摇着头,“可是,我从没看过有人能喝得像他那么醉,又那么安静。没人知道他哪来的钱,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家酒馆喝酒,大部分的酒馆老板都不让他进门的。麻烦就出在他一喝醉,大街上就地躺下。他不会伤害人,我们也不想逮捕他,可是——唉呀!”
  斐德列克的声音严肃。他又想起那个画面,黑漆漆的路上,遥遥相距的路灯,还有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影。
  “嗯,”斐德列克说,“昨晚他差一点就一觉不醒了。”
  “哦?”
  “是的。我开车到通尼许镇买香烟。快到恋人小径时——”他转向菲尔博士,“这条小径跟大马路直角相交,这个地点从法官小屋往通尼许镇的方向去,大概有300码的距离。有家房地产公司曾计划开发小径往里去的一块建地。那里有几栋样品屋和一具公共电话亭。这个计划后来流产了。不晓得你注意过那条小径没有?”
  “没有,”菲尔博士说,“请继续说下去。”
  “就在快开到恋人小径时,我看见杰夫躺在大马路中央。事实上,我第一眼看见时,还以为他被车子撞上辗过。我下了车。是杰夫没错,烂醉如泥,可是我无法确定他是否受了伤。我把他拖到马路的另一头,靠海的那一边,把他放在沙滩上。
  “就在那个时候,菲罗斯医师开着车过来,差点撞上我们。我跟菲罗斯医师说了这件事,他只说:‘胡扯,把他推下海堤,海浪会打醒他。’然后就走了。杰夫似乎没有受伤,可是,我还是回车上拿了手电筒。等我回到原地,他已经消失了。”
  透过雪茄的冉冉烟阵,巡官和菲尔博士同时眯着眼看斐德列克。
  “消失了?”巡官说。
  “信不信由你,消失了。”
  “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刚开始我以为我弄错我放他的地点,我沿着海滩搜寻。后来,我只得把车开到马路的另一边,好让大灯照亮那整个区域。这就是为什么车子会停在反向的车道上。可是我找不到他,黑胡子、滑稽的衣服、染花大手帕等等,他全身上下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他凭空消失了。”
  巡官嘟哝着。
  “也许你移动他时,他醒了过来,后来就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醉汉会这样的。”
  “我也这么想,”巴洛突然感到体内起了一阵寒颤,几乎控制不住他的肌肉和声音。他不能让人发现。他绷紧了身上每一根神经,极力控制住。
  “可是,”他补充说道,“我还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伤。”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伤这个脑筋。”巡官冷酷地说。“杰夫是我最不需要担心的事。如果我们真要找他,也许会发现他睡在哪一间样品屋里。”
  “我希望如此。”
  那阵阴影一过,斐德列克又能顺畅呼吸了。
  “这,”菲尔博士说,他把雪茄像薄荷糖棒般吸吮着,显得若有所思,“这就交代了另一位人物的行踪。其他的人在哪里呢?艾波比先生大概开着车在乡间绕圈子,迷了路——”
  “啊,”葛汉说。
  “坦纳特小姐正在来这里见我的路上——”
  珍平静地看着菲尔:“希望你们别认为我跟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菲尔博士只是咯咯笑着,摇了摇头。葛汉答道:“才不会,小姐。可是,你可能帮得上忙。昨晚跟菲尔博士一同到小屋且要求进屋的,是你吧?”
  “正是我。”
  “你那时想告诉我什么事吗?”
  “没有,抱歉没有。”
  “但是你认识莫瑞尔先生,对吧?毕竟,你曾邀他参加你的派对?”
  “情形不是这样的。我邀请的是康丝坦思和她的男朋友,现在的习惯都是这样。派对之前,我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
  “你还晓得莫瑞尔先生什么事吗?”
  珍深吸了口烟,把烟吐了出来,香烟放在碟子的边上。
  “我知道的,”她答道,“不比菲尔博士知道得多。”
  菲尔博士径自轻声笑着,高兴地搓着手,斐德列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