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1)东方快车谋杀案
“呃?在哪儿?”
“你可以在男客的行李里找到那件睡袍。至于那件列车长的制服,就到
希尔格·施密德的箱子里去翻吧。”
“希尔格·施密德?你认为——”
“并非如你心中所想的。我只是这么个看法:如果希尔格·施密德涉嫌,
那么制服可能不在她行李里;如果她是无辜的,那么一定在她行李里。”
“可是,这怎么——”波克先生刚要接话,又停了下来。“从哪儿传来
的这么吵闹的声音,”他嚷道:“简直像火车头开动一样。”
喧声愈来愈近了。刺耳的尖吼夹杂着女人的反抗声音。餐车门一下子被
人猛推开来,侯伯太太撞了进来。“吓死我了!”她喊着:“太可怕了!在
我的手提袋里,我的大手提袋里!一把大刀——全都是血!”
突然往前一倾,她一下子昏倒在白罗的肩上。
14 凶器的求证
波克先生一时顾不了体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位昏厥的女士头部
平放在桌上。康斯丹丁医师大声呼叫服务人员,他们赶来之后,大家忙作一
团。
“就把她的头部那么平放着,”医师说:“等她醒来,灌一点白兰地给
她喝,懂吧?”
然后,他就跟着白罗与波克迈出了餐车。他的兴致全在这罪案的本身,
对昏倒的中年妇人他是没啥口味的。
侯伯太太倒是不久就醒转过来。不几分钟,她就坐起身来,浅啜着服务
人员递给她的白兰地,又开始嚷嚷了。
“我简直说不上来我吓成什么样子了!我敢说这车上没有一个人能了解
我的感觉。我从小就敏感得要命。一看见血——哎呀!就是现在一想起来,
我就又要昏倒了!”
服务人员赶快又喂了她一口酒。“再喝点,夫人。”
“你认为我该喝吗?我一生都是禁酒的。我从来不碰这种东西的,我们
一家人都禁酒。不过,既然,只有这个法子有效——”
她又喝了一口。
这时,白罗与波克先生,后面紧跟着康斯丹丁医师,出了餐车,匆匆穿
过伊斯坦堡卧车厢的过道,直奔侯伯太太的房间而来。
车上所有的旅客似乎都挤在她的房门外头。满脸憔悴的列车长,正在求
他们往后退退。
“没什么可看的嘛。”他用各种语言在劝说着。
“请让我过去。”波克先生说。
他肥胖的身躯挤过围观的人群,进入了卧铺房间。白罗也紧跟了进去。
“您来了,真太好了,先生,”列车长如释重负地说:“大家都要挤进
去,那位美国太太,她那份嚷劲,老天,我还以为她也遭人谋杀了呢!我奔
了来,她还在发狂似地喊叫;她嚷着一定要找您,大喊大嚷地跑了出去,见
了人就告诉她房里出的事。”
他又用手指了指说:“就在那里头,先生。我没碰过”。
在通往邻室的门把手上,挂着一只花格子橡胶制的大手提袋。下头的地
板上有一把可能自侯伯太太手中丢落的锤形匕首,是一柄粗制滥造的东方赝
品。刀柄雕花,刀刃锤形。刀刃上染满了如锈的污渍。
白罗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拾了起来。
“嗯,”他口中喃喃地说:“不会有错的。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凶器吧—
—呃,医师?”医师查看了一回。
“不必太小心,”白罗说:“除了侯伯太太的之外,上头不会有别人的
指纹。”
康斯丹丁一下子就验看完了。
“正是杀人凶器,”他说:“与每一处刀伤都会符合的。”
“我求你,朋友,先别这么说!”
医师有些惊呀地看着他。
“我们手头上的巧合已经够多了,昨天夜里有两个人决定要刺杀罗嘉
德。若说他们两人选用了同样的凶器,也就未免太巧了。”
“这一点上的巧合,也许不如你想的那么奇怪,”医师说:“不知有几
千把这种赝品的东方匕首运到君士坦丁堡出售呢。”
“这倒叫我松了口气,可也只是那么一点点。”白罗说。
他心有所思地看面前的门,然后拿掉了手提袋,开了开门把手,门没有
移动,门把手上方大约一尺的地方有门栓。白罗往后拉了一下,又推门,但
是门仍关得死死的。
“我们从另一边关上的,你还记得吗?”
“是的,不错,”白罗心不在焉地说。他心头似乎在想别的事情。他发
愁似地双眉紧皱着。
“不就是这样吗?波克先生说:“那人穿过这间屋子。他在关上这扇通
门时,手摸到了这个大手提袋。心里一动,就顺手将沾血的匕首丢在袋子里
了。后来,没想到会惊醒了侯伯太太,就从另一扇门溜到过道上去了。”
“就按你说的吧,”白罗咕哝着:“一定这样的了。”但是他脸上不解
的神色并未消失。
“到底是什么呢?”波克先生质问说:“一定有些什么事使你仍不能满
意。有吧?”
白罗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你不感到同样地奇怪吗?没有,你显然没有。算了,没什么要紧。”
列车长将头探进屋里说:“那位美国太太回来了。”
康斯丹丁医师立时一脸的歉然。他感到自己适才照料侯伯太太未免太漫
不经心了。但是她却似乎并未介意,她全副精神都专注在另外的事上了。
“有一件事我得说清楚,”她赶到门口时仍喘着气说:“我没法子在这
屋子里呆了!给我一百万,我今天晚上也不在这儿睡了!”
“可是,夫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管了,我告诉你,我是不依的!我宁可在过道
上坐一夜。”她开始饮泣了“呵呀,要是给我女儿知道了——要是她看见我
现在这副模样,哎呀——”
白罗断然打断了她。
“夫人,你想错了。你的要求非常合理。我们会把你的行李立刻搬到另
一间屋里去。”
侯伯太太将手中的手帕放低了一些,说:“真的吗?呵!这样我已经觉
得好多了。可是卧铺房不是都住满了吗?除非哪位先生肯——”
波克先生发话了。
“你的行李会搬到另一节车厢去的。我们给你在下一节车厢——从布加
勒斯特挂上的那节车厢——另安排一间卧铺房。”
“呵,那太好了。我不是个好紧张的人,可是睡在死人的隔壁房间!”
她打了个寒噤说:“那会把我逼疯的。”
“麦寇,”波克先生喊道:“把这儿的行李搬到雅典至巴黎的车厢去。”
“是,先生。同样号码的房间吗——第三号?”
“不,”白罗抢在他朋友之前答道:“我想给夫人换个号码会更好。比
方说,就到第十二号去吧。”
“是的,先生。”
列车长拎起了行李箱。侯伯太太转身对白罗感激地说:
“你真客气又周到,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不用客气,夫人。我们陪你一同过去,希望能舒舒服服地为您安顿下
来。”
三人陪着侯伯太太来到了她的新房间。她眉开眼笑地四周看了看说:“这
里真不错。”
“还满意吧,夫人?你看,跟你原先睡的那个房间完全一样。”
“的确,只是——方向跟那间正相反。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火车
是这个方向、那个方向地来回跑的。我跟我女儿说:‘我要一间顺火车头方
向的卧铺房。’她说:‘哎呀,那不好呀。要是你睡的时候朝一个方向,醒
来时就朝另一个方向了!’她说的可一点不错。昨天晚上我们到贝尔格莱德
是一个方向,出了站,就换了另一个方向了。”
“不论怎么说,夫人,你现在是称心如意了吧?”
“那也不尽然。我们困在这大风雪里,没有半个人想个法子,我的船后
天就要开了。”
“夫人,”波克先生说:“我们大家都如此啊——每个人都——”
“话是如此,”侯伯太太也承认说:“但是,可没有旁人,深更半夜地
有凶手闯进她的房间呀!”
“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夫人。”白罗说:“如果照你所说的,两个房
间的通门是拴上的,那人是怎么进你房里去的呢?”
“这,那个瑞典女人试给我看的呀。”
“让我们再仔细看看当时的情形。你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所以你自己是
看不见的,是吧?”
“是的,看不见,因为有那只大手提袋挡着。哎呀,我真得再买一只新
的了。一看见这见,我心里就想吐!”
白罗将那只手提袋拾起来,挂在通往隔室的门手把上。
“可不是吗?我懂了。”他说:“门栓正好在门把手的下方,给手提袋
挡住了。你躺在铺上,是看不见门栓是推上去没有的。”
“本来嘛,我不就是这么对你说的嘛!”
“那位瑞典女士,奥尔森小姐,就站在你跟门之间。她试了试之后,告
诉你门是拴好的。”
“正是。”
“不过,夫人,她也许没搞清楚。你让我说给你听。”白罗一副急于解
说的神情。“门拴不过是一块金属。往右扳,门就锁上了。要是不扳,门就
不会锁的。也许,她只扳了扳门把手,由于门是自另一边锁上的,她就认为
是自你这边锁上了的呢。”
“那么,我看她真是笨得可以。”
“夫人,最善良、最和气的人,不一定就很聪明。”
“那当然了。”
“唔,对了,夫人,你这次是去斯密尔纳的吗?”
“不是,我是坐船一直到伊斯坦堡的。我女儿的一个朋友詹森先生(人
好极了,我真愿意把你介绍给他)来接我,陪我玩遍了伊斯坦堡。不过,那
个城真差劲,到处破破烂烂的;还有每个人鞋上挂着的一大堆东西,哎呀,
——吔?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詹森先生去接你的。”
“喔,对了。他送我搭上去斯密尔纳的一条法国邮船,我女婿会在码头
上接我的。等他知道了这事,真不知会怎么讲哟!我女儿说坐这火车是最安
全、最方便的了。‘你好好坐在自己卧铺房里,’她说:‘一下子就到巴鲁
斯了,到了那里,就可以搭美国运输船了。’哎呀,老天,我该怎么取销船
期呢?我总得通知他们呀,我现在根本来不及了。真糟糕透了——”
侯伯太太说着,眼眶又红了。
白罗早有些烦燥不耐了,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
“您受了惊吓了,夫人。我们会嘱咐餐车人员给你送点茶与饼干来。”
“我不太喜欢茶,”侯伯太太眼泪汪汪地说:“那是英国人的习俗。”
“那么,咖啡吧,夫人。你得提提神。”
“那杯白兰地弄得我头昏昏的,我想我还是喝点咖啡吧。”
“好极了。你是得恢复精力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呀!”
“不过,夫人,按惯例,你可以先准我们搜看一下你的行李吗?”
“为什么呢?”
“我们正要搜查全部旅客的行李。我原不该再勾起刚才那段经历的,不
过,你该还记得你那只手提袋吧?”
“天呀!那你就赶快吧!我可再受不了那种惊吓了。”
检查很快就完毕。侯伯太太行李不多——一只帽盒子,一只廉价货色的
箱子,另外就是一只塞得满满的旅行袋。里面装的东西也都很简单、俐落;
若不是侯伯太太一定要大家看她那“我女儿”还有两个相当丑的小孩子的照
片——“我女儿的孩子,瞧他们多淘气呀?”——耽误工夫,这次检查该不
会超过两分钟就完事的。
15 向旅客的行李求证
白罗对侯伯太太百般虚与委蛇,又告诉她有人会送咖啡给她之后,才由
两个朋友陪同离开了房间。
“我们刚起了个头,却又落个一片空白。”波克先生发表意见说:“下
面该查谁了?”
“我看最简单的方法是顺着房间,一间一间地查。这样,我们就从第十
六房那位挺和气的哈德曼先生开始吧。”
哈德曼先生口叼雪茄,很亲切地欢迎他们进房。
“请进,各位,要是挤得进来的话。这房里空间实在太小了。”
波克先生向他说明了查访的目的,这位硕大的侦探点头表示他了解。
“没问题。说老实话,我还盘算着你们早就该过来的呢,各位,这是我
的钥匙,要是搜我身上口袋的话,也请便。要不要我把旅行袋拿下来给你
们?”
“列车长会拿的。麦寇!”
哈德曼先生的两只旅行袋很快就查完了。里头藏了不少私酒。哈德曼先
生挤了挤眼睛。
“只要跟列车长打个招呼,通常在边境是不查行李的。我只要塞给他们
一叠土耳其钞票,一切都没问题了。”
“那么到了巴黎呢?”
哈德曼先生又挤了挤眼睛。“等我到了巴黎,”他说:“这几瓶中剩下
的,我就全灌在一只标了洗发水的瓶子里了。”
哈德曼先生,你是不赞成禁酒的了?”波克先生笑着说。
“呃,”哈德曼说:“我只能说我是不会为禁酒而烦心的。”
“啊!”波克先生说:“有‘悄悄话’(地下酒吧)的地方,是吧?”
他谨慎且玩味地用了这个字眼。“你们美国人的流行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