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3-荆非推理系列





      关止目光一凛,道:“我要你身死、心死、名死。”    
      李寻欢黯然道:“难怪你要苦心安排这出《锦瑟》了。不过,有一点你却估计错了。”    
      “什么?”    
      “若你希望我心死,本不必动用《锦瑟》。隐居三年,我心中早已是死水一潭。”    
      关止不以为然道:“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估计错。倘若李探花心中果真已经死水一潭,只凭那封书信不可能诱出李探花。只要李探花出现,我就能安排这场好戏开演。一具具死尸会让李探花明白:你也不过是个病人,你的咳嗽只能处处成为被人利用的弱点。如果真能达到这一步,让李探花心死的目标自然也就实现了。然而,有一点确实出乎我意料。我不曾想到,《锦瑟》却能激发出李探花的潜能。”    
      李寻欢抿了口酒,道:“如今你又想如何?”    
      关止道:“至少我还有机会用手中的飞刀让李探花身死、名死。”    
      “如果我拒绝一战?”    
      “你不能拒绝。”    
      “为什么?”    
      “因为这一战无关江湖道义,也无关家世恩仇,只是两个病人在为自己存在的尊严而战。”    
      李寻欢凝视关止,道:“你有把握?”    
      “在飞刀的造诣上,我或许还比不上李探花,但我有自己的优势。”    
      “我知道。所以你会选择未正时分。”    
      “不错。我的飞刀比李探花少练了几十年,但我的咳嗽也比李探花欠了至少十年。飞刀讲求凝神屏息,一声咳嗽足以使一切前功尽弃。我想李探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潮热发作时饮酒固然是饮鸠止渴,却也能借酒的热力一时稳住体内的真气。”    
      李寻欢放下手中酒杯,道:“如此看来,你我一战在所难免了。”    
      “正是。”    
      李寻欢起身。    
      园中风声忽紧,花瓣飘飞如雪。    
      李寻欢长叹一声:“如此美景,你我却已无暇观赏。”    
      关止一笑,道:“或待来生。”    
      “来生也许你已成了杯不离口的酒鬼,而我却成了清谈的茶客,彼此见面也不相识了。”    
      “如此倒不妨留下个识别的口讯:‘江涨雪融山上日﹐缸倾酒尽落花空。’”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    
      “请。”    
      “请。”    
      两人后退。飞刀已各在手。    
      同样样式的飞刀。    
      同样的普通。    
      关止眼中充满自信。    
      李寻欢却神色凝重。    
      只有他自己知道,若非酒力的支撑,他根本已经站立不住。    
      关止的手很稳。    
      李寻欢的手却有一丝颤抖。    
      因为他胸口的痛楚已经在蔓延开来。    
      风声愈紧。    
      更迷茫的飞花。    
      一声咳嗽。    
      飞刀出。    
      雪落。    
        


锦瑟(2)  第二十五章

      李寻欢咳嗽。    
      他手中无刀。    
      刀已没入关止右臂。    
      关止手中也无刀。    
      刀落在他脚边。    
      李寻欢深吸口气、稳住声音,道:“你仍然少考虑了一件事。一个与咳嗽纠缠了近二十年的人,自然也会对咳嗽多几分了解。当咳嗽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时,它对飞刀的出手已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关止凄然一笑:“我的确不曾想到,竟然会在咳嗽上也输给你。”    
      “你还年轻,只要你稍微多些耐心,原本就能活得比我长久。”    
      “你认为我会有这种耐心?”    
      李寻欢叹口气,合上眼。他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当李寻欢再次睁开眼时,关止已倒在地上,喉间插着一把飞刀,正是方才落在他脚边的那把。    
      李寻欢摸到石凳边坐下,只觉得全身都像被掏空过,再没有余力做出任何反应。他听见自己在剧烈地咳嗽,但并不觉得痛苦;有股腥热的液体涌到他嘴边,他只木然地掏出块丝帕掩在嘴上。那股液体的味道始终徘徊不去,他也并不在意,直到寒风鼓动衣袖时带出了一丝凉意,他才发觉丝帕连同衣袖竟已全被染红了。    
      李寻欢茫然一笑,随意将丝帕丢在地上。阴霭的天空中没有任何阳光的痕迹,但估算一下时辰,阿飞等人应该快回来了。李寻欢环视一圈这片熟悉得有些陌生的梅林,聚起最后一点真气,纵身而去。    
      阿飞与荆非带着孙小红并叶开赶回来时,关止的尸身上已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结束了?”孙小红的目光有些迷惑。    
      众人正无语间,一个人影飞进园来。原来是侍药,他的右手还包裹着纱布。    
      侍药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还有人,只是默默地走到关止尸身旁边,跪下,小心拂去积雪,然后轻轻抱起,向大门方向走去。    
      荆非忽道:“等一下。”    
      侍药站住,并未回头。    
      “你家主人是否就是上官止?”    
      侍药漠然道:“以前他是一个名唤关止的病人,如今他是一具尸体。这个回答,大人可满意?”说罢,也不待荆非答话,径直离去。    
      阿飞目送侍药的背影远去,再回视园中,只见孙小红正捧着一块带血的丝帕出神。    
      “昨天送你们走时,他可说过什么?”孙小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飞犹豫片刻,道:“他要我转告你:他欠你一杯酒。”    
      孙小红扭过头,飞快地抹了下眼睛,复回首一笑,道:“还好,毕竟他还记得。”    
      见孙小红准备拉着叶开进屋,阿飞道:“你们……以后住在这里?”    
      孙小红又是一笑,道:“这么大的园子,总得有人看家。”说着目光又有些迷离:“他暂时离开自有他离开的道理,我总不至于像个怨妇一样,拖着叶开四处去追他。”    
      园中只剩下阿飞与荆非两人。荆非拎起梅树下的酒坛,摇了摇,见仍有剩酒,自仰头灌了一阵,尽兴后擦擦嘴,转向阿飞,道:“你认为如何?”    
      阿飞不解:“什么?”    
      “今天的事情。”    
      “从关止臂上还插有一把飞刀看,自然是李寻欢胜出、关止随后自杀了。”    
      “这个谁都看得出。我想知道:你认为李寻欢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    
      “难道你不替他担心?我可是听到过一种传说:濒死的狼总会找寻一个无人之处,静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狼会。李寻欢不会。”    
      “别忘了我提醒过你:一个太寂寞的人难免会做出一些别人料想不到的事。”    
      阿飞摇摇头,道:“也许李寻欢以前是个太寂寞的人,但现在不再是了。”    
      “何以见得?”    
      “寂寞的人只会努力留在人群中;李寻欢选择离开,这说明他已经敢于面对寂寞。一个敢于面对寂寞的人,没有人有权利说他太寂寞。”    
      荆非怅然一笑,道:“按你这种说法,我倒成了一个寂寞的人了。”    
      阿飞盯住荆非,道:“我一直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荆非笑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喜欢问问题了?”    
      “和你学的。”    
      “也好。请。”    
      “林麻子出事那天,在李园暗算你的是侍药?”    
      “应该是他。因为当时唯有他可能借帮厨名义在园内自由走动。”    
      “营救孙小红时,我注意过你的身手。以你的功夫,当时怎会被武功只属中流的侍药暗算?”    
      荆非先是一愣,既而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方道:“我那两手拳脚能得到阿飞的赏识,真是荣幸之至。可惜,我在喝酒方面并不同样高明。”遂做严肃状,道:“那天中午会遭暗算,完全是因为宿醉未消。”    
      阿飞也绷不住笑了一下,转而正色道:“还有一个问题:你到底和荆无命有没有关系?”    
      荆非望着阿飞,认真道:“我认识这个人。”    
      阿飞正欲再问,却只听荆非道:“你的问题已经不少了。现在轮到我来提问。”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谎?”    
      阿飞神色微变,道:“什么意思?”    
      荆非不慌不忙道:“我是说,你知道李寻欢到哪里去了。”    
      “李寻欢从未对我说过。我也未曾想到他会不辞而别。”    
      “我没有怀疑李寻欢和你说过什么。我只是相信一件事:李寻欢离去的踪迹能够瞒过别人,但绝对瞒不住阿飞的眼睛。”    
      阿飞闻言不禁一惊,却见荆非已在这一瞬纵身离去,只在身后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阿飞独自站在园中,一时竟有些迷茫。荆非说得不错,他的确已经看出李寻欢的去向;但是否应该追随前去,他不知道。    
      雪仍在下。    
      大雪。    
      和当年一样纷扬的大雪。    
        


黄藤酒  第一章

    按:依《锦瑟》中交代,荆非为大理寺卿座下四名护卫之一,平日身份隐秘,办案时只以一木雕寿星像为信物。    
      荆非行踪飘忽,有时是为公差,有时也纯属率性而为。进入大理寺三年后,荆非曾一度神秘失踪达数月,无人知其下落。只隐约有街巷传闻:荆非此次失踪实与一个女人有关。    
      此时此刻,荆非最怕听到的就是有人念诗。    
      他相信这是喝醉的缘故。    
      但这理由并不充分,毕竟他刚到这小镇时还滴酒未沾。当时他已发现镇上只有两家像样的酒店。一家的招牌是“赵”,一家的招牌是“谢”。赵家的规模显然大得多,灯火通明中间或传来抑扬有致的酒诗醉词。于是他调头直奔谢家。    
      谢家冷清得多,进门只听见阵阵算盘声。    
      柜台后的中年人俨然是老板。伙计有两个,一老一少。    
      没有客人。    
      有酒。    
      酒很烈,烈得泛些生涩,但正合他的心境。    
      他能记得自己进门的那一瞬间,却记不清自己已经在这里喝了多少酒。    
      他还记得每次从酒梦中醒来时光线刺眼的感觉。    
      几乎每次叫醒他的都是那个年少的伙计。    
      这伙计不过二十岁光景,酒店内外的大部分杂事都是他在招呼。另一年长的伙计只是跟着老板,每日并不做些什么,或许是客人稀少的缘故。    
      “客官,我们小店这酒能像您喝这么多的可不常见。”小伙计陪笑道。    
      “我喝了多少?”荆非有时会问。    
      “您自己不记得?至少有三坛了!”    
      听见这数字,荆非总是厌恶得想躲得越远越好。    
      “客官!您的客房在后院。”    
      这时荆非才会记起自己还在这里订了客房。    
      往后院走时他总怀疑那伙计在讪笑:毕竟白天用客房睡觉的客人并不多。    
      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可笑到只能每天用酒来止住笑。    
      再冷清的酒店也会有要饭的光顾,再沉默寡言的老板也有打喷嚏的时候。因此,即便荆非不想听,趴在谢家酒店饭桌上的这几天他耳朵里也灌进了不少东西。    
      首先是那老板。多数认识他的人叫他谢三,但年长一些的酒鬼却知道他原来名叫谢三斤,据说是无论多烈的酒都能连喝三斤面不改色。但谢老板如今滴酒不沾。唯一的例外是在尝酒的时候。镇上有酿酒的传统,谢家店里的酒据说就是谢老板的手艺。    
      自家酿酒很常见,奇的是这谢家酒的规矩不一般:只许买酒在店堂上喝,绝对不许带出店外。    
      这等奇特的规矩或许也是谢家酒店门庭清冷的原因之一。谢家酒口味过于生烈暂且不说,镇上的人若想打酒回家毕竟还有赵家酒店。赵家的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