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若希by clotho
雨后初晴。十三皇子应草原王子之邀,约于京郊皇家赛马场跑马。厚实的草场上一片灰白枯草瑟瑟,然而新绿已经露头,绿柳才黄半未匀,浅草才能没马蹄。
鸢飞的马和〃天山〃齐头站在同一条线上,他拉直了缰绳,在起驾前转头看殷若希,有点恍神。殷若希坐在〃天山〃上,人与马同样骄傲,意气风发,他抬头看了看前方,空旷、四野、有风袭来,春日就快了。
第16章
流云宫外禁备森严。
这就是八公主的府邸,但现在已成软禁之势,以后只能沦为深宫里的又一座冷宫。殷徽要求进入时并未受到阻拦,侍卫只是例行检查了他带来的软篮里面是酒和晚膳。八公主对他的到来也没有多少情绪表露,她挥手退下了宫女,就坐在自己原先的位上一言不发。
殷徽在殷滟对面坐下,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最终说道:〃八妹,你暂时且多忍耐一阵,我会想办法让他放你出去的。〃
殷滟却灰涩一笑:〃哥你别费心了。我知道,他这是在报复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你以为他不杀我就是网开一面了?不,这比杀了我还要残忍!他是要我在冷宫里发霉、发疯、老死!〃
见殷滟突然激动起来,殷徽不愿继续说这个,就转而道:〃明知这人的性格,你为什么还要帮殷羽?先前连我也瞒着,若不是事发,你瞒我到什么时候?〃
〃不是我要瞒,是六哥说你心软,保不准就漏了出去,不让我说。〃
〃呵,〃殷徽讽刺的笑着,这话里有太多漏洞,他不想多说,只道:〃你还叫他六哥?你忘了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殷羽这个人有勇无谋刚愎自用,根本靠不住!〃
〃他靠不住,哥你与他那么要好做什么?他靠不住,谁靠得住?〃殷滟说到这里时使劲儿绞手帕:〃哥,我们在宫里无权无势,总要靠一个人,不然只能做炮灰只会被牺牲,你也了解的。这次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可是,殷若希做了皇帝,我还怎么活?〃
〃你想太多!他自回来后不是没有为难过你么?他既然放过你,自然不会再理。你怎么能因为害怕这种莫须有的报复,居然策划逼宫!这是什么罪你想过没有?〃
殷滟对哥哥的指责愤然,突地站起来道:〃他表面上没做什么,可我知道,他一定在想要怎么杀我怎么折磨我,每一次见我都拼命找我的错处抓我的把柄!,是,他前些时候是没有理我,那是因为他忙的顾不上,要是坐上了皇帝的位子,他头一个要杀的就是我!我能怎么办?我总要自保!靠谁呢,哥,难道靠你么?到了这地步,我还有什么不能说不敢说的!哥,你在宫里装出一副烂好人的样子有什么用?你总说会帮我,可你能帮什么啊!我只能靠我自己。我想得很清楚,若是这一次成功,我就是功臣;若是失败了,早晚都是一死而已!〃
〃你。。。。。。〃殷徽突然觉得,即使他和殷滟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妹,血缘有时候也不能代表很多东西,比如他就从来不知道,殷滟的想法竟是这般,他不禁想起殷若希的话留着殷滟自有用处那人该不是专门留下她来气他的吧?明明知道,对着八妹却又不能明说,只能道:〃你是我妹妹啊,不管怎样,我也不会看着你死,你怎么。。。。。。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你以为你的罪就不会牵连到我么?甚至,你没有为我想过吧?〃
殷滟这时沉默。沉默往往有很多内涵,但是,殷徽知道,这时的沉默也只是为了沉默。八公主沉默半晌,方道:〃我怎么没有想过。可是,哥,如果不做什么,我就注定没命了,我不想就这么死了!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呢?你想不出办法,我只得自己先为自己想。况且,若是我赢了,哥,你也能与有荣焉,不用再对谁都一团和气唯唯诺诺,难道不好吗?〃
殷徽却不说话,他已经很肯定十三皇子的险恶用心。殷滟见他无动于衷,顿时急道:〃哥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啊,不能让殷若希做皇帝!我不想下辈子都只能关在这里,我还年轻啊!任谁都可以,哥,你可以支持谁做皇帝殷渊大皇兄,就可以啊!还有。。。。。。干脆哥你来做!他们都服你,一定会都支持你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哥,你去做皇帝好不好?〃
殷徽几乎冷笑。
就在两人僵持时,〃主子!〃戴臣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皇上急诏您去凌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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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殷徽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过重重宫阙,从公主们居住的流云宫到达天子寝宫的。这一路上全是空白,只有身后的戴臣的声音,时隐时现,穿透充耳不闻的自欺欺人,硬是将他直逼现实。
〃十三皇子从马上摔下。。。。。。〃
〃皇上执意让十三皇子在凌云宫就诊。。。。。。〃
〃太医们束手无策回天乏术。。。。。。〃
〃皇上传话来让您过去,十三皇子想见您。。。。。。〃
第17章
凌云宫里安静异常,当殷徽走到云起阁时,看到阁外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人,他也不细看,直接留了戴臣走进去。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是清凉苦涩而浓重的药味,却还遮不住底下的血腥。殷徽看去,殷若希静静躺在龙床上,脸色衰白,眼睛却依然亮闪闪的,看着头顶的纱帐流光溢彩。见了殷若希这般安静出尘的模样,原本只觉空洞的感觉才消了踪影,殷徽在床沿边坐下,细细看着殷若希,低声道:〃你吓到我了,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殷若希只着了一件雪白的单衣,衣领里隐隐可见纱布包扎的痕迹,他的肌肤也似衣样剔白,听了这话眼珠才转过来看殷徽,微笑道:〃以后不会了。〃顿了顿又道:〃你近来些,我说话吃力呢。〃
殷徽就向前挪近,伸手抚着殷若希的脸,什么都想说,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道:〃怎么回事?你好些了吗?〃
殷若希这回乖得很,任他轻抚着,答道:〃本朝多的是坠马而死的皇子,又有什么希奇的?三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殷徽一听就撅眉:〃胡说,你怎么会死别听那些太医的,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我倒是想听听来着,可是,那些太医什么也不肯说,连父皇也是。。。。。。我就知道。。。。。。〃殷若希轻轻的说:〃三哥你知道吗,我好像还从来没有想过会死呢。〃
〃不要说这个,〃殷徽不安愈甚,勉强笑道:〃你马上可就要成年了,你不是说过,你很喜欢到宫外吗?马上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去了啊。〃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出宫后才发现,原来宫外也不是我想像中的桃源。我本来就该在宫里生存,我生来是属于这里的。〃
〃怎么会呢?宫外至少有自由。〃
〃没有,〃殷若希不依不饶,他任性的脾气从来不容人对他的话置疑:〃知道你身份的人卑躬屈膝,不是和宫里一样吗?那些不知道的人,更让人了解什么叫丑陋不自量力。宫里至少还懂强者为尊。〃
说完后殷若希神色淡下来,笑道:〃我叫你来,不是要跟你争这些。我跟父皇说过了,要他封你做太子。〃
殷徽愣住,半晌只问:〃为什么?〃
〃因为我只相信你啊。这一次离我生辰只几天,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我曾经挡过那么多明枪暗箭,却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功败垂成,我没有发现一点征兆,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而以后,我很担心你呢,只你一个人,又没有多少亲信,怎么过呢。。。。。。这次我将我暗地里扶植的一些人告诉你,也不知道将来怎样。。。。。。但我只相信你,不管怎样,我。。。。。。只相信你。〃
殷徽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是下意识的听着殷若希的话,却不愿明了其中深意,他只感觉到某种东西,就要从他生命中离开,是陪了他很多年,也藏匿了很多年的东西。这种恐慌,让人麻木。
殷若希这次停了很长时间,像永世之久,才又很是希冀的说:〃殷徽,你抱抱我吧,我开始觉得冷。〃
于是殷徽伸出了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伸手,将殷若希抱了起来,轻轻拥住。殷若希被他拥在怀里,就笑着在他耳边说:〃其实,我很担心你呢。你这个人,总爱心软,对于当年那个杀你弟弟的人,只因他一哭,一对你撒娇,你就接受他,真是笨呢。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呢。。。。。。那些人,留给你,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殷徽听着身边逐渐小下去的声音,有什么逐渐变冷,只有终年的冷香不变,他最终抬手,只见手上全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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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的哭声,在空旷黯淡的阁内回荡。殷徽已换了一身素服,正听着个小太监的传话:皇帝在宫东的暖阁,召他前去。
殷徽很快就到了阁里。皇帝半躺在榻上,面色极为难看,他见殷徽来了,就挥手斥退服侍的宫女,看着殷徽锐意道:〃十三跟我说起过你,只是我要问你,若你握有权力,这次十三的事,你怎么做?〃
殷徽波澜不惊的心却被这话打动,只说:〃宁错杀,不放过。〃
〃很好,〃皇帝浮起一丝笑:〃如此,我就退位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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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学者对于这个晚上发生过的事情诸多猜测,旦戈朝的三皇子最终打败他所有的敌人登上了皇位,但是,很多人说他的皇位来路可疑,在那些传说里多是阴谋篡位的字眼。有史为证,之前的皇帝对他称不上喜欢,至多只是不讨厌而已,而在同一天,公认的皇位继承人死去,接着就传出了皇帝暴毙的消息,遗诏上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三皇子。那一年混乱的格局里很多势力被重新洗牌,新上任的皇帝以血腥镇压的手段清洗了其他皇子及其派系,与其之前行事大相径庭的作风在很大程度上表明,这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谋划已久的铲除异己。
殷徽自然知道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也很清楚这么做的影响,是好,是坏,不过,也不重要,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了。当他从天牢的一头走出来时,这样想着掸了掸衣袖,问身边的戴臣:〃殷渊在哪间?〃
第18章
戴臣答道:〃就在前面的牢里。〃想了想还是问道:〃皇上,那二十三皇子?〃
〃还用我说?〃殷徽一皱眉,就吓得戴臣〃扑通〃跪下,他就笑着补了句:〃别忘了二十五皇妹,她和殷齐是同母所出,斩草除根,不用我再说吧?〃
〃是!〃戴臣连忙答道。
殷徽就转身向着关押大皇子的监牢走去,一进去两个狱卒忙跪下行礼。殷徽坐下,看着锁链上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殷渊,笑一声问下面的狱卒:〃他还不肯招吗?〃
狱卒只敢答道:〃小人无能。〃
殷徽就看着昏迷的殷渊,吩咐:〃泼醒他!〃
被水刺激醒来的殷渊睁眼,就见这个身着紫色龙袍的皇弟,端坐在椅子上看他。
〃呵呵。〃殷渊不由低笑起来,殷徽也不阻止,任他笑了半天。直到殷渊笑住了,才停下却仍冷笑:〃我自以为我是最能忍的,那里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忍到及至不是谁都视而不见,而是都能看见却不放在心上,今儿个我才算输得心服口服。成王败寇,殷徽,你要杀便杀我就是,却还要在这里说什么刺杀殷若希,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是我杀的,还轮得到你坐在这吗?〃
殷徽看他说完,才道:〃狼子野心,你以为韬光养晦了我就不知道么?赐宴草原王子那次你故意同我说话,不就是想引开我的注意为殷羽开脱,免得我听到他和殷烈谈话吗?你打的好算盘!若是那次殷羽成功,就轮到你了吧。你和城防军统领明面不和,私底下怎样以为瞒得过我?殷羽控制了禁宫,就到你控制皇城,到时你打着营救的幌子围攻禁宫,殷羽下场自不必说,恐怕也只你一人能活下来吧?那帮大臣也多支持你,皇位还不是探囊取物?所以,殷羽失败了,你自然只能想其他法子,对不对?〃
殷渊看着殷徽不急不徐一一道来,开始还平静,听到最后一句却大怒:〃我当然要另谋他路,那又如何?你既然耳目如此之多,我就不信你查不出来!前几日我不是就已经招了吗,你一定清楚我说的是真是假,却还要步步进逼!你问是不是我做的?你脑子进水了?!若你真想知道,简单!谁最终获利就是谁做的,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殷徽,你已经当了皇帝,还做这些表面功夫干什么?就算你现在说出真相,谁还能说你错不成?又当表子又想立牌坊,我呸!是我做的我认了,不是我做的我认又如何?我拿不出证据,你照样不会放过我我!〃
〃是啊,查了你半月,也没发现你和坠马案有什么关联,〃殷徽保持着微笑:〃倒是殷齐,那个养马的侍从和他府上倒有点关系,不过也不大就是了。既然已经没什么用,其实我也只是想来见你一面,以后可就见不到了。〃
殷渊自然明白这言下之意,沉默一会才问:〃殷齐?你可真狠,平时看不出来,还以为为了你弟的关系,格外和他很好呢,哼,我早知道我瞎了眼,大伙儿都瞎了眼!〃
殷徽想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