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是有点不寻常! 后来我们才听说,腓利摔死后几天,它又用同样的方法,想把另一
个骑在它背上的人甩下来! 只是那一次,它撞过去的那根树枝太细,所以没把那个
人的脑袋敲碎,或把他甩下来,不过树枝还是被撞断了。“
“我明白了。”博来说,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事实上,腓利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所有在场看到腓利被踩死的人,都相信那
并不是意外。那时腓利和一群人在一大片空地上骑马,可是提波偏偏把腓利带到一
棵大橡树下,猛地撞了一下,事实上,腓利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前,早就被撞死了。
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在出价买那匹马时,只听说腓利是骑着他,撞到一棵
橡树摔死的——这种事并不是很不寻常嘛,对不对? ”大家都知道,那片空地那么
大,腓利不会故意把马骑到大橡树下的。等到提波第二次想把那个骑在它上面的人
甩下来之后,大伙就对它这个劣根性一点都不怀疑了。就这样,那些人眼睁睁看着
我这个大笨蛋把这匹刁马买走! “
“但它真的是一匹非常优雅的刁马,”博来抚着提波的颈子说:“没有人会反
对的。”“它真的是好看极了,”爱莲也同意:“而且也跳得好极了。你今天让它
跳了没有? 没有? 下一次你一定得试试。它跳的时候,没有工夫想到恶作剧,所以
还挺安全的。很奇怪吧,这匹马的外表并不会给人不可靠的感觉啊。”她还是有点
不能置信地看着这匹马。
“是不像。”
她听出博来话里的意味,说:“你好像还不确定。”
“啊,我的意思是,它是我看过最自负的一只动物了。”
听到博来这个评语,爱莲和方才的西蒙一样,都觉得很新鲜。
“你是说它爱虚荣? 没有错。我想是的。我想如果我是它,想到自己居然有本
事杀死一个人,我一定和它一样得意。它今天对你恶作剧了吗? ”
“在栅门那里它想把我甩下去,就是这样而已。”博来没有说:“它想把我的
腿撞断。”就让这个成为他和提波之间的秘密吧。
“它大部分时间都挺守规矩的。”爱莲说:“就是这样才危险。我和西蒙啊、
葛雷啊,还有亚瑟都骑过它了,它只作怪过两次。一次是对西蒙,一次是对亚瑟。
不过呢,当然啦,”她接着又露齿一笑说:“我们都离树离得远远地。”
“它在沙漠一定会是一匹好马,可是在栅栏边或是树下,就得多留神了。”爱
莲一面从博来手中接过提波,把它带回去,一面有点郁郁地说:“我想它一定又在
打别的主意了。”
博来想了一下,同意了爱莲的话。提波真的是一匹很不寻常的马,很聪明,很
狡猾,也很钻。它这一招行不通,肯定会打别的主意。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哩。
西蒙也不是省油的灯。西蒙让他骑上这匹会恶作剧的马,事前只是轻描淡写地
说:“它会作弄人。”好像连杀死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第十六章
碧翠·亚叙别望着餐桌上的侄儿,心想着:这孩子的教养有多好啊。他过去这
几年必定是经历过无数的困难,但他却是应付得很好。他既不笨拙,也不油滑,他
用第一次见面时的若即若离的态度来面对今天的状况。这是很成熟的品质。意外的
是,他还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大孩子。
她想着,这孩子有着很尊贵的气质,他保持一惯的沉默,却一点也不呆滞。
西蒙是她带大的,她对自己努力的成果当然也颇为满意;可眼前这孩子是自己
挣扎着长大的,却似乎要更胜一筹。“七岁以前决定一生”,这句话也许有几分道
理吧。
也许他自己的品质就是很好,不需要外来的指引,他只是照着自己天生的本性
去成长,而结果就成了这一张安静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脸。
然而话说回来,这张脸实际上更像是一张面具,而且大体来说,还是一张哭的
面具,和西蒙谈笑风生的脸恰成强烈的对比。这样的对比,恰如剧场上常看到的一
半笑、一半哭的面具图画。
西蒙今天晚上似乎特别快乐。碧翠想到这里,心里感到一丝不忍。他也表现得
很好,她今天更是无条件地爱他。西蒙无疑是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原先的权利,而且
这种心甘情愿似乎是很自然地来自他的本性的,这是碧翠怎么样都没有想到的。她
为自己先前低估了这个侄儿的大方而感到羞愧。她没有想到,一向自私、占有欲强
烈的西蒙竟能有这样的气度。
他们为了帮蜜糖刚生的小马取名字热烈讨论着。南丝认为“小木偶‘’这个名
字很可爱,爱莲则觉得太土气了。
今天早上爱莲去接柏特时似乎刻意不打扮,而晚上则又似乎有意地装扮自己了。
碧翠很久没看到爱莲这么好看了——她是属于不喜欢花枝招展的那一种类型。
“博来爱极了蜜糖。”爱莲说。
“我猜碧翠姑姑一定在你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时,就拉着你到跑马场转了个够,
对不对? 博来? ”南丝问。
她也用了“博来”这个别名,只有牧师还是叫他柏特。
“我爱极了这一切,”博来回答道:“而且今天还碰到了一个老朋友。”
“是吗? 是谁呀? ”
“‘瑞琴’。”
“当然,当然。可怜的老瑞琴,她今年恐怕有20岁喽? ”南丝同情地说。
“不能说是可怜啦,”西蒙说:“她当初对我们的衣食来源是很有帮助。我们
应该让她分享我们的利润了。”
“她早就从草地上得到她的利润啦,”爱莲说:“她可贪吃得很呢。”
“如果你像瑞琴那样年年多产的话,贪吃也是应该的。”西蒙说。
西蒙比平常多喝了不少,但好像也没有怎么受影响,碧翠感觉到牧师时不时地
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餐桌另一端的博来也是同样注意着西蒙,但他却是一点怜悯也没有。在博来的
字典里是没有“怜悯”这个词的,他既不会自怜,也不会轻易地怜悯他人。可是,
他如今不怜悯西蒙,并不是来自他一向的做法,而是因为如今西蒙已经是他的对头
了。
博来一面观察着西蒙表现着他的风度,突然感觉西蒙和他最近刚遇到的某一个
人似乎很像。和西蒙一样有良好的出身、一样地好看,也一样地不可靠——那究竟
是谁呢? 他为自己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感到懊恼极了,明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是总不能真正想起来。是洛丁吗? 不。是回来的船上遇到的什么人吗? 好像也不
是。是那些办案的律师吗? 也不是。那么会是谁呢? “你不觉得吗? 柏特? ”
是牧师在问他。他对小时候的柏特一定是很关照的。
除了西蒙,他最怕面对的就是牧师了。除了与你一起长大的孪生兄弟外,最了
解你的人恐怕就是你的老师了。有些乔治知道的有关柏特的事,恐怕连他妈妈也不
一定知道。
刚才南丝就曾经亲着他的双颊,说:“哦,你长大好多噢,也成熟多了。”
“柏特本来就是很成熟的。”牧师这么回应他妻子的话,然后和他握手。
乔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也就像一个许久没有看到学生的老师那样,打量着
他,倒也没有什么不寻常。博来登时就喜欢上了这位牧师,然而他对他仍有几分提
防,倒不是因为他对柏特的了解,而是因为他那一对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博
来很庆幸他对柏特所受的教育有透彻的了解,牧师是洛丁的姊夫,因此对他姊夫教
给柏特和西蒙的功课也了若指掌。
洛丁的姊姊南丝真是不可多得的大美女。他曾经给他看过好几张她穿着各式衣
装的照片,但她那种自然的美,丝毫不需要衣装来衬托。洛丁曾说:“任何男人都
希望能把她娶过来,光是看着她,就已经够舒服了。”而她最后却选择了牧师。
他想这个牧师不知走了什么运,才能娶到南丝这么个美人。
“今天下午你教的是杜家的孩子吗?P这个美人对着爱莲问。
“是啊,杜家的汤尼。”爱莲答。
“他让我想到小时候的事呢! ”
“汤尼吗? 焦么说呢? ”
“也许你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有所谓的少年团。每一个团有一个专门耍宝的
骑马队,每个队上都有一个小丑。那些小丑就和汤尼一个样。”
“可不是吗? ”碧翠听了,兴奋地附和:“今天下午我看到他,就隐约想起什
么来,可一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就是这回事。那些小丑也像他那样,穿得牛头不
对马嘴。”
“也许你们会奇怪我今天下午怎么肯教他。”爱莲说:“教了希拉·巴斯勒以
后,教汤尼简直成了度假一样轻松写意。这孩子将来一定可以骑得不错。”
“只要将来骑马骑得好,怎么样都可以,是吧? ”牧师打趣地说。
“巴斯勒小姐没有任何进展吗? ”西蒙问。
“她绝对不会有什么进展的。她在马鞍上头滑来滚去,像一块冰一样,我真是
为她骑的马难过。还好她的马‘草莓工’骨架够稳,也没有什么感觉。”
从餐厅移到客厅后,话题岔开了。博来突然感到好累,简直支撑不下去。他希
望再也没有人问他一些他必须招架的问题。孪生姊妹道过晚安,上楼去了。碧翠提
起火炉旁的咖啡壶,倒了咖啡,发觉咖啡不够烫,朝南丝扮了个鬼脸。
“我猜是丽娜吧? ”南丝同情地说。
“是啊。恐怕是等不及要和亚瑟约会了,唉,连十分钟都等不得。”
西蒙也没作声,就好像他刚才所做的一切努力,现在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似的。
只有爱莲继续把餐桌上的愉悦带到客厅来。就在沉寂中,窗外响起了细细的雨声。
“碧翠姑姑,你可是料准了今天的天气,”爱莲接着对大伙儿说明:“碧翠姑
姑今早说一大早出大太阳的话,到晚上总要下雨的。”
“碧翠总是错不了。”牧师投给碧翠一个嘉许的微笑。
“可是雨声听起来真不舒服。”碧翠语带遗憾地说。
南丝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今天大伙儿也忙累一天了,我们得告辞
了。博来,我知道你得应付很多事。什么时候可以歇一口气,就到我们那儿坐坐好
吗? ”
西蒙帮她取来头巾,大家都走到前门去送客。南丝在门阶褪下晚宴鞋,换上她
摆在门背后的长统靴。接着她手挽着牧师,和他一起躲在一把小雨伞下走开了。
“南丝就是南丝,怎么看怎么舒服。”西蒙说,似乎带着几分醉意。
“南丝真的很好。”碧翠漫应着,走回客厅,没有目的地检视了一回。“我想
南丝说的没错。”她说:“大伙都累了,该休息了。”
“我们真的这么早就想休息了吗? ”爱莲不以为然地问。
“明天早上九点半你还得教巴斯勒小姐哩。”西蒙提醒她:“我在账册上看到
的。”
“你看我教骑马的账册做什么? ”
“看看你有没有照实报税啊。”
“得了吧。早点睡吧。”爱莲说着,打了个大呵欠:“今天好愉快。”她转向
博来,道了晚安,似乎刹那间有一丝羞怯,她握了握博来的手,说:“晚安,博来。
祝你好睡。”说完就上楼去了。
博来转身向着碧翠,但她对他说:“我上楼时再找你吧。”于是他又转身向着
西蒙。
“晚安,西蒙。”迎着他的是西蒙那一对清澈的蓝眼睛。
“祝你晚安——柏特。”他叫着柏特这名字时似乎是咬牙切齿一样。
“你现在要上楼了吗? ”博来要上楼时,听到碧翠这么问西蒙。
“还没呢。”
“你可不可以检查一下灯是不是都关了,门是不是都锁了? ”
“我会的。晚安,我的好碧翠姑姑。”
博来上到二楼,猛一转身,看到碧翠正用手环着西蒙的肩膀,他突然感受到一
股莫名的妒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不久,碧翠跟着他走进他住的那间儿童房。
她看了看床,不满意地说:“那丫头答应要在床上放个热水袋的,这会儿忘了。”
“没关系,”博来回应道:“她即使放了,我也会再拿出来。我不需要那东西
的。”
“你觉得我们都太娇生惯养了吧? ”她说。
“还好啦。”
“累了吧? ”
“是有一点。”
“明天早上八点半吃早点起得来吗? ”
“八点半对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