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如果杀死琼斯的人又是你认识的,那就更加可怕了。”
“是啊。”麦先生搭着腔,在他的咖啡里加了一匙糖。
“我见过这种情形。就发生在家人中间,就这样。总是这样的,没有人愿意相
信。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所认识的大卫会做出这种事。这就是谋杀案可怕的地方——
自己人杀自己人。”
他拿出自己的香烟盒递给他。“你喜欢这个莱契特家男主人的新角色吗? 你高
兴你回来吗? ”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经过那许多在亚利桑那或是德州或是什么地方……的舒服日子,你真的喜欢
这儿? ”麦先生探头看了看西势码头一眼,又转过来对博来说:“天哪! 我简直不
能相信。”
“为什么? 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吗? ”
麦先生向下望了望楼下那一群走着的英格兰人,啐了一口说:“他们对自己的
处境太满足了。”
“你是说,他们对自己所拥有的太满足了? 有什么不好呢? ”
“太满足就不会有进步。”
“对人类而言可不一样。”博来补充道。
麦先生咧嘴一笑。“我同意。”又转眼去看码头的景色:“我常想,这些人和
苏格兰作对了四百多年,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
“答案当然是他们并没有和苏格兰人作对。”
“还说没有? 告诉你吧,我的国家——”
“过去一千年来英格兰一直忙着护卫他们的海岸,而在他们眼中苏格兰已经是
西班牙的一部分了。”
这对麦先生显然是个全新的看法,他决定换个话题。
“你来蓝鸟不是来找我的吧? ”
“是来找你的。我到你的办公室去了,他们告诉我你会在这里。我在找一些东
西,我想你可以帮我忙。”
“该不会是想登广告吧。”麦先生说。
“不。我想看看我当年的讣闻。”
“是啊,谁不会想看看呢? 我当然乐意帮忙! ”
“我猜《西势时报》保留着以前的报纸。”
“当然,当然。自1827年6 月18日以来都保留着呢——或是6 月28日? 不记得
了。你想看看档案。当然,读自己的讣闻是一件很过瘾的事儿。”
“这么说,你也看过了? ”
“当然。我星期二去亚叙别家找你们以前就读了。”
于是他们一起走下《西势时报》阴暗的楼梯,麦先生毫不费力地找出他所要的
旧报纸,连灰尘都用不着掸一下。
“你在这儿慢慢看吧。”麦先生就着没有灯罩的灯把报纸打开说:“如果我可
以帮你什么忙,就尽管说好了。”
麦先生摸着石梯上楼去了。博来听着麦先生皮鞋的声音远去,意识到现在他是
独自一人在这个偌大的地下室了。
《西势时报》一周发行两次。星期三和星期六。由于柏特是星期六失踪的,所
以这个消息是登在星期三的报上。
除了将柏特死亡的消息报导出来以外,还做了一些特别的报导,并且还对丧家
致慰问之意。关于柏特的自杀方式,除了说他是从崖上坠下去以外,并没有做太多
的报导。
第五页则是整页警察的报告:星期六下午是亚叙别家的孩子们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们都很习惯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回来。柏特的迟归,开
始并没有引起家人的疑虑,只当做是因为最近的喜好——赏鸟的缘故多耽搁了一下。
一直到天黑了,柏特还是没有回家,这时家人才开始着急地用电话联络全村子的人
去寻找。在大伙遍寻不着之余,又组织了一个搜救队伍,到处去找。有人骑马、有
人走路,可是一点结果也没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在断崖处看到了这个小男孩的外套。
当警方询问这个搜救队员是怎么找到这件外套时,他说这件外套放在离崖口大约五
十码的地方。就是坦壁区开始下降的地方,这件外套用一块石头压住,晨露把外套
都沾湿了,口袋里除了一张字条外,什么都没有。搜救队员马上打电话给警察局,
于是一场彻底的搜索便展开了。在海滩上找不到尸体的影子! 前一个晚上的潮水可
能已经把尸体冲走了。事实上过去从这里跳崖自杀的很少能被找到尸体的。他们的
搜索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最后一个看到柏特·亚叙别的,是牧羊人亚伯。他在那天午后还看到柏特,就
在坦壁区与断崖之间。
问:他在做什么? 答:他俯卧在草地上。
问:做什么? 答:等一只云雀。
问:哪一种云雀? 答:英格兰云雀。
问:你是说他在赏鸟啊? 他看起来正常吗? 是的,亚伯说。就他所能做的判断,
柏特看起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一向是不太爱讲话的。“你是说他一向很沉
默? ”是的,是个不多话的、很令人喜爱的孩子。
他们谈了一会儿鸟,然后就分手了。亚伯沿着断崖这边的小路赶往西势镇,那
天他也休半天假。他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到了星期天早上才听到柏特失踪的消息。
被问到是不是很多人走他所走的路线时,亚伯说不。
从村子里坐公共汽车开往西势镇,只要走路十分之一的时间。很少人会像他那
样走路到西势镇去的。
碧翠告诉警方,柏特父母的突然去世,对他自然是很大的冲击,但他好像还是
可以接受,而且也逐渐从伤痛中恢复过来。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夺去自
己的生命。至于那天下午为什么孩子们都不在一起,那是因为每个人的兴趣不同,
所以柏特会一个人独处,并不是很不寻常的事。
问:他的孪生弟弟也没有和他在一起吗? 答:没有。柏特那时对鸟类很着迷,
而西蒙则喜欢机械方面的东西。
问:你已经看过他留在衣袋里的字条了。你认出的确是你的侄儿柏特所写的?
答:是的。柏特写大写字母的笔迹很特别,而且他也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用自来水硬
笔写字的人。
碧翠对调查人员说明了一下那种自来水笔的特点。
柏特的那枝笔是黑笔管,中间有一条黄色螺旋。那枝笔已经不知去向了。他一
向是随时带在身边的,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问:你能否想出任何他突然决定自杀的原因? 那天下午,在他的朋友——牧羊
人亚伯看来,是相当正常,而且挺愉快的。
答:我只能说他那天下午是相当愉快的。但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他也许突然
想到他就要回到一个空荡荡的家,再也没有以前那些让他快乐的事,所以他突然被
那种空虚感所淹没,以至于用结束生命来逃避这种感受。
这就是法院的判决:在突来的冲动之下,他的内心失去平衡,以致做出这样的
事。
报导到此便结束了,柏特的生命也就在此画下句点。
博来翻到报纸背页,报的净是夏天里的各种活动,和柏特的生死一点都不相关。
柏特已经属于过去了。博来在寂静的地下室里,静静地把整件事情在心里复习了一
遍。这个小男孩在夏天的午后,在草地上卧了大半天,等着他心爱的云雀出现。黄
昏时小男孩走过坦壁区山坡,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机械方面的兴趣。这是碧翠说的。她说那时西蒙的嗜好是机械。指的是对内燃
机的兴趣吧。t2T 的男孩通常对汽车都很感兴趣的。那时西蒙也许是在哪一家车行
逗留呢。那时候,西蒙的行踪如何,恐怕也不是很重要的。
博来到天使餐厅和碧翠会合,一起吃午餐时,他很想直截了当地问碧翠姑姑,
那天下午西蒙究竟在哪里。但是他当然不能就这样问:“我失踪那天下午,西蒙在
哪里? ”
这么问是没有道理的。他必须想一个比较有技巧的方法来提出这个问题。这时
候,餐厅的一个白发老侍者来了,打断了他的思路。这个侍者对亚叙别家的每一个
孩子都认识得一清二楚。他看到柏特回来,简直高兴得难以自持。
当他把各色餐盘放在他们面前时,他的双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每放好一道
菜,便说一次“柏特先生”。好像很喜欢叫他的名字似的。到了上甜点的时候,情
形更是到了高潮。这道甜点是水果蛋塔,他将两道甜点送到碧翠和博来面前以后,
很快又回来了,用银盘盛了一碟蛋白烤成的松甜饼,送到博来的面前。博来有点意
外地抬起头来,看到老侍者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嘴边带着微笑,眼里则充满了泪水。
可是此时博来的心里想的都是西蒙,根本来不及去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幸好碧翠
为他解了围。
“丹尼好细心,还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她说。博来也顺势大大地谢了老侍者,
老侍者很愉快、很安慰地离开了,一路用一条雪白的大餐巾拭着眼睛。
“谢谢,”博来对碧翠说:“我一时没想起来。”
“丹尼真好! 我想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他自己的儿子回来一样。你知道的,他本
来有三个儿子,可是都死在战场上了。他的孙子也在后来的战争中死了。你小时候
他好疼爱你。我想他看到你回来一定是感到很高兴。你今天早上做什么了? ”
“去报社看我的讣闻。”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过也有道理,我想任谁都会这么做。你看到麦先生了
吗? ”
“看到了。他要我问候您,碧翠姑姑——”
“你现在大了,别再叫我碧翠姑姑了。”
“碧翠。西蒙对机械的兴趣是什么? ”
“据我所知,西蒙从来没有对机械感兴趣过。”
“可是您说过他对机械感兴趣的。”
“我说过吗? 我记不起来那是什么了。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
“你在说明我们为什么那个星期六下午没有在一起时说的。我去赏鸟的时候,
西蒙不知在做什么哩? ”他极力表现出试图想起一件记不起的事的神情。
“到处胡逛吧,我猜。西蒙一直都是这样到处游荡。他的嗜好从没有维持超过
两个星期的。”
“所以你记不得我出走那天西蒙在做什么了? ”
“那时我也搞糊涂了。我甚至不记得那天到哪儿去了。反正你知道,一个人对
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可怕的事,总是下意识地要把它忘记的。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他骑
着马到处找你。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反正自从你失踪以后,他整个人都
变了。”
博来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继续吃他的东西。碧翠又继续说:“这几年你
一直没写信回家,真的让我好难过。说正经的,你怎么不写信回家呢? ”就如同洛
丁告诉他的,没写信这件事是整个布局中最弱的一环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他声音里的无可奈何,听起来倒是挺合适的。
“好啦,”碧翠说:“我也不是要责怪你,只不过自己想不透罢了。你小时候
我是那么疼爱你,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这么多年,你没有来信,好像你从来没
有回想一下你在冢里的日子一样。”
他从自身的记忆深处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感想:“十三岁是很容易遗忘过去的年
龄。如果你不断地遭遇新的事物和经验,过去的事就好像只是一部电影,没有什么
真实感。”
“我想有一天我也应该出走一下,”她轻轻地说:“有太多事我真想遗忘了呢。”
老侍者丹尼又送来了些乳酪,所以他们的话题又转到别处了。
第二十章
星期五早上,博来意外地在他的餐盘旁边发现了一大堆礼物,他这才蓦然想起,
这一天应该是他的生日,可是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他压根儿都没有想到生日这回事。
“所有的庆祝都要等到查理叔公回来再说。”在伦敦时,桑度先生曾经对他这
么说,直到前几天碧翠告诉他这一天他就二十岁了。虽然还不能举行成年礼的庆祝,
但这一天仍然不可避免地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他一向没过过生日,所以他以为既然
庆祝会移后了,那天除了家人道贺一声外,也就不会有什么祝贺的仪式了。当他看
到桌上一大堆礼物时,简直是吓呆了。想到他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这些礼物,
感到手都软了。
西蒙的眼光更令他心惊,也让他不禁怀疑:西蒙今天一大早就坐在餐桌上,就
是等着看他出丑的。
“生日快乐,博来! ”家人进来时,一一向他道贺,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许多
祝福的话都撒向他的四周。
他真希望自己不会觉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