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哪,于是他想到美国东部好好花花。可是,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在东部那些比
西部细致、青翠的乡村、春天里花园的香气撩起了他对英国的乡愁。这是他万万没
有想到的,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想过要回去。
想家——这是奶娃子才有的小感情! 他和这个感情交战了好几个星期,终于投
降了。
也好,这辈子还没见过伦敦呢,回英国去,就当是跑趟伦敦吧。
就这样,他住进了平立克区这间小房间;也就这样,他在街上遇上了那个演戏
的。
第五章
他从床上起来,从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取出香烟。
当那个叫洛丁的戏子向他提出那些建议的时候,为什么他并不是太震惊? 因为
他的态度早就预告着,他将向他提出特别的建议? 因为从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可以
看出,他的肚子里藏着诡计? 或者他觉得这件事压根儿与自己无关,他一点也不想
沾惹? 他并没有伤害这个人的尊严,并没有说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妄
想侵占你朋友就要继承的产业! ”
或是诸如此类的话。但同时,他也并没有真心地为其他人想:他们的罪、他们
的悲伤,或是他们的快乐。不管如何,吃人的嘴软,在那种时候,他已经没有义正
辞严的立场了。
他走到窗旁,凝视着窗外萧条的后街街景。他现在虽然不是身无分文,但也有
好长一段时间希望能找份工作做了。可是找工作的经验却不是很令他振奋的。在英
国,似乎找管理马的工作的人,要比能用他们的马场多得多。
爱马的人是很多,和马有关的工作却不成比例。此外,他并不想只是“做一天
和尚撞一天钟”,随便屈就。如果你喜欢做公路的工程,你总不会想要只是整天在
路上铺柏油吧。
他也试过接洽几个工作,但是没有多少工作对一个跛了腿又没有推荐信的人感
兴趣。他们何必对他有兴趣呢? 他们有权利选择英国最优秀的人来替他们做事啊。
当他对他们提到他训练马的经验是在美国时,就更没有希望了。“哦! 是那种像牛
的马! ”他们会这么说。他们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保持着礼貌的,他在美国时,已
经忘了他的国家是一个多么有礼貌的国家。但他们的意思是:这种西部牛仔训练马
的方式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由于他们并没有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他也没有机会
解释:他的训练法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不管如何,说了也没有什么用。他们必
须先知道你的背景,才决定要不要用你。在美国,人们总是迁来徙去,居无定所,
这里的情形可不一样。
在这里,人们做一件差事,一做就是一辈子。你能做多久的事,就决定你有多
么重要。
当然,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再次离开这个国家。但实际上最大的困难在于:他
并不想走。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他体会到过去他认为的自由、没有目的的东漂
西荡,为的只是导引他重回他的祖国。他回来了,不是经过迪匹,而是经过墨西哥、
经过美国西部一路往东走,绕了大半个地球才回来的。情形就是这样。当他看到马
时,他已找到他所要的,但他在新墨西哥州时也并不觉得他属于那儿。只不过他比
较喜欢新墨西哥州罢了。
更好的是,现在他已经喜欢上英国了。他想要在英国的草地上,和英国的马一
起工作。
不管如何,如果你身无分文的话,离开这个国家是要比进入这个国家难得多。
他曾经和一个人在一家小餐馆同桌吃饭,这个人花了十八个月想办一张工卡,
却还是找不到门路。这个人咆哮着说:“工卡,”他们总是这么说:‘你的工卡在
哪儿? “
你如果没有加入某个地方的工会,你就不能在那儿工作。
甚至连折餐巾、当侍者都得有工卡。我就要等着看要是他们找不到加入伙夫工
会的伙夫,是不是就眼睁睁地看着船沉下去? “
他看着这个英国人愤怒的蓝眼睛,猛然想起在法国哈佛港的餐厅里遇到的那个
人说的“你得要有证件呀”。
是的,这世界哪里都一样,没有工作证件,要找份工作谈何容易? 很可惜洛丁
的建议是这么罪恶。
如果他早点提到马,他会不会比较感兴趣呢? 不会的。当然不会的。这是不合
理的。这是犯罪啊,他是连碰都不会碰的。
“你要知道,会很安全的啦,”在他心里的声音这样说着:“即使他们发现了,
也不会控告你的。因为这样他们脸上挂不住啊。洛丁说的。”
“闭嘴! 犯罪就是犯罪! 这件事根本就是畜牲的行为! ”他自己又反驳道。.
也许找一个晚上去看看洛丁演戏会是件好玩的事。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演员。坐下来看一个认识的人演戏一定很新鲜。洛丁是
怎样和人一同演戏的呢? “必是个很聪明的合作者,相信我。”心里那个声音说。
“我说糟透了,”他又说:“我才不和他合作呢。”
“你根本不需要参加他的那个阴谋。你只要直接到他们家去,告诉他们说:‘
我是你们家的人,二十一年前的某一天,有人把我放在一所孤儿院的门口。现在,
我找回来了,我要一份工作。’就得了。”
“这不是用黑函诬赖人家吗? 我才不想这么做呢。”
“他们欠了你的债,不是吗? ”
“不,他们没欠我什么。什么都没欠。”
“算了吧,你本来就是亚叙别家的人,你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以前也有过两个人长得很像的情形。
很多名人都有人和他们长得很像。报纸上不就常登一些像极了名人的凡夫俗子
的相片吗? 他们外表长得像,个性可不一定。“
“笨蛋。你本来就是亚叙别家的人,否则你对马的那一套功夫是从哪儿来的? ”
“很多人都对马有一套啊。”
“那所孤儿院有六十二个孩子,照你这么说,他们后来都被有钱人收养,以致
大家对马都有一套哕? ”
“我并不知道我追求的是马呀! ”
“你当然不知道,流在你身上的亚叙别家的血液可知道。”
“哎呀,住嘴行不行? ”明天他要到马场去溜一圈。他虽有点跛,但骑任何四
条腿的动物可还没问题。也许有人会对一个骑马骑得飞快却不怕摔断脖子的人有兴
趣。
“住嘴,别浪费工夫了。”
“不管如何,这件事简直太奇妙了。”
“他最好别再往下想了。”
有人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多想几次,就变得挺合理了。
他仍想什么时候去洛丁那儿看看那些照片也好。看照片总不会出什么错吧。
他一定要看看他那个“孪生弟弟”长得怎么样。
他并不很喜欢洛丁,但如果只是去看看他,也没有什么不好,而他真正想看的
只是莱契特的照片罢了。
是的,他要去看洛丁。
也许后天吧,看洛丁演戏以后。或者明天也好。
第六章
柯史诺律师楼的桑度先生拾掇着,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了。他又开始重复着每
天下班前心里的挣扎:应该搭四点五十五分、或是五点十五分的车回家? 这几乎是
桑度先生惟一需要辩论的问题。柯史诺律师楼的客户只有两种:一种是对问题自己
已有解决办法、用肯定的口气告诉他们的律师就这么办的,另一种则是一点问题也
没有的。
这栋隐藏在树荫底下的乔治亚式的建筑,从来不会因为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到来
而显得忙乱。即使得知一位客户死了,也不会造成任何惊异:事实上客户的死亡也
是他们意料中的事,而他们的遗嘱也早就存放在适当的地方,一切事情仍按老规矩
办。
家庭律师——这就是柯史诺律师楼的工作。他们负责保管遗嘱,也保守秘密,
但不保证能解决问题。
这就是桑度先生对接下来马上要发生的事手足无措的原因了。
“阿瑟,今天就这样了吗? ‘’他对送完客人的职员这么问。
“还有一位客人在等着,是年轻的亚叙别先生。”
“亚叙别? 莱契特的? ”
“是的,先生。”
“噢,很好,阿瑟,请你泡一壶茶来好吗? ”
“好的,先生。”阿瑟转向客人:“请进吧,先生。”年轻人进来了。
“啊,西蒙,好孩子。”桑度先生说,一面和他握手:“很高兴看到你,你是
有事情来找我,或者只是——”
他的声音渐渐不确定起来,接着他瞪大了眼睛,伸过去拉椅子的手在半空中停
了下来。
“我的天哪,”他说:“你不是西蒙。”
“你说对了,我不是西蒙。”
“可是——可是你的确是亚叙别家的人。”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我的事情就好办些了。”
“是这样吗? 对不起,我有点搞糊涂了。我并不知道亚叙别家还有什么堂兄弟。”
“就我所知,的确没有。”
“没有? 那么,对不起,你是哪一房的? ”
“我是柏特。”
桑度先生小小的嘴巴张了一下,又合上,就像金鱼一样。
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在树荫下悠闲工作的人,而变成了一个很忧愁、很烦恼的矮
小律师。
好长一段时间,他的两眼紧紧地注视着属于亚叙别家的浅色的眼睛,不知该说
什么话才好。
“我想我们俩最好都坐下来。”他终于开口了。他指了指客人专用的椅子,并
且坐进自己的椅子,就如在汪洋大海中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般地松了一口
气。
“现在,让我们把事情搞清楚。”他说:“惟一的柏特在十三岁时就死了,大
约——让我想想,大约八年前了,应该是这样的。”
“你怎么会以为他死了呢? ”
“他自杀了,并且留下了遗书。”
“那上面提到他要自杀吗? ”
“我恐怕不记得那上面的字句了。”
“我也不怎么记得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它的大意,是说:‘我再也受不了了。
请不要生我的气。”’“对了,对了,大意就是这样。”
“在这些句子里哪里提到自杀了? ”
“可是那明明指的是他要自杀——每个看到的人自然都会这么想。而且这张字
条是在断崖旁找到的,就放在那个男孩的外套里。”
“那个断崖旁有一条小路是通到港口的捷径。”
“港口? 你是说——”
“那张字条是离家出走的字条,不是自杀的遗书。”
“可是——可是那件外套呢? ”
“你总不能把字条搁在大太阳下吧? 最好的地方就是外套的口袋啊。”
“你真的是很认真地告诉我,你就是柏特? 而你从来就没有自杀过? ”
那个年轻男孩的两眼直直地注视着他说:“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不就把我错
认成我弟弟了吗? ”
“是啊。他们是对孪生兄弟。虽不是完全一样,但是当然很——”桑度先生说
到这里,霎时恍然大悟:“天哪,我真的以为你就是西蒙,真的。”
他站了一下子,无助地发着呆。就在他发着呆的时候,阿瑟端着茶进来了。
“你喝茶吗? ”桑度先生问。他这么问,只不过是看到茶时一种反射式的问话
罢了。
“谢谢,”年轻人说:“我不加糖。”
“我相信你一定明白,”桑度先生半带恳求地说:“这么重大的事是应该先做
调查的,你必定了解,一个人不能就这样接受你所说的话。”
“我并不期望你马上接受。”
“很好。你这样很明理。过一阵子,很可能大家都会为你回来大肆庆祝,可是
现在我们都必须理智一点。你明白的。加点牛奶吗? ”
“谢谢。”
“比方说,你说,你是离家出走的,出走到海里去,这一点我是接受的。”
“是的。”
“你搭了哪艘船? ”
“艾拉钟斯轮。她就停在西势镇的海港上。”
“当然,你是偷溜进去的。”
“是的。”
“那艘船把你带到哪儿呢? ”桑度先生问,一面做着笔记,现在他开始觉得自
在一些了。这真是他所遇过的最困难的情况,这一来,连搭五点十五分的车都不可
能了。
“千娜岛的圣赫勒。”
“有人发现你在船上吗? ”
“没有。”
“你在圣赫勒上岸,没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