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狗
答了一个“OK”,然后给我看了看插图集,上面有很多狗的图案。我在等候室里已经自己决定了刺哪种图案。
我哗哗地翻着插图集的时候,忽然在其中一页感受到了一种宿命般的缘分。那一页上画着狗的图案,它久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当时想道:如果把这只狗作为我的幸运符,让它一辈子陪着我该有多好呀。于是我一瞬间就决定了要刺这个图案。我记下那页纸的页数,告诉了中国姐姐。她竖起大姆指,说了句“交给我吧。”
好像要先在扎刺青的地方临摹出图案。这项工作中国姐姐似乎轻车熟路,她用的是描图纸。原理好像是这样的:用复写纸把底稿复写到描图纸上,在我的左胳膊上部涂上药物来接收图案,这样图案就被临摹到我的皮肤上了。
虽然山田这样解释给我听,不过我根本没听进去。每次中国姐姐那张美丽的脸靠近我的时候,都会传来一种香味,我哪有心情听山田的解释呀。实际上连画出来的图案我都没看一眼。
接下来要用机器来穿线。中国姐姐拿出一个三根针构成的器具,在我的皮肤上穿起线来。胆小的我把脸别到一边,闭上眼睛,不过好像也没那么疼。这种感觉就像用镊子拔毛似的,一秒钟内有几次连续的疼痛。
我稍微放下心来,看了看胳膊上狗的图案。
这时猫头鹰挂钟响了起来,猫头鹰的那种叫声听起来特别傻。
“铃木,你要不要看本书?只用右手也可以看呀。”
山田细心地为我考虑。
“嗯,我想再看看刚才那本插图集,想看看那只小狗。”
中国姐姐又拿来其他的器具,这次的器具好像是一排针,比刚才的那个器具多了两三根针。这个好像是用来涂影的。
我一边翻着插图集,一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果然还是疼?”
“嗯,有一点。”
其实不太疼,不过我还是这样回答山田。
接着中国姐姐用一束捆起来的针来上色。针的数量增加到了十四根左右。
一共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才最终完成。
“虽然现在颜色看起来怪怪的,不过几天以后就会变成漂亮的颜色了。”
我看了看左臂上部刺的蓝色小狗的图案,向中国姐姐道了谢。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点了点头,十分钟以后她离开这里去做渡美的准备了。我感到很遗憾,刚才要是拍张纪念照就好了。
“她的手艺真好,狗的图案这么小,她却画得这么可爱。”
“我已经想好了,这只狗就叫波奇。”
波奇现在老老实实地面朝我坐在我的左臂上。它好像想问什么问题似的,歪着头,嘴里衔着一朵白色的花。波奇长得很小巧。
“对了,我刚才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那个中国人是不是会经常把别人说的日语听错?”
“这个嘛,偶尔是会听错。不过她才学了一年日语,会说就已经很厉害了。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我把狗的插图集拿给山田看。我翻到的那页纸上画着一只很凶的狗,似乎要把人吃掉似的。它嘴里流着涎,看起来很真实。
山田皱了皱眉。
“这幅图好棒啊。”
“我应该告诉那个中国姐姐这一页的页码了呀。”
我就是这样半偶然地和遇到了波奇,不过我还得忍受接下来几天的奇痒。扎刺青的地方痒得不行,不过山田告诉我不能用手挠。
三天之后,刺青的地方就不再痒了,波奇的蓝色也变得鲜艳起来。我感觉刺青与我融为
了一体,这种感觉真好。虽然不是我原来想要的那幅,不过这个也不赖。我常常看着左臂上部的小狗,脸上不由得想笑。
“你最近是不是买什么好东西了啊?”
美莎绘把冰咖啡的杯子放下,这样问我。
当时我们在一个咖啡店里,我和美莎绘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旁,漫不经心地聊着天。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开着空调。玻璃窗的外面阳光很强烈,很多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来来往往。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哼着莫名其妙的歌,就是像出故障的录音机发出的声音的那首歌。你一哼那首歌一般就表明你得到了好东西,所以我还以为你买了手表什么的呢。”
我和美莎绘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她好象都把我看透了。
“是呀,恩,我得到了一个好东西,跟那感觉差不多。”
我隔着校服摸了摸刺青的小狗,小狗紧紧地躲在我的袖子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美莎绘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且把眼睛转向杯子里的冰块。
那天在街上碰到美莎绘其实挺偶然的。我正在从学校往家赶的路上,她当时没看到我,正要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脸上浮起一种暧昧的笑,那种笑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出的复杂表情。
美莎绘看起来很疲惫,听她说她刚从医院回来,问了自己丈夫的诊断结果。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丈夫生病这回事。
美莎绘出神地望着杯中的黑色液体,一动不动,好象已经忘了面前的我。
从她那沉重的表情可以推断出她丈夫的诊断结果并不如意。
“喂,你没事吧?”
听到我跟她说话,美莎绘好像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强做微笑地回答道:
“这家店空调开得有点大了哦。”
听到美莎绘的话,我点了点头,摸一下胳膊,发现早已起了鸡皮疙瘩。我想到鸡皮疙瘩的下面住着一只小狗,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了,狗……”我惊讶于美莎绘会突然提到“狗”这个单词,也许我们确实有点
惺惺相惜,心有灵犀。“你不知道,我有时候会闻到狗的臭味,可能是邻居家养的吧,我们的公寓可是禁止养宠物的呀。”她深深地吸了口空气,“你觉不觉得这家店里也有狗的味道?”
“哪有狗的味道呀?肯定是你想多了。”
出了咖啡店,早已被我淡忘的炎热又一次袭来,出了一身汗。我不晓得刺青部分会不会也出汗呢?
我点的巧克力冷糕、苹果派和奶茶,美莎绘也帮我一并付了钱。
我无聊地在店的外面等着她结完帐出来。店门的旁边有一个小花坛,里面的叶子绿得十分鲜艳。我坐到花坛的边上,故意大大咧咧地把腿伸出去。美莎绘生气地训了我一句:“注意形象!”
“今天医生告诉我说‘你丈夫患的是癌症’。他得的是胃癌,只能再活半年了。”
在电车里,美莎绘身体靠在扶手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对我说道。
那一天难得全家聚到了一起。我最怕家族聚会了,也很少跟大家一起吃饭。我在饭桌上一直盯着我父亲繁男,我和他的关系不太好。他好像对他女儿做的事没有一件感到满意,最近我们连话都很少说了。
父亲繁男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从不张开嘴大笑,也不会专门哄谁高兴。他也没发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头发会掉光了。我对父亲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他喝着啤酒,悠闲地吃着饭。终于吃完了,这时他摸着肚子说道:
“最近胃溃疡好像严重了。”
看来美莎绘还没把真相告诉他。
2
一周以后,刺青的上小狗已经完全与我融为一体了。
每次看到我的胳臂,我都会高兴起来。我经常在镜子前摆pose。这只小狗波奇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刺青,它让我感到一种真实的存在。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不过我经常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我的手臂上养了一条真的小狗。
不过我还没告诉我父亲繁男和母亲美莎绘关于刺青的事,也没告诉弟弟。
可能我觉得没有义务非要告诉他们吧,而且我觉得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生气。
一天早上,我被狗叫声吵醒了。一大早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狗!我揉揉眼看了一下闹钟,离闹铃响只剩下三分钟了,再睡一觉的话也来不及了,不过我还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今天早上好像有狗叫呀。”
今天的早饭是米饭和酱汤,我为了给饭桌上添道菜,于是提起狗的话题。
“果然有人在这个公寓里养狗。”
美莎绘回答道。我认为是什么地方的野狗,不过她的说法是狗的叫声好像就在附近。
那天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吧,声音常常是哑的,听起来都不像她的声音了。可能她一直在忧虑丈夫的重病吧。
“我吃东西的时候会卡在喉咙里,难道是感冒了吗?”
“要不要给你点含片?”
弟弟薰提议道。
“美莎绘,你去医院看看吧”,父亲繁男说道,“虽说只是个感冒,可也有死人的情况。你可要当心点啊。要是在这个年纪就死了,把孩子们丢在世上,那可怎么得了?”
美莎绘表情很复杂,她只答了一句“噢……”。
去学校的路上,我在电车里发现狗的样子有点奇怪。
我最近总是这样坐在电车的座位上,盯着左臂上的波奇。我得到一样喜欢的东西后,最开始的一两周经常会这样。这段时间过去后就会觉得喜爱的东西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之后取而代之依恋会逐渐增大,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段时间,连看着都觉得幸福,所以总是想尽可能多地看着它们。
但是那天早上的波奇好像有些奇怪。
蓝色、孤零零地正对着我的坐姿、要询问什么似的歪着的脑袋、嘴里衔着的白花。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好像跟那位中国姐姐扎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我在拥挤的电车里,把脸凑近自己的左臂,然后大叫了一声,估计当时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这个奇怪的女高中生吧。
对了,小狗的头以前是歪在右边还是左边的?现在它的头正歪在左边,但我总觉得方向跟以前相反,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我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不久便下了电车。
我在车站去学校的路上,与一个溜狗的中年妇女擦肩而过。她牵的狗很小,身体是茶色的,眼珠是黑的,原来是只约克夏猪小猎狗。我激动起来,这时小猎狗嗅着我的气味向我走了过来。
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吸引这只狗的气味吗?总之我已经做好了摸摸它的心理准备,可是此时从别处传来另一只狗的叫声。简直像专门对着小猎狗叫似的,我向四周看了看,一条狗都没看到。
小猎狗好像被吓坏了,急忙从我身边跑开。狗的主人也好像对刚才听到的狗叫声感到奇怪,在那四下张望着。
这下我没法摸摸小猎狗了,真是可惜。
我看了看手表,然后加快步伐向学校赶去。这时候阳光已经很强了,估计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我感到很不爽。我看了一下刺青上的狗,马上停下脚步。
难道刺青上的狗也会叫吗?如果刚才是波奇叫的话,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蓝色的小狗依然歪着脑袋,坐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它嘴里衔着的白花现在掉到了它的脚下。
哪有这种事?肯定不是我看错了!我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之前就一直从刺青上感受到一种不可言喻的真实感,好像就算有人说刺青狗正生活在我的皮肤上,我也会觉得有这种可能。这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比起半年后将有一个亲人离开我,我更能接受这个。
但是山田却不这么认为。我告诉她刺青狗动了的事,她却不相信。
“铃木,要不要我帮你预约、你去医院看看?”
她看着我,一副担心我是不是得了脑溢血什么的样子,这样向我提议。
在课间那很短的休息时间内,我和山田爬到学校的房顶上。有一丝微风,吹起钢筋混凝土反射出来的太阳热能。
“山田,我今天没带保险卡呢。”
我卷起袖子,让她看了看我的胳膊。如果她看到狗的图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应该会大吃一惊吧,这样她就不会怀疑我生病了。
果然,山田看了我的胳膊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你看它嘴里衔的白花真的掉在脚下了吧?”
“不,不只这个……”她一副呆然若失的样子看着我,歪着头。
“不见了,哪都没有。”
一下子我明白不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看了一下胳膊,刺青还在,不过只剩下那朵白花了。
最关键的狗却不知跑到哪去了,只留下了这朵花。刺着波奇的那部分皮肤,又恢复到没扎刺青前的漂亮模样了。
狗失踪了,这让我感到恐慌。
不过我们马上就找到了波奇。它正躺在我肚脐以上三厘米的地方睡大觉呢,它闭着眼,一脸幸福的模样。
我把衬衣掀起来,露出肚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