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风波(涨潮时节)





    “这我倒可以告诉你,督察,”白罗说,“他叫查理·特兰登。”
    “查理·特兰登!”督察吹了一声口哨,“嗯,原来是特兰登家的人……我想大概是她的点子……我是说杰若米太太。不过我们没办法证明她和这件事有关。查理·特兰登?我好像记得……”白罗点点头。
    “对,他是有过前科。”
    “我想一定是,要是我没记错,他常常到旅馆行骗。他经常住进亚都大饭店,出去买一辆劳斯莱斯,跟对方说试用一个早上,然后开着车到所有最昂贵的商店买东西——像这种开着豪华轿车,又住在高级饭店的人,店家当然不会急着要他付钱,而且他长得像那么回事,教养也好。他多半会在几个礼拜左右,等到别人开始怀疑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失踪了,再把东西卖给他新认识的朋友。查理·特兰登,哼哼……”他看看白罗,“你查到这些结果了,对不对?”
    “大卫·汉特的罪证怎么样?”
    “我们不得不放他走,亚登死的那天晚上,跟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不只有那个老泼妇可以证明,吉米·皮尔斯当时刚喝完酒准备回家,也看到一个女人从史泰格旅馆出来,走进邮局外面的公共电话亭——那时候刚过十点。他不认识那个女人,以为她住在史泰格。他说她是‘伦敦来的婊子。’”“他离她近吗?”
    “不近,是在对街看到的。她到底是谁?白罗。”
    “他有没有说她穿什么衣服?”
    “苏格兰呢外套,头上包着橘红色头巾。穿裤子,化浓妆,跟那个老太太说的一样。”
    “嗯,的确一样。”白罗皱着眉道。
    史班斯又问:“她到底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到什么地方去?”
    “你知道本地的火车时刻——往伦敦最后一班火车是九点二十分,十点三十分是往另外一边。那个女人是整夜留在这附近,还是搭第二天早上六点十八分的火车离开的呢?她有没有车?有没有搭别人便车?我们全都查过了,可是没有结果。”
    “六点十八分火车呢?”
    “一向都很挤——不过大部分是男人。我相信如果车上有那种女人,他们一定会注意到。她也许是自己开车来的,可是如果真有外地来的车,温斯礼村人一定会注意到,你知道,这儿离大马路还有一段距离。
    “当晚没人开车出门?”
    “只有柯罗德医生开车到弥都韩替人看病,要是有个陌生女人开车来村里,一定会有人注意到。
    “不一定要陌生人,”白罗缓缓说,“如果有个人喝醉了,又隔着好几百码,很可能认不出本来就不很熟的村里人——也许,那个人穿的衣服和平常不大一样。”
    史班斯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
    “譬如说,绫恩离开村里好几年了,这个皮尔斯认得出她吗?”
    “当时绫恩·马区蒙正和她母亲在白屋。”史班斯说。
    “你肯定?”
    “林尼尔·柯罗德太太——就是那个神秘兮兮的医生太太,说她十点十分打电话给绫恩,罗莎琳·柯罗德在伦敦。杰若米·柯罗德太太——我从来没有看她穿过裤子,她也不大化妆。何况无论如何她也不年轻了。”
    “喔,很难说,”白罗俯身向前,又说,“晚上路灯暗,谁看得出一个化了浓妆的女人年不年轻呢?”
    “告诉我,白罗,”史班斯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罗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
    “穿长裤、苏格兰呢外套,用橘色头巾包着头,化浓妆,又遗失了口红。这些都很有意义。”
    “你以为你是神话里的先知啊?”史班斯督察吼道,“只有葛瑞夫才会在这些事情上花脑筋。还有别的意见吗?”
    “我早就说过,”白罗说,“这个案子根本不对劲,譬如死者就完全不对。
    安得海是个有侠义精神,很守旧的人。可是死在史泰格旅馆的人毫无侠义精神,也不守旧——所以他一定不是安得海,人不可能改变那么多。可是有趣的是,波特居然说他就是安得海!”
    “所以你就去找杰若米的太太?”
    “我是因为面貌上的特征才找杰若米太太——也就是特兰登家的特征。可是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找出答案,譬如说:大卫·波特为什么那么轻易受人勒索?他像随便让人勒索的人吗?谁都会说不是。也就是说,他的举动很违反他的思想,还有罗莎琳·柯罗德,她的一切举动都很费解。可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她为什么害怕?为什么她哥哥没有办法保护她,她就一定会有危险呢?一定是有个人——或者某件事使她害怕。她怕的不是失掉财产——一定不只这样,她担心的是她的生命。”
    “老天,白罗,你不会是说——”
    “我们回想一下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一切又和刚开始一样,也就是说,柯罗德一家又回到以前的处境。罗勃·安得海死在非洲,罗莎琳·柯罗德又成了妨碍他们享用戈登·柯罗德遗产的绊脚石。”
    “你真的觉得他们当中有人会那么做?”
    “我只知道罗莎琳·柯罗德才二十六岁,精神却有点不稳定,可是身体却非常健康。她也许会活到七十岁,也许更长。就算是四十四年好了,可是,督察先生,你不认为有些人会觉得等四十四年太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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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下页'文学殿堂——涨潮时节 第二部12白罗离开警局之后,凯西婶婶几乎立刻就跟了上来。她提了几个购物袋,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可怜的波特少校!真是太可怜了!我想他的人生观一定是唯物论。你知道,军人的生活范围非常狭小,他虽然在印度住过不少日子,可是我想他一定没接触过精神方面的东西。唉!失掉那些机会真可惜,白罗先生,他这种人实在很可悲!”
    凯西婶婶摇摇头,不小心放松手上一个袋子,一条不起眼的鳕鱼滑出来,跑进水沟,白罗替她抓回来。可是凯西婶婶又紧张地松掉了一个袋子,一罐金色糖块叮叮咚咚地在大街上滚动起来。
    “真谢谢你,白罗先生,”凯西婶婶抓住鳕鱼。白罗又去追那罐糖块,“喔,谢谢你——我真是笨手笨脚的——实在是因为我心里很不安。那个可怜的男人——对,是很粘,可是我不想用你的干净手帕。好吧,多谢你!我常常说!虽死犹生,虽死犹生,我看到去世的好朋友的灵体,绝对不会惊讶,你知道,就是走在大街上,也可能跟它擦肩而过。对了——前两天晚上我才——”“可以吧?”白罗把鳕鱼塞到袋子最下面,“你刚才是说——?”
    “灵体。”凯西婶婶说,“我当时想借两分钱——因为我只有半分的,我觉得那个面孔很熟悉,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看过,一直到现在还是想不出来。不过我觉得一定是已经过世的人——也许已经很久了,所以我记不清楚,真是太奇妙了,你需要的时候,往往就会有人来帮助你——即使只是需要零钱打电话这种小事。喔,老天,孔雀饼店排的队可真长,他们一定做了葡萄酒蛋糕或者瑞士蛋卷!希望我不会去得太迟!”
    林尼尔·柯罗德太太跑过大街,排在糕饼店外那一大堆面容严肃的妇人队伍末端。
    白罗沿着大街向前走。他没回到史泰格旅馆,反而把脚步移向白屋。
    他很希望和绫恩·马区蒙谈谈,而且猜想她大概也不反对跟他谈。
    这是可爱的早晨,像是春天中的夏日之晨,但却多了几分夏天所没有的清爽气息。
    白罗转过大街,眼前就是经过长柳居到富拉班的步道。查理·特兰登就是从火车站走这条路来的。他下山的时候,罗莎琳·柯罗德刚好上山,两人还碰过面,他没认出她,这当然不足为奇,因为他根本不是罗勃·安得海。同样的理由,她也没认出他。可是她看到尸体时,却说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个男人。她是为了安全才这么说?还是因为她那天心事重重,根本看都没看迎面而过的男人?果真如此,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罗力·柯罗德?
    白罗转进那条通往白屋的小岔路,白屋的花园非常可爱,有很多花朵盛开的灌木、紫丁香和金链花。草坪中央有棵大的老苹果树,树下的折椅上,正坐着绫恩·马区蒙。
    白罗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早安时,她紧张地跳了起来。
    “吓我一大跳,白罗先生,我没听到你走过草地的声音,你还住在这儿——温斯礼村?”
    “是的。”
    “为什么?”
    白罗耸耸肩:
    “这是个愉快的世外桃源,可以让人松弛一下。我就放松了不少。”
    “很高兴有你在这儿。”绫恩说。
    “你不像你们家其他人。他们都问我:‘白罗先生,你什么时候回伦敦?’然后迫不及待地等我的答案。”
    “他们都希望你回伦敦?”
    “看起来应该是。”
    “我不希望你回去。”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呢?小姐。”
    “因为这表示你还不满意。我是说,你不认为大卫·汉特是凶手。”
    “你那么希望——他没罪?”
    他发现一股羞红爬上她棕色的脸孔。
    “我当然不愿意看到一个人受冤枉。”
    “那当然——喔,不错。”
    “可是警方却对他有偏见——就只因为他跟他们作对。大卫最糟糕的就是这一点——喜欢反抗人。”
    “警方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对他有偏见,马区蒙小姐。是陪审团对他有偏见,他们不接受验尸官的指引,作了对他不利的判决,警方只好逮捕他,其实他们也很不满意这个判决。”
    她迫切地问:“那他们会放他走罗?”
    白罗耸耸肩。
    “他们觉得谁是凶手呢?白罗先生。”
    白罗缓缓地说:“那天晚上另外还有个女人在史泰格旅馆。”
    绫恩大声说:“我真不懂,本来我们以为那个人是罗勃·安得海,一切看起来都很简单,可是那个男人既然不是安得海,波特少校为什么要说是呢?波特少校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么一来,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你是第三个说这句话的人了。”
    “是吗?”她似乎很惊讶,“你忙些什么?白罗先生。”
    “跟人聊聊,只是跟人聊聊。”
    “你没问他们谋杀的事?”
    白罗摇摇头。
    “没有,我只是……该怎么说呢?……拾人牙慧。”
    “有用吗?”
    “偶尔也有用。要是你知道我在这几个礼拜里对温斯礼村的日常生活有多少了解,一定会很惊讶,我知道什么人到什么地方散过步,碰见过什么人,有时候也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譬如说,我知道那个自称亚登的人由富拉班旁边的那条步道走到村子里,并且向罗力·柯罗德先生问过路。当时他只背了一个背包,没带行李箱。我还知道罗莎琳·柯罗德和罗力·柯罗德在农场上相处了一个多小时,她过得很快乐,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对,”绫恩说,“罗力跟我说过,他说她就像难得放一下午假出去散心的仆人一样。”
    “啊哈!他这么说?”白罗停了一停,又说,“对,我对村子里的事知道得不少,也听说很多人有困难——譬如说你和令堂。”
    “我们当中,谁都没有秘密。”绫恩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想从罗莎琳那儿弄钱,不是吗?”
    “我没这么说。”
    “不错,是真的!我想你一定听说我、罗力和大卫的事吧。”
    “不过你还是会嫁给罗力·柯罗德?”
    “会吗?但愿我知道。那天,我就是想决定这件事——大卫就突然从树林里冲出来。我脑子里有个大问号:我到底要不要嫁给罗力?到底要不要?就连火车冒出的烟,也像在空中画了个大问号似的。”
    白罗露出好奇的表情,绫恩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大声说:“喔,你难道看不出实在很困难吗?白罗先生。问题根本不是大卫!是我!我变了!我离开家三四年了,现在虽然回来了,可是却和离开的时候完全不同。到处都有这种悲剧,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变了,必须重新使自己适应原来的环境。谁都不可能在外面过了很久不一样的生活,回来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有改变。”
    “你错了,”白罗说,“人生最可悲的是,就是人并不会改变。”
    她看着他,摇摇头。
    他坚持道:“是真的,的确是这样。我们先说你到底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我参加了妇女皇家海军服务队,入伍去了。”
    “对,对,可是你为什么要参加妇女皇家海军服务队呢?你已经订了婚,也爱罗力·柯罗德,不久就要跟他结婚了。你不一定非走不可,也可以留在温斯礼村在农场上工作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