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特工
他的妻子格洛莉亚又要心烦意乱了,埃迪知道,但是她现在应该明白他总能找到另一份工作,二手车市场灵活的构成总能留下一些缝隙。由于报酬几乎完全实行佣金制而不是工资制,因此雇佣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风险——尤其是像埃迪那样的在这一行已经干了将近二十年了。
他懂车——这不成问题。给他一辆行驶了七万七千英里的二手“罗孚”,他只要用鼻子闻闻就能告诉你这车还能开多久、能卖到什么样的价格。他的问题是——骗自己可不顶用——他没有办法把生意谈成。顾客们喜欢他(甚至他的老板们也承认这一点),只要是四个轮子的,他都能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但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搞不定。
我为什么搞不定?当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短裤的女人和他磨蹭了四十分钟后对他说“我再考虑考虑”的时候,那个星期他已是第三次这样问自己了。这个女人刚离婚,想找辆时尚一点的车,她离开前院时,埃迪站着没动,倚着一辆五年车龄的“罗孚”在晒太阳。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他张望了一下,看到公司接待员吉莉安在展厅门口招呼他:“老板要见你,埃迪。”
好吧,埃迪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想,又把领带整理了一下,就像一个人走向行刑队时所做的那样。
敲门进了西蒙森的办公室,他吃惊地发现老板那儿还有一个人。“埃迪,进来吧。这位是西蒙·威利斯,来自英国车辆管理局。他想问问有关一辆车的事。”威利斯年纪不大,衣着随意——上身穿一件派克夹克,下面是一条斜纹棉布裤。看上去他倒是很友善,埃迪坐下来的时候他还咧开嘴笑了一下。
英国车辆管理局到这儿干什么?埃迪想,与其说好奇不如说紧张。也许这家伙是个警察?无论埃迪有什么弱点,但是谈到正事他总是直来直去,这在二手车的圈子里可不多见。
威利斯说:“我在找一辆T型‘高尔夫’,我们的记录表明它是两个月前从这儿卖出去的。”
“是我卖出去的吗?”
威利斯看了一眼西蒙森,他正嘲弄地大笑着说:“奇迹确实会发生,埃迪。”
好开心哦,埃迪酸酸地想,但他还是飞快地挤出一丝笑容,然后他就回过来看着威利斯,听凭西蒙森继续为自己的玩笑而开怀大笑。威利斯说:“这辆车的买主名叫希迪圭。这是他的照片。”
威利斯从上衣前襟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埃迪。这是一张放大的护照上的快照,照片上的人很年轻,亚洲人,黑眼睛中透出悲伤,下颚刚开始有一些稀疏的山羊胡子。
“你记得他吗?”威利斯问。
“当然,”埃迪说。他怎么会忘呢?那是他两个星期中的第一笔买卖;西蒙森已经开始不满地哼哼唧唧了,而且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天早晨,走进来一个年轻的亚洲男子,开始四处察看,另外两个销售员主动上前提供帮助但被粗鲁地拒绝了。因此埃迪只是试探性地走过去,而那个男子却接纳了他并让他陪着在前院里看车。他们看了“标致”、“福特”,还有两辆库存的小型二手车,突然那个亚洲人在那辆黑色“高尔夫”前面停了下来。计程器显示六万三千英里。有一些划痕,重新喷一下漆就可以了。
埃迪已经开始滔滔不绝,但是那个亚洲人打断了他,这比较特别,因为通常埃迪发现那些人都非常礼貌。“别跟我说废话,”他说。“要价多少?”
埃迪现在是对威利斯说话了:“是的,就是那个人。我们为价格问题有一些争执,但最后他好像很满意。”他想让西蒙森感觉这桩买卖他处理得得心应手,但是他的老板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埃迪问道:“怎么啦?有问题吗?”
“车没什么问题。”威利斯说。埃迪更专注地看了看他。这些年埃迪见到的警察够多的了,他知道无论威利斯说什么,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
埃迪说:“假如他那辆货车出了问题,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我提醒过他那车问题不小。”
当威利斯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些话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最后,威利斯不露声色地问:“什么货车?”
“他两天后买的那一辆。看到他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那辆‘高尔夫’出了问题,或者他改变主意了——经常有人刚买了车就改变主意。但都不是,他还要一辆货车。因此我就卖了一辆给他。”
“什么牌子?”
“我想是‘福特’。它肯定在销售记录簿上。”他冲着西蒙森做了个手势。“但是那辆车有六年车龄了,我记得。当然,是白色的。他坚持要爬到车箱里看看空间有多大。这辆车我卖了三千五百英镑。我提醒他检查一下传动装置,但是他好像不在乎。”
“他有没有说要用这辆车干什么?”
“没有。”第二次那个叫做希迪圭的年轻人甚至比以前更加利落,因此埃迪都没费口舌去推销。
“他有没有提到他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埃迪摇摇头。“他根本没说什么话。没扯什么闲篇。销售簿上应该有姓名和地址,但是他付的是现金——两次都是。”
威利斯点点头,但是埃迪看得出他不太满意。“如果你想起任何有关这个人的事情,”威利斯说,“请给我打电话。”他拿出票夹,抽出一张卡片递给了埃迪。“上面有我的直通线路号码,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好的,”埃迪瞅着那张卡片答到。我会被诅咒的,他想,毕竟这个人来自英国车辆管理局。“没别的事了?”他说,眼睛看看西蒙森又看看威利斯。
答话的是威利斯。“没有了,”他说。“谢谢你的帮助。”
埃迪起身要走的时候,西蒙森说:“过一会儿你还会在吗,埃迪?我要和你谈谈。”
他认为我还会在哪儿?埃迪没好气地想。火奴鲁鲁?塞舌尔?“好的,杰克,”他非常清楚他们将会谈什么。“我呆会儿过来。”
四十八
莉兹惊讶地得知汤姆住在富尔汉姆。她本以为他的寓所在北伦敦,靠近她自己在肯迪什镇的家。那天晚上开车送她的时候他确实没有说得很具体,但是他肯定让她相信了她并没有让他绕路。
从地铁站莉兹走了两三条街,到了汤姆的住址,那是一片安静、多树的爱德华七世时代半独立式的建筑,统一的红砖墙,现在这些多数被隔成了公寓。
她快要走到前门的时候,两个A2组警官好像变魔术一样从街边稍远处停着的一辆货车里走了出来。莉兹认出那个又高又大的是伯尼,一位温和的前陆军中士,她以前和他共过事。和他在一起的是他的搭档道姆,说话不多,身材矮小而结实,是马拉松的最佳人选。道姆对锁有专门研究——在泰晤士大厦他收集了很多锁。他喜欢锁研究锁;他像一个狂热的集邮爱好者对待邮票一样对着那些锁沉思。
但是道姆的手艺一开始没有用得上,因为那栋房子的前门开着,一位正在大厅里拖地的清洁女工正要离开。她没有留意他们从身旁走过,上了楼梯来到汤姆住的二楼。伯尼使劲儿地敲门。根据在外面监视这所公寓的A4组的情报,他们确信汤姆不在家,但是大家都不希望出现意外。
他们等了足足有一分钟,道姆开始了他的工作。他撬开第一把锁用了十五秒,接着开始对付门上角的那把丘伯牌保险锁。“这个混蛋把它改装过了。”他说。又花了三分钟,道姆嘟哝了一声,用手一推,门开了。
莉兹并不知道要找什么,她的第一印象是那整洁简直令人震撼,几乎是一种日耳曼式的洁净。还有那光线,穿过客厅的前窗直泻进来照在木地板上,地板打了蜡,擦得熠熠发光。白色的墙壁增强了空间感。家具新潮而且看上去还像新的:丹麦风格的椅子,一张质朴的白色长沙发。墙上挂着几幅大尺寸的版画,色彩柔和,镶在冷色调的铁质画框中。
“好地方,”伯尼赞许地说。“用的都是他自己的钱?”
莉兹耸耸肩。或许汤姆的继父在遗嘱里给他留了点什么。这里的公寓舒适而不奢华,但却是城里价格昂贵的地区,很难看出汤姆如何能靠军情五处的薪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尤其是他或许还分了点财产给玛格丽塔。
她跟着伯尼和道姆进了其他房间:一间凹进去的厨房和餐厅,后面两间卧室。较大的一间是汤姆的卧室,多出的一间卧室显然被用做书房——角上有一张小写字台,还有一架文件柜。
伯尼问:“你们认为他总是这么整洁呢,还是跑路前整理了一下?”
莉兹用一根手指在桌面下摸了摸,举到眼前,没有发现灰尘。“我想这房子总是这么整洁。”
“怕是要花上一个小时,”伯尼说。他和道姆把莉兹留在客厅里,他们去干活儿了:搜寻暗藏的空间,简单的比如掀起厕所里的水箱盖子,复杂的有检查地板、敲敲隔墙和天花板看看有没有隐藏的隔间。这只是初步搜查,以后如果有必要,他们会把每个角落翻个遍。
莉兹的重点是能看到的物件,希望它们能告诉她一些新东西以帮助她了解这个男人。不会有很多线索的,她告诉自己。这间公寓简直就像一套旅馆套房。
她首先检查了汤姆的卧室。衣橱挂杆上挂着几套西服和几件夹克。五斗橱里装着拳击短裤、袜子还有十来件商业性洗衣房清洗熨烫过的干净的棉衬衣,整齐地叠放着。
那么他穿着比较考究,莉兹想。这一点我本就知道。她看看靠墙立着的高高的橡木书架。书是理解一个人思想或者内心的钥匙吗?似乎很难说。架子上既有轻松的小说也有严肃的历史、政治书籍。汤姆显然喜欢惊险读物,对弗莱德里克·福赛斯的作品情有独钟。莉兹想汤姆这头孤狼有一本《豺狼的日子》又名《贾克尔的末日》、《惊天暗杀戴高乐》。似乎再合适不过。
非文学书籍包括三卷关于欧共体未来的书,装帧普通。两层架子上几乎摆的都是有关恐怖主义的书,还有几本是最近出版的,关于基地组织。那又怎么样呢?莉兹想。有些书我自己也有。我也有一本《我的奋斗》希特勒在1925年出版的自传(Mein Kampf)。,但那不能说明我就是一个纳粹的同情者。这些书是他那个行当里的工具。
她注意到有关爱尔兰的书很少。一本《威廉·巴特勒·叶芝诗集》,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爱尔兰旅游指南》。没有政治性书籍;也没有爱尔兰近期历史方面的书。
接着她就看到了那本书,塞在架子的一端,不太厚,蓝色包装:《巴内尔和英国的统治集团》。她无须打开书就知道作者是谁。利亚姆·欧菲兰,贝尔法斯特皇后大学。
莉兹感觉有点丧气,整个公寓中找不到什么私密物件——信件、纪念品、照片等,甚至连一个能表明汤姆刚刚在巴基斯坦呆了四年的小毯子或是花瓶都没有。和他的办公室一样,他的公寓不带有一丝一毫他的个性特点。居心叵测,莉兹想。似乎有可能汤姆自己已经做了伯尼和道姆正在做的彻底的清理工作,仔细搜索整间公寓,拿走任何可能提供有关他过去的东西,任何可能反映他个人特点以及他计划做什么事的东西。当然他忘记了欧菲兰的那本书。
在书房里,莉兹惊讶地发现文件柜没锁,但当她浏览了柜子里的物件就不很惊讶了:顶部抽屉里放着账单,按用途和信用卡整理得很清楚;第二个抽屉里放着税单,还有一封未寄出的写给税务局的婚后免税申请,是汤姆离婚那一年的;第三个抽屉里都是银行结算清单;最底下的抽屉是空的。
她拿出那堆信用卡结算单,发现最上面一张的日期就是前不久。一切都很明了,直到她看到那一页的最后一项:幸运雉旅馆,索尔兹伯里,212。83英镑。吃惊地看着这一项,她意识到这个日期是她母亲做切片检查的那个周末——那个周末汤姆去了凉亭桥。这么说他终究还是在索尔兹伯里吃了饭,她想起了他的邀请。但是吃顿饭就用了212。83英镑?他一定是款待了一大帮人吧。不。更可能的是,他呆在那儿过夜了。
说什么布兰德福德公路边一个农场的朋友们,莉兹想。难怪汤姆讲到具体位置时总是含糊其词——农场可能根本不存在,还有那些所谓的朋友。汤姆一直就呆在幸运雉旅馆。为什么?他在那儿做什么?
来看我,莉兹想。顺道路过,顺便拜访,接着是幸运雉旅馆的烛光晚餐,吃完饭再抛出“如何如何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她该做些什么?投入他的怀抱,接着就是倒在他那罗帐中的羽绒枕上?
莉兹想他的计划肯定就是这么设计的,意图打乱她的调查思路。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