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玉岭-陈舜臣
嗣穹系目圩樱槐哒饷此怠?br /> 一百年—简直叫人想一想都会感到头晕目眩的漫长的岁月。要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感慨地说:‘到底是大陆上衡量时间的尺度啊!”可是,这时的入江尽管听说需要一百年的时间,也并不那么激动。对入江来说,跟映翔的关系可以说是超越时间概念的悲剧。
“仅仅一百年!?……”入江说道:“要使这岩面上的佛颜消失,恐怕需要四五千年吧!……”
周扶景感到意外,望着入江的脸。但入江马上闭上了眼睛。
释尊像的红嘴唇当然使他联想到映翔的面影。但他不愿去想她,因此闭上了眼睛,极力在脑子里描绘《玉岭故事杂考》中所写的场面。
入江试图在脑子里再现石能自杀的情景。佛像的嘴唇吸进鲜血时,这个场面就结束了。在这之后,映翔的凛然的面颊、明亮的眼睛、花瓣般的嘴唇……一齐涌现出来,流进他的脑海,面且不断扩大。
“咱们走吧!’,周扶景催促的声音,使入江清醒过来。
以后他们俩走过没有雕刻佛像的第四峰—番瓜岩,来到第五峰。
当他们再次坐上车子的时候,太阳已没入西山,四周已经昏暗起来。
预定当天晚上住在瑞店庄。
在去瑞店庄的途中,右侧可以看到五峰尾的山岗。入江凝神地注视着车窗的外面。
那些跨山的民房,已开始零零落落地出现。
在最高的地方建有两座民房。其中一座就是二十五年前入江短期住过的李东功的家。在黄昏的薄暗中,蒙陇地浮现出白色的悬楼。悬楼伸出三只细细的长腿,紧紧地咬着下面的岩石。
“不知李东功现在怎样了了!”入江心里这么想。
当时李东功已经六十岁,大概早已成了故人吧。
他的侄女李映翔呢?
隔壁的人家投有悬楼。入江最初去那儿的时候,那家跟李家一样,也有悬楼。那家当时住着一个叫谢世育的家伙,长马脸上生着一个黄瓜鼻子,尤其引人注目。在这二十五年的期间,就是这张狐狸般的脸孔,经常出现在入江的梦中。
“您在看什么呀?”周扶景问道。
“二十五年前,我曾在那个五峰尾上住过几天。是住在一个叫李东功老人的家中。那座房子现在还在那儿”
“啊,是李东功先生吗,他在十年前已经去世了。”周扶景是稍西边永瓯地方的人。永瓯就在这附近,看来他对玉岭是十分熟悉的。
“啊,是吗?”尽管这是预料中的事,但这位好老人的微笑在摇动着入江的心,他感到一阵凄凉袭上了心头。
“李老太太也在同一年比她老伴前一点去世的。人们都说,老先生失去了老伴、一下子就衰了。”周扶景说。
李东功的太太在家中尽量不引人注意,无声无息地生活着。所以入江现在虽然极力想回忆起她的面孔,但连轮廓也想不起来了。
“她的侄女儿一度跟他们住在一起。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入江好几次想问这样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不觉地咽下去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他想起了这两句话。
在狭窄的座位上,入江跟周扶景的膝头又碰在一起,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扎进了他的身体。
在车子里,一个人沉浸于伤感之中。而在他的身边,另一个顽强的人一直在抱着胳膊,他好似与伤感无缘。
“快到瑞店庄了。”周扶景松开胳膊,用一种事务性的口吻这么说。
入江已经大半沉浸于过去之中。
第九章
车子停在生产大队队部的前面,瑞店庄生产大队队长出来欢迎。
过去三宅少尉的守备队驻扎的房子,现在变成了生产大队队部。
天已经暗了,而孩子和老人们却自然地集中到这里来,带着希奇的眼光,远远地望着入江。大概是这个地方很少看到穿着西装的外国人吧。
“在这些老人中,一定有二十五年前在路上碰见过的人。”入江心里这么想。他还不能完全消除这种伤感的情绪。
生产大队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以前入江在这里的时候,说不定他还是一个拿着棍棒,赤着脚,在田地里或空场上到处奔跑,拖着鼻涕的小家伙哩。
“在吃饭之前,请看一看博物馆吧。”年轻的队长说。
“博物馆!?”入江诧异,这样的乡村竟有博物馆?不觉反问说。
“准确地说,应当叫陈列室吧”队长风趣地笑着说:“在这所房子里有一间陈列室。大致地浏一眼。。。。。。嗯,不到五分钟吧。”
入江接受了队长的邀请,参观了所谓的“博物馆”。
这间屋子在这座房子当作营房的时候,是守备队的食堂。
这里能引起入江兴趣的美术品一件也没有。一百年前太平天国战争时,这里的农民曾经起来暴动。屋子里陈列着长矛、镰刀等,当时农民军的武器。
墙上挂着画,画着手持红缨枪、锄头的农民们圆睁怒目,冲锋陷阵的情景。另外还悬挂着反映抗日战争时期当地人民反抗的照片和绘画。
“对,三宅少尉以前被游击队搞得很苦恼。。。。。。”,入江想起了当时的一次事件:
事件发生在点朱仪式以后的第四天。
离瑞店庄几十公里处,有一个地方叫丹岳。入江听去过那里的士兵说,那里也有一些摩崖佛,但规模没有玉岭那么大。
“我想去丹岳看看。”入江以前曾向三宅少尉提出过要求 “一个人去很危险。而且我也要负责任。。。。。。。。反正最近我就要派士兵去丹岳,那时我让你一块儿去。”三宅少尉说。
丹岳有一个中队的日本军,瑞店庄的驻军实际上是那儿的一个支队,补给物资的据点也是在那儿。
这次恰好瑞店庄要派十名军队去那里领取粮秣弹药。
“你一块儿去吗?”三宅少尉说:“虽然当天就要回来,但在那儿拜一拜佛的时间还是有吧。”
叫三宅少尉这么一说,入江认为是个好机会,于是决定去。
当时他对映翔越来越爱慕,他觉得应当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下。
指挥联络队的是长谷川上等兵。入江跟这个关西出身的上等兵一块儿看过点朱,关系相当好,一切都很合适 丹岳这个村镇比瑞店庄要大一倍多。那儿的中队长山崎大尉的为人跟瑞店庄的三宅少尉不一样,他是一个朴素的、宽容的、不叫人感到拘束的军人。
“啊,这可是重要的研究啊!”山崎大尉听了入江的说明,发出了赞叹声。他能够以谦虚的态度对待自己所不熟悉的世界。
中队长爽快地表示要尽量给予方便。但入江婉言谢绝了。
“需要的只是我的眼睛,不必麻烦士兵了。”
是吗。这么有意义的研究,我希望能尽量给予协助。”
山崎大尉遗憾地说。
最后决定只借用一个士兵担任向导。
丹岳镇外有一座祖师庙,庙后小山岗的山脚下刻有摩崖佛。
玉岭的山峰是由岩石形成的。而丹岳祖师庙背后的山岗子上覆盖着树木,唯有山脚下到处露出岩石,所以没有象玉岭那么大的空间来雕刻雄伟的巨像。这里雕刻的都是小佛像,而且岩面腐蚀得相当厉害;覆盖着相当厚的苔藓。
那些浅刻着的佛像,大部分线条已经开始模糊了。
入江折下一根树枝,剥掉苔藓,开始寻找被掩盖着的佛像。
乍一看,这里的佛像要比玉岭的古。其实那只是因为遭到湿气的侵蚀,表面看来是如此。从佛像的形式或线条等来看,可以看出要比玉岭的佛像新得多。
可以想象这是在建造祖师庙时,由专门的石工雕刻的,它没有玉岭佛像的那种外行人雕刻的痕迹。有一座立着一只膝头的观音像,那显然是宋代以后的形式。
罗汉像很多,其中有几座精彩的像很富有个性。
由于时间有限,入江在这里没有作素描,而使用了照相机。
他是午后到达的,但为了在天黑之前回到瑞店庄,必须要及早从这里动身。
入江把当向导的士兵打发回去之后,在这里同摩崖佛打了近两个小时的交道。
“你是为了忘掉映翔才这么热心吧,”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就好似一对不怀善意的眼睛看穿了他的心。
过了一会儿,山崎大尉来看情况。长谷川上等兵也一起来了。
“咱们立即回去。你咋办?”长谷川上等兵第一句话还是军队的语调,但第二句话就露出了关西乡音。
“还未完的话,就住在这儿吧。明天早晨走也可以”山崎大尉说。
“不,已经完了。佛像比预想的要少,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入江这么回答说。他把相机装进套子。实际上他已经仔细地观察了摩崖佛。当然,如果要忘却映翔的面影,那恐怕在这里待多少天也很难说够。
回到中队队部,运给瑞店庄守备队的粮林弹药已经装在两辆马车上。
“可要小心注意罗!”山崎大尉对长谷川上等兵说:“最近游击队的势头已经衰了。不过,这样的时候反而更加危险。我感到他们就要出动了。”
“您不要吓唬我了。”长谷川上等兵缩了缩肩膀说。
“还是小心为好。嗯,你们有十个人,不会有问题。入江先生就拜托你们啦。”山崎大尉这么说后,回头看了看入江。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一个民间学者的关心决不是表面的敷衍。
两辆马车朝着瑞店庄出发了。十名士兵肩上扛着枪,走在马车的周围。这条路是可以通自行车的,但入江有些顾虑,没有把自行车带来;从瑞店庄出发的时候,三宅少尉也没有说要他骑自行车去。
山崎大尉说要把马借给他骑。但入江说自己没有骑过马,谢绝了。在这样的地方也表现了两个军人性格的差异。
临出发的时候,山崎大尉问入江说:
“你没有带武器吧?”
“没有带。”
这不行。游击队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出现,让你赤手空拳到这里来,这是三宅少尉的疏忽大意。……对,我还有一支手枪,把它借给你吧。”
“是吗。”入江这次没有拒绝。
山崎大尉走进房间,取出手枪,简单地说明了用法,把它递给了入江。
出了丹岳,士兵们不时地高唱军歌,很是精神。面入江由于不习惯行军,感到十分疲累。长谷川上等兵看了看他的脚步,笑着说:
“入江先生,咱们是全副武装的,你只是口袋里装一支手枪呀。”
入江搔了搔脑袋说:
“对不起,我想尽量不成为你们的累赘。”
“出现了游击队的时候,我会下命令的,你就照我的命令做。走路的时候还不要紧,要是打起仗来,也许就变成累赘了。”
“我明白了。”
“不过,这一带还不用担心。到瑞店庄的路上,只有一个危险的地方。”丹岳的祖师庙背后的山岗子,很快就象趴伏在地平线上似的低了下去。前面有个地方好象是个小小的丘陵地带。长谷川上等兵指着那里说:“就是那里。危险的是道路夹在两山中间。有左右两边突然遭到袭击的危险大概有五百米长吧。来的时候还没有出问题”
“是呀。”入江回答说。
入江记得从瑞店庄来丹岳的时候,也是从那里通过的。
在到达那里之前,十名士兵一直是走在一起。只有在那里是散开来跑步通过的。
这座丘陵渐渐地靠近了。
在道路即将被吸进两山之间的时候,长谷川上等兵命令休息一会儿。他对士兵们说:“从这里往前走,要和来的时候一样,跑步通过。来的时候没有出什么事。但回去我们是带了粮秣弹药,也许有人在埋伏着。大家把枪的保险栓卸下来,要准备好随时应战。两辆车要保持约三十米的距离。”
接着下了出发的命令。
打头阵的车由五名士兵保护着,迅猛地跑起来。
入江觉得自己不能落后,决定跟着第一辆车子走。
车轮子轧着路上的小石子,发出很大的声音。沙尘被军靴踢得飞舞起来。
“嗨嗬!嗨嗬!”士兵吆喝着拚命地奔跑。
五百米的距离令人感到非常长,左右两边的山好象马上就要朝自已的身上压下来似的。
入江跟士兵们不一样,他是轻装,总算没有落伍,跟着车子跑过来了。
两边的山终于低下来了,眼前展开一片平地。
“这就好啦!”一个士兵大声地喊道。
周围的田地和道路差不多高,而且这一带既无树丛,路旁也无林荫树,一眼望尽,没有可供游击队隐藏的遮蔽物 大家松了一口气。
出了山口,士兵们也停止了跑步,恢复了正常的步伐。
入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回头朝后面看了看。
他们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