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坡食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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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圆筒旋转起来,它四周的凸起就划动铜片,发出的曲调是这样的。”御手洗指着记事本上飞快写下的乐谱,“如果真是这样的曲调就好了,但这是非常奇怪的音乐,因而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的信心。根据刚才所说的话,我能记下这段五线谱已经不错了。奇怪旋律是机械的碰撞声音,这才是正确答案。画家詹姆斯*培恩先生在昭和二十几年……让先生,是哪一年来着?”
  “我三四岁的时候这东西奏响过,应该是昭和二十五或二十六年的光景。”
  “那以前呢?”
  “那以前风向鸡已经立在那里了,只不过振翅的时候没有音乐伴奏。”
  “嗯……”御手洗把铜片放在地上,用肮脏到漆黑的双手抱住头部,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他扬起脸来,说:“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在那之前,培恩先生把能扇动翅膀的风向鸡安装在屋顶上,到了昭和二十五六年的时候,他突然加装了这个八音盒。每天一到中午就对着培恩学校,不,是整个黑暗坡地区播放这奇怪的曲调。他要让附近的人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音乐……嗯……”御手洗说着,站起身来,“附近都是日本人,但培恩学校的师生是讲英语的外国人。让先生,培恩学校的师生都说英语吗?”
  “是的,都是美国人和英国人的小孩儿。”
  “在学校里有说法语和德语的人吗?”
  “完全没有。”
  “是吗?这么说人们每天都在听这奇怪的曲调?这到底是科么呢?”“御手洗,你说清楚一点。世界上的任何一位音乐家都不会创作这样的乐曲。那这旋律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是信息,”御手洗当即回答,又回到椅子上说,“这不是音乐,而是语言!”
  “语言?”
  “对,我猜是暗号。培恩先生向周围的人暗暗传达一种信息……我要利用今天的一个晚上,试着破解这些暗号。”御手洗说着,瞥了我一眼。
  深夜,钢琴弹奏的奇怪曲调不时传来。那是毫无特征、毫无抑扬顿挫的不叮思议的曲调,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种曲调。这不是人类的音乐,是魔鬼创作了这组曲调。
  钢琴声从藤并家三楼内侧的房间里流出来,这里距离大楠树最接近,就好像在为大楠树演奏一样。
  一听到这个曲调,大楠树就开始蠢蠢欲动,枝权也发出“沙沙”的声音,更有无数的树叶在旁边摇旗呐喊。
  大楠树的树枝开始伸展。其中有一根好似被音乐吸引了,迅速地伸向窗边……蓦然间我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白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褐色的斑痕。此时我仍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只见那些斑痕像变形虫一样正慢慢膨胀变大。
  膜胧之中,我一直注视着这些斑痕,它们形状不定,有的像圆盘,有的像海星,缓缓蠕动,或膨胀,或收缩,时而粘合,时而分裂。就像显微镜下那不为人知的新生细胞般蠢蠢欲动。
  接着又轻轻传来浙浙沥沥的水声。下雨了吗?外面好像下雨了。
  我终于发现自己是在哪里了,这里是藤并家老屋的二楼。看看旁边的床铺,空空如也,和我昨晚人睡前一样,似乎没有人动过。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把窗户这一侧照亮。
  外面似乎有人说话。突然窗台外传来很大的声音,好像什么人在敲打外墙,吓了我一跳。我起身穿上拖鞋,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窗外,微风中云层低垂,下面是绿油油的庭院,对面是藤棚汤澡堂的废墟和烟囱,周围弥漫着白色的雾霭。可又不仅仅是雾霭,应该说是雨弄,因为雾气之中还飘散着牛毛细雨。
  我扭转身子向天上望去,只见云团涌动,波诡云濡。我忽然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自己被强劲的气流推上天空,俯视地面上火柴盒大小的建筑。横滨,这片养育我的土地,正在变得虚幻渺茫。在这个阴郁的早晨,我居然沉浸在这样的幻梦里。
  外边的窗台又“喀哒”响了一声。我向左转过头,因为窗玻璃上凝满了雨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响。推开窗户,湿润的冷空气立即扑面而来,因为上身只穿了衬衫,我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把头探出窗外,伴随着雨水的湿气,橙盖了整面外墙的常青藤味道沁人心脾,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梯子搭在窗台边。
  “喂!御手洗!”我吓了一跳,大声喊道。
  “早上好!石冈君。你如果总是睡觉的话,案件调查就该结束了。”答话的御手洗居然近在眼前。在我惊异的注视下,御手洗踩着梯子正在往屋顶上爬。
  “喂!小心点儿,御手洗君!”
  “没关系!如果你想看看就快点出来。”御手洗说着,麻利地经过了我的头顶。地面上,藤并让和藤并照夫两个人并排站着,伞也没打,正向这边看。看来连照夫都开窍了,想给御手洗帮忙。我向他们微微致意后,就缩回头关上了窗户。
  我穿上西装外套,借了三幸的伞走出来,此时御手洗正在屋顶上转来转去。
  “喂!小心脚下!”我叫道。御手洗举起右手算是回应我了。照夫一直没有打伞,雨荞中他用手遮住额头向屋顶仰望。忽然,他把手放了下来,疾步奔向玄关处的屋檐下。
  于是我站到没有打伞的让旁边,用自己手里的伞替他遮雨。“早上好!”我说。
  “啊,好!您昨晚睡得如何?”让点了点头问道。
  “哦,很好!”我说。
  接着两个人并排仰视着屋顶的御手洗,只见他像骑马一样跨坐在屋脊上。
  “对!对!就是那个姿势……”我伞下的让自言自语,“请向后一点!”他对我说着,把我轻轻向后推了一下。
  “是这里吗?卓先生坐的地方?”御手洗在屋顶上叫道。“很近了,再往前!”让大声叫喊。
  于是,屋顶上的御手洗保持着骑跨的姿势,又向前挪动。此时他的裤子上肯定沾满了污泥。
  “是这里吗?”御手洗又问。他面前有一个水泥台座,就是以前立着青铜风向鸡的地方。
  “大致可以了。再稍往前一点!”让大声喊。
  御手洗又向前,一直靠到了水泥台座。那前边并列有三个砖红色的小烟囱,也立在台座上。
  再往前就是垂直的墙壁了,大楠树茂密的枝叶朝这边伸展过来。御手洗的后边立着电视天线,再往后是三个砖红色的小烟囱,接着就是屋脊的尽头了。
  “御手洗先生!”身后传来了年轻女孩的声音。我吃惊地回过身,只见三幸打着白色的塑料伞,身穿高中生的制服,右手提着一个深蓝色的书包,“请不要在我放学回来之前就把案件侦破。”她喊道。“没问题!你也不要在路上耽搁!”御手洗在屋顶上也喊道。“嗯!”二幸答应着,也向我点了一下头,迈着轻快的脚步上学去了。
  “喂!石冈君,如果你真想将来把这起案件写成书的话,忽略这上面眺望到的景色可不行啊!”御手洗对着我说。我沉默着不回答。
  “上来啊!风景这边独好!”
  “不,不,等你’卜来后说给我听就可以了。”
  事实上,我患有恐高症。这幢洋楼是三层建筑,比两层的日式房屋还高,加上今天还下雨,脚下容易打滑。如果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弄不好就没命了,何况我根本就不想接近那个死因不明的人坐过的地方。
  御手洗不再召唤我了,一直跨坐在屋脊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就是那样的,就是那样的。”和我在同一把雨伞下的让一直在嘀嘀咕咕,“我哥哥的尸体正是那个姿势。”
  听了这话我再次抬头看御手洗,只见他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个死人。当初附近的人看到一具这副姿态的尸体,难怪心惊肉跳。“喂!喂!御手洗!”我开始有些担心了,于是叫他。我害怕他一动不动也变成尸体。他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喂!喂!御手洗!”我发出恐惧的声音。
  “什么事啊?”御手洗有了回音。我安心了,还好,他还活着。“快下来,我预感很不好!”
  “我这就下来。你给我吃早饭去!”御手洗说。
  “那你自己呢?”
  “我已经吃过了。”
  真的吗?的确是我睡过头了。看来最近的家务活把我累得不轻。
  “这个人真怪!”让对我说。让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很特别,现在连让都认为御手洗很怪,可见御手洗实在是太奇怪了。“啊,大家都这么说。”
  “他也很勇敢,你看,警察们就没有爬到屋顶上去那么坐着。不过,他那么坐着,自己不害怕吗?”
  “嗯……就是嘛!”
  “话虽如此,但是我哥哥真的是在那个地方心脏麻痹的吗?还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听了,立刻觉得心惊肉跳。我认为让言之有理。
  ‘喂!御手洗,快点下来!“我再次叫道。
  “真讨厌啊!快去吃你自己的饭去!”御手洗忍无可忍,大叫起来。
  “啊,他既然说过,那应该没问题了。这样的大清早,不会出什么事的。还是进屋吃面包吧!”让说道。我一直注意着屋顶,在让的一再催促下才不情愿地向玄关走去。
  和昨晚一样,我一进餐厅,牧野照相馆的老夫人就为我端来了鸡蛋和红茶。
  但我什么也吃不下,心思全在三楼屋顶的御手洗那里。不但因为下雨脚下会打滑,而且看样子昨晚他没有睡觉,千万不要稀里糊涂地失足滑下来啊。我一想这些就无法安心进餐。
  当我正咬着一片面包的时候,果不出所料,外边“咚”的一声巨响,周围能明显地感觉到震动。我立刻脸色发白,嘴里还叼着面包,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跃过走廊,套上鞋子飞奔出来。“御手洗!”我大叫。
  但是我左看右看,地面上并没有掉下来呻吟着的御手洗。于是赶快退后几步再向上看,嗯?屋顶上也没有人。
  “难道掉在后院了?”
  我嘟咕着往后院跑,一拐弯就看见雨雾中的大楠树怪物一样堵在那里,露出地面的树根像大蛇一样凶狠地扭动着。这副模样我今天只看一眼就足够了,我屏住气息绕过大楠树,转到了洋楼的后边。后院里露出地面的树根有所减少,蔗菜和杂草掩住了脚面,也能看见有小块土壤吸收了雨水,湿池谁地发黑。
  “御手洗!御手洗!”我绝望地大叫。
  “什么事?”从身后传来御手洗的声音。我惊愕地回头,看见他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怎么了?石冈君。”
  “没事吧?”
  “什么事?你怎么这么慌张?还拿着面包!”
  我此时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还撰着一片面包。
  “没事吧?你不是掉下来的吧?”
  “掉下来?谁啊?”
  “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啊,那个呀,那是刚才在黑暗坡上有两辆汽车撞到了一起,现在还在那里喧哗吵嚷呢!我一直在大楠树后的铁丝网那里看热闹。看你神色都变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其他事。”
  “什么?那是撞车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从屋顶掉下来了呢。”“原来是这样啊!石冈君,只是坡上发生的交通事故而已,离我们很近,不过是虚惊一场。”
  “没事就好。我担心你如果受伤了的话……”
  “那我就住进医院和八千代老夫人并排躺在那里。你还是快点把面包吃掉吧!”御手洗说着返回到铁丝网那里,剩下我面对着大楠树。
  我又一次出现在大楠树前边。多么怪异的树啊!难道里面的确寄居着荒谬的不可思议的魂灵?
  这样的大树,随便触摸都是褒读,更不要说损毁和砍伐了。我想起了昨晚让说过的话―伤害树木要处以极刑。现在我居然已经认同他的观点了。砍伐这样一株大树,应该等于让几十人送命吧?回到餐厅吃完早饭,让表示他要去医院照料母亲,而我也要去寻找一直不回来的御手洗,于是走出了庭院。
  雨下得好像比刚才大了。在树木中间,御手洗也撑起了雨伞,摊开记事本,一边看一边转来转去。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