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玷污的书





  今天早上的报纸看过了。据报载,一辆包租汽车在有马温泉的途中坠人崖下。这是一起常见的交通事故,司机当场死亡,一名乘客负重伤。东京每天都有这样的事件发生。
  那位乘客是从东京来的银行行长。报上登载着伤者的照片,年龄58岁。
  那张照片引起野见山房子的注意。这个男人是昨天晚上同绀野卓一的妻子一起在特洛德散步的那个人。从事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来看,都像是返回有马温泉途中发生的事故,如果真是这样,时间正好吻合。
  当时,在街上看到绀野美也子的瞬间,开始以为看错人了,可是,她身上的和服却很眼熟。她又仔细瞅了瞅她的脸,果然没错。
  房子自认识其丈夫绀野卓一后,同妻子美也子在路上相遇时也点头致意,因此,不会看错人的。她身上的和服那么得体,起初还以为是做服务业的呢。同卓一相识以后,听说她在经营出版社,不禁愕然,对她兴趣倍增。
  所以,在神户的街头意外地见到她时,她着实吃了一惊。她的同伴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两人瞅瞅街边上中国古董店的门面,看看贴在电线杆上的公演海报,宛如一对情侣。
  美也子紧贴在那个初老的男子身旁,那男子体贴地慢慢走着。
  接着,两人钻进等在路边的汽车走了。房子一直盯着他们。
  房子气得面色灰白。她气的是,美也子竟瞒着善良的丈夫卓一,同别的男人到边远的神户玩乐。她禁不住往地上唾了一口。
  卓一的妻子很能干,不仅容貌出众,在事业上也颇有才能。卓一为人善良,在生活中却毫无能力,写诗就是他的全部生命。她觉得这对夫妇的组合是最奇异的。
  果然,这种不自然的秘密揭穿了。卓一的妻子有情夫。本以为她在事业上很有才能,原来背后有男人,而且听说是一位银行的行长,比想象的更让人瞠目。那也是因为绀野美也子的美貌。她是那样地富有魅力,以至连房子看了都羡慕不已。
  可是,那同服务业的女人施用的手腕如出一辙。
  以自己的色相和肉体作诱饵,从有钱的男人那里骗取钱财,并以此使丈夫无动于衷。
  这次汽车事故实在是现世现报。人不治人,神灵治人!
  可是,房子发现,那篇新闻报道中没提到绀野美也子一个字,也没有一句说到有女人与他同车。
  房子想,也许那辆车上只坐着行长,她在半道上下车了。自己看到的时候确实是两个人一起上了车,可是也许那女人运气好,半路上又下去了。
  然而,想来想去,总有些地方令人费解。据报道,井村行长的车是在驶往有马温泉方向的途中。因为司机当场死亡,准确的去向不明。那条路只能到有马温泉,这样看来,女人自己在途中下车这一点就不自然。这儿不是东京,而是旅游地。
  对此,房子想到,乘车的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一家大银行的行长。听说报纸经常考虑到大人物的身份,在报道上故意删去不合适的情节。也许这次就是如此。
  房子今天早上看到这篇报道产生这种怀疑后,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要是当时那个司机不死,一切都能真相大白。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推断肯定不错。
  可是,不论绀野美也子在途中下车也好,还是一起受伤也好,她同井村行长一起到神户来游玩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能是住在有马吧。房子想,有这些情况也就够了。
  房子不知这件事是应该告诉东京的卓一还是应该瞒着他。
  绀野卓一好像很爱他的妻子。经常在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听他说话,他那颗善良的心毫不怀疑地信任着妻子。房子想,仅凭这一点也不能原谅美也子。
  房子感到21岁的自己那洁癖的性格已经一心一意地关注着这件事。她是个不喜欢妥协的女人。她在演戏方面对演技也要坚持自己的主张,因此经常同导演吵架。此外,在剧团里,人们都知道她在与人交往方面很固执。
  可是,她自己确信那样做没什么不好。
  房子不愿不声不响地放过美也子。不过,她也不喜欢向人飞短流长。要说,就直接告诉卓一。
  野见山房子并不认为自己的那种行为是残酷的,她坚信这样做是正义的。
  野见山房子结束了广岛的公演。在神户给绀野卓一写信,已是第五天了。
  演出效果比预料的要好。团里的人个个兴奋异常,返程的火车里也因此充满了生气。因为旅行和演出,身体很疲乏,但是大家都说,演出效果这么好,再去一个地方吧。有人说要去东北,有人说要去北陆。演出部好像正在研究下一步的演出。
  房子想,回到东京就去见绀野卓一。要见他并不困难。他每天想诗散步,只要到那条散步的小道和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去,准能见到他。
  房子想知道那封信使卓一起了什么样的反应。
  她在那封信上并没如实地把事实和盘托出,虽然她认为把那些告诉他是正义的,但在内容上仍含糊其辞。
  “……我因演出来到神户。昨天晚上在特洛德散步,遇到一个酷似
  你太太的人。那人不是独自一人。长得那么像,以至使我感到这世间竟
  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演出效果很理想。下一站去广岛。回到东京后,
  我们在那片空地上再会吧。
  房子”
  结果,写成了这样一篇简短的文章。
  可是,这已足够了。卓一知道妻子离开家在外面旅行。信上注明了日期,说起昨天晚上,他会想到那天妻子不在家的。
  “以至使我感到世间竟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写上这句话,是为了使他理解酷似美也子这句话的含意和同男人在一起这个暗示。
  善良的卓一看到这些准会明白的。
  可是,房子没想到这封信却害了卓一。她是想摆出事实,劝告他同不忠实的妻子离婚。
  劝告还有另一层意思。卓一不工作,每天光是玩。失去美也子这个能干的妻子,他就必须为了吃饭而工作。
  野见山房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别人的事如此关心。特洛德的目击给她留下了肮脏的印象。不仅如此,报上报道她的那位男性同伴负伤,而美也子好像安然无恙,对此她也感到不公平。
  可是,如果那是从社会上听到普通的新闻,她一定不会这样从内心里感到气愤。如果不直接认识绀野卓一,也许就会当作是世间常有的事而一笑置之。
  不,如果卓一是个令人讨厌的男人,她也不会为他这样生气的。
  糟糕的是她了解卓一的善良,亲眼看到她同一个男人走在神户的街头。因为了如指掌,所以才义愤填膺。
  房子如此解释自己的心。
  可是,她觉得有些东西自己也无法解释。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自己想向别人的家庭投去一块石头的心情好像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野见山!”
  导演来到她的座位上。
  “以后的节目,我想换一下,打算上演青沼祯二郎的作品。”
  这个剧团以往大都是上演外国作品,因此年轻人爱看,而年龄层高一些的观众上座率不高。本来就是个带有试验性的年轻剧团,在这一点上有一定意义,但这次想展示全部剧目。导演解释说:
  “有些是很有趣的,作为青沼虽然不很多,但也有一些抒情诗似的作品。角色我来安排。”
  “哦,青沼先生!”
  因为房子面露惊讶之色,导演问:
  “哦,你认识青沼先生?”
  “不,我知道青沼先生的名字,没见过他,也没读过他的作品。”
  野见山房子听说以后要上演青沼的作品,觉得有一种奇妙的因缘。青沼祯二郎身上也有美也子的影子。
  总之,神户、广岛的公演圆满成功,,剧团内一片欢欣。导演打算上演青沼的作品也许是想借这个东风,获得更多的观众。
  然而,偏偏要上演青沼祯二郎的作品,由此,房子不禁感到世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
  房子一大早来到东京,回到了家。
  在火车里睡了一觉,这会儿已全无睡意。也许是因为年纪轻的缘故。
  而且,一想到今天有可能见到绀野卓一,期待的心情充满了胸怀。她恨不得早一小时知道那封信的效果。她知道卓一差不多在10点钟左右出来散步。
  回到家打了一个小时的盹,醒来已是9 点半。她连忙洗了洗脸。
  穿好衣服,来到街上。她蓦地感到说不定在路上会先于卓一而遇到他的妻子。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不见卓一的身影。可能还在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吧。
  房子比平常加快速度往那儿奔去。可是,来到空地上,并不见卓一的影子。有五六个孩子在对面打棒球。
  房子想,卓一没来也许是因为那封信,他的家庭发生了变故。如果他不理解那封信,那么他就太没用了。妻子跟别的男人一起出去旅行,哪个男人也不会置若罔闻的。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当然就不会来了,哪有心思悠然地散步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呢?她很想知道。他可能叱责妻子了吧,或者已下决心离婚了。
  她在那儿踯躅了近一个小时。久等不见他来,野见山房子原路返回。
  这当儿,绀野卓一从下面上来了。她禁不住停下脚凝视着他的身姿。
  “啊!”
  卓一老早就看到她,从远处扬起手来。看到他那无忧无虑、同往常一样愉快的神情,房子呆然不动了。
  第十一章
  绀野卓一像往日一样身着毛衣长裤,脚上穿着木屐。他笑吟吟地拾级而上,来到野见山房子站立的地方。
  “啊,好久不见啦!”
  他怀念地望着房子。
  野见山房子望着他的脸色,心中怀疑自己从神户发出的信他没收到。他的表情是那样若无其事,好像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去神户了?”他说。
  ——那封信还是收到了。
  房子表情拘谨。
  “哎。”
  “这次走这么远。”卓一爽快地说,“演出怎么样?”
  与其是了解别人,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房子想。
  “很成功。”好像生气了似地说。
  “是吗?那好啊。”
  卓一往草地上走,房子也步步跟着。
  “演的什么剧目?”
  “‘小偷们的舞会’和‘樱花园’。”
  “唔,不简单哪!”他瞅着房子,“你演什么角色?”
  “一个没意思的角色。”
  房子不习惯这种认真的谈话,回答也马马虎虎。
  然而,卓一对这些毫不介意。他快活地吹着口哨。口哨声朝着下面鳞次栉比的屋脊飘去。
  房子真想揍卓一一顿,告诉他振作起来,大骂正由于你这样,你太太才会与人私通的。天上有一朵白云徐徐飘动。
  房子望着卓一那无知的身影,忍不住说:
  “绀野,你收到我从神户写的信了吗?”
  卓一的口哨声停了。
  “唔,收到了,谢谢。”
  他很坦率。
  “我在神户看到了一个像你太太的人。”
  她毅然脱口而出。在信上很婉转地写成酷似你太太的人,此刻她想再紧逼他一步。
  “你信上写过。”卓一用平淡的口吻说,“世上有些人就长得很像。”
  房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不知再说什么好。世上竟会有如此善良的人?她怀疑他神经不太健全。
  “那人真是太像了!”她不怀好意地说,“你太太在干什么?”
  “噢,她说有点儿累,在休息。”
  “工作疲劳了。”
  “好像是。前两天她到京都去了,好像是向那儿的一位大学教授约稿。”
  “哦,那是什么时候?”‘
  “你去神户的时候吧?”
  “啊!”
  房子惊讶一声,双目圆睁地盯着他。
  “这么说,是在同一时期。什么时候去京都的?”
  “你去神户是什么时候?”
  房子说出去神户的日期,于是他说:
  “唔,内人去京都是在那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正是看到她的那一天。
  野见山房子还记得报上登载的那起汽车事故。报道上没有绀野美也子的名字。事故是在从芦屋到有马温泉的途中翻落崖下的,报上只披露某银行的行长负伤了。可是,房子在街上看到美也子的同伴是一位颇有行长或社长派头的绅士,年龄也同报上写的差不多。
  她想弄清这个问题。
  “你太太的疲劳很快就能休息过来吗?”
  她揪着树叶说。
  “唔,好像受了点儿伤。”
  “哦,受伤了?”
  她扔掉了手里的树叶。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卓一晃荡着脚说,“左腹和肩膀被碰了一下。”
  “啊,怎么搞的?”
  “在京都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