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似昭云
冷芮廷沉默了一阵,唇边挑起一丝平淡的笑容,“请到寒舍再谈。”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为何执意要争夺我的抚养权?
抬头看着他,淡漠的神情,依旧看不出情绪。
而他怀中那女人,低垂着头,始终不发一语,眸光闪动,似乎很不安。
我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
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撇撇嘴,再次造访这别墅,依旧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这个男人是同样的感觉。
恍然记起,银和默还在这里。
踏入别墅的那刻,冷芮廷忽然道:“我想和小云单独谈谈,可好?”
“不行。”叶灵将我抱在怀里,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冷芮廷扬起眉梢,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笑意,“若谈得好,我可以放弃她的抚养权。”
紧贴着我的身躯果然一震,果真是犹豫了。
这个人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改变。若要改变,必须付出代价。
再次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信息,却仍以失败告终。
“小云……”叶灵轻声唤着我,轻柔的嗓音中透着些许无奈与悲哀。
“谈什么?”我挣脱叶灵的手臂,看了这个男人一眼,淡淡问。
“将少夫人带会房休息吧。”将那个女人叫给下人之后,示意我跟着他走。
进了一间似乎是书房的房间,我冷冷道:“你可以说了。”
不想继续耗在这里。
毕竟,在他身边,我会感觉到冷。
“呵呵……”他的笑声很低沉,却也很悦耳,“要不要喝些什么?”
不等我拒绝,他将一杯果汁递到我面前。
淡淡的橙香,漂亮的橙色。
我尝了一小口,再次望向他,却发现他正含笑看着我。
“你讨厌我么?”拂了拂眼前的发,他看着我,眼中依旧是淡漠。
我冷哼道:“你不值得。”
不是讨厌,只是想远离。
“有没有人说,小孩子太早熟是会讨人厌的。”眼中第一次有了笑意,虽然只是一层薄薄的色彩。
“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我就是我。”不悦地眯起眼睛。
他找我来难道只是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养你和颜家养你不是一样么?”微叹一口气,唇角的笑意居然有些苦涩。
“不一样。”不屑地挑了挑眉,我戏谑一笑,“在那里我可以不用见到那个女人。”
他蓦地一笑,“我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不等我想明白,却听他开口道:“我放弃抚养权。”
微愣一下,还未来得及诧异,他又开口道:“我会拿回报酬的。”
报酬?
我颦起眉。
“走吧,他们也该等急了。”冷芮廷对我一笑,开了门,让我出去。
有谋的味道……
抬头看了他一眼。
略带微笑的脸上没有丝毫踪迹可寻。
那双眼睛,依旧淡漠。
云泪 (8)
时间无痕,岁月似乎就这样一天天流逝。
偶然翻看了一下日历,才发觉,来到这个家已经有六个月了。
平静的生活,和谐而美好。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有种仿佛置身于梦幻般的不安。
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好迷茫……
七月十二日,阳光明媚,夏风带着雨后的湿意,却也不至于太过闷热。
今天,似乎是个特殊的日子……
记得以前,奶妈总是在今天给我准备一只漂亮的蛋糕,上面插着几只蜡烛,灯灭了,微弱的烛火在黑夜里闪耀着温馨的柔光。
奶妈说,小云又大了一岁呢……
然后用满是茧的手,抚摸着我的发,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那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现在,才恍惚觉得,那是心疼与无奈。
她告诉我,每年的今天,是我的生日。
于是,每年的这天,她都会带着蛋糕,与我过着只有两个人的生日。
然而现在,她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空,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将余辉投射在我的书桌上。
听到鸟在唱歌,知了在鸣叫……
还有风过树叶唏嗦作响的声音。
奶妈从未告诉过我……
其实,生日是应该跟父母一起过的。
只是,他们从未记得过……
微微叹了口气,我打开抽屉,取出一只钱包,塞进口袋。
“小姐,您要出门?”刚走到大门口,傅伯就喊住了我,依旧挂着平静的笑容。
“嗯。”简单的答了一句,绕过他继续走我的路。
他没有拦我,任我离开。
早已习惯了两人的生日……
“阿姨,买束白色康乃馨。”路过一家花店,店内摆着各类花朵,香气交融,充溢着并不宽敞的花店。
“康乃馨么?”花店主人是一名中年妇人,温暖的笑容,如同花一般洋溢着香气,“小姑娘要几枝?”
思索了一下,道:“七枝。”
今年我七岁了啊……
“好,请等一下。”她笑着,挑选出七支盛开的康乃馨,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塞到我手上。
“多少钱?”我看着七支晶莹透亮的康乃馨,鼻间充盈着清甜的香气。
“送给妈妈的吧?”妇人温柔地笑着,“打折卖给你,七元就行了。”
母亲?
讽刺的词汇……
“嗯……”模糊地应了一声,手中的花在微风中摇曳,“谢谢,我走了。”
那个女人,从来不是个好母亲……
我从未承认过,她是我的母亲……
在我生命里,奶妈才是,一直关爱我的人。比起那个女人,她才是我的母亲……
人声纷杂,擦肩而过……
约莫走了两个小时,终于来到城郊的墓园。
或许不是扫墓之时,此时的墓园显得分外冷清。
夏风中,带着丝丝悲伤与苍凉。
每座墓里,都安睡着一个孤寂的灵魂。
生前的一切,都在这里终止了。
走到偏僻的一角,那里立着一块碑。
早以铺满了尘埃,显得落魄与不堪。
这是奶妈的墓。
是那个养育我长大的人的墓。
是在那孤寂的童年惟一给予我温暖的人的墓。
将花轻轻地放下,我不想打扰她安眠的灵魂。
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万贯家财的楚家,都未过过几天好日子。
或许,她是我惟一值得去爱的人。
但是,这份爱,早已深埋心底。
此刻品味,竟是如此的孤寂与悲哀。
风起了,白色康乃馨在风中摇曳身姿。风拂起我的发,有着奶妈特有的温柔。
今天……
是我的生日呢……
记得以前问,什么是生日。
奶妈说,就是小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是对小云来说最神圣的日子。
神圣的日子?
其实,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记得……
没有祝福的出世,谈何神圣?
但是,至少是有人记得的。
手指触上墓碑,碑上有着夏的温度,暖暖的,有着奶妈的体温。
记得……
五岁生日的时候,奶妈哭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哭。
她告诉我,她的孩子死了,永远离开她了。
对亲情的淡漠,曾让我不屑。
即使我死了,被我称作父母的人都不会为我流一滴泪。
于是茫然,同为人母,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然后我说,不要紧的,以后小云就是你的孩子。
她看着我,笑了。
然后她离开我的那天,紧紧抓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泪。
我沉默地看着她,看着死神一点一点抽离他的灵魂,将她从我眼前带走。
终于,那苍白的容颜被白布覆盖,紧抓着我的手也松脱了。
静静地看着,心里却麻木没有感觉。
回到家之后,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才发觉,这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只有我一个人了……
然后……
六岁的生日。
一个人看着微弱的烛火,一个人吃着蛋糕,口中干涩。
第一次感到,甜美的蛋糕,早已不复那份温馨。
终于,两个人的生日,只剩下我一个人……
七岁的生日。
依旧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生日,一个人的孤单……
……有没有蛋糕,都无所谓了。
都无所谓了……
久存的记忆,熟悉的哀伤……
风过了,只感觉脸上湿凉,用手一抹,才发觉,原来是泪。
情灭了,还有希望。希望灭了,还有信念。信念灭了,还有生命。生命灭了,还有灵魂。灵魂灭了,还遗留着一份心……
当心也逝去的时候……
那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风擦干我的泪,似乎想抚平我的悲伤。
暖暖的,柔柔的……
恍惚间,已在这里站了三个多小时了。
应该回去了。
深吸一口气,我露出微笑,轻柔道:“我走了,奶妈。”
白色康乃馨抖动着花瓣,是不是奶妈在向我告别?
抬头看着天的尽头,那里,夕阳染红了云彩,绚烂如画。
仍是徒步走着,城市亮起霓虹灯。
彩色的灯,交织着,闪动着。
夜风微凉,于是,街上的人比白天多了。
熙攘着,依旧擦肩而过。
颜家,此刻竟是一片黑暗。
平日的仆从,竟然不见踪影。
隐约意识到什么,依旧打开门,门开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客厅里,悠扬而冷清。
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忽然,“嘭”的一声,同时,灯亮了,耀眼的灯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礼花飘散着,五彩的颜色。
“小云,生日快乐哦!”熟悉的女声,带着莫名的兴奋。
“你看,这是我和默送你的礼物哦,我们俩挑了两天呢!”银献宝似地将一只大盒子送到我面前,脸上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今天是你的生日,特地给你挑选了一只最cool的蛋糕。”英俊的脸,英俊的笑容。
“小姐,生日快乐!”
偌大的蛋糕,七支色彩缤纷的蜡烛……
今天……
是我的生日。
云泪 (9)
夏日结束时,开学了。
要上学了……
据说,学校是个有好多人的地方……
据说,学校里的孩子都是也我年龄相仿的……
据说,是要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同样的知识……
据说……
有些不可思议。
以前,都是单独辅导,单独学习,面对不同的老师,而他们的学生只有我一个。
以前,那是多么遥远的事……
……然后,感觉车子刹住了,车门开了,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学校,愣了一下。
“小姐,这是圣兰学院,有小学部,国中部,高中部和大学部。”傅伯很尽责地开始向我介绍,“小学部是在东面,您的教室是一年A班,要我送你进去么?”
“不用,我自己会走。”淡淡拒绝,提起书包下了车,进了学校。
圣兰学院,似乎是很有名的贵族学校……
不过,这又怎样,所谓的有名,还不是用钱砸出来的。
小学部在东面……
踩着青石路,小径两旁树木正绿。
一年A班……
进了楼,第一间教室便是一年A班。
新的面孔,新的认知。
兴奋的笑,新奇的眼神。
朝气蓬勃的年纪……
恍惚间,想起那句话……
七岁,是个彷徨的年纪……
那是冷芮廷的话。
细细品味,感觉只是针对我的。
随意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将书包往抽屉里一塞,看着窗外美丽的景色,淡然一笑。
“闪开,这里是我的位子。”一声高昂的女声老远传来,一回头,只见一个女孩气势汹汹地冲向我,一把将她的书包摔在我桌上。
冷冷地眯起眼眸,扫了她一眼,抽出书包,又挑了个偏僻的位子,轻轻叹了口气。
再生干戈,没有意义……
那个女孩细细打量了我一遍,撇了撇嘴:“叫什么名字?”
好嚣张的气焰……
周围的人都一脸怜悯地看着我,似乎都畏惧着什么……
是她的家世么?
“冷潇娴。”她走到我面前,哼了一声,“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冷潇娴?好熟悉的名字……
是冷家二少爷冷芮风的女儿?
又是冷家的人……
“问你呢。”她不耐地瞪着我,语气不善。
回视她,不意外地见她愣了一下,眼中浮起一丝踌躇与不安,我扬了扬唇角,“颜昭云。”
脑中有一瞬间闪过楚云这个名字,但下一瞬间,耳畔又响起一个男音。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颜昭云。
是呵,楚云已经死了……
“颜昭云?”冷潇娴眯了眯眼睛,随即恍然,一脸鄙夷地打量我,“原来你就是小言口中的什么颜家大小姐?哼!”
冷家的人,连嚣张的态度都一样……
铃响了,一名中年妇女进入教师,严厉的眼神扫了整个教室一眼,喧闹的气氛立刻散去,冷潇娴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回到她的座位上。
“各位同学,先自我介绍一下,敝姓陈,耳朵陈,以后请叫我陈老师,现在点名……”
无聊的一堂课……
窗外,树木青翠欲滴,众鸟鸣叫,鸟语花香,比那个所谓的老师在讲台上发出噪音美妙多了……
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耳边铃响了,那烦人的噪音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