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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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凝给儿子喂完了粥，让他歇过力来，再喂药。明珠的眼睛里，闪着向母亲的乞求道：〃　娘，我，我这些天，好像不怎么咳嗽，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见见孩子们呢？我，我很想念他们。我知道树哥，把他们带得很好，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　风凝不知道怎样回答儿子，昨天，向晴轩提起过这事。晴轩说了，肺里的洞，刚刚收口，这时，是结核细菌最猖狂的时候，此时是冬天，本来就是这病菌的高发期，再加上，这室中温暖，室外寒冷，更给了病菌泛滥的空间，别说孩子们不能来见少主，就是几位长时间侍侯少主的主上们，也还是少接近孩子为佳。风凝也怕，孩子们见过一次娘以后，便想着天天来见，几个小东西机灵得很，自己们一个错眼，没有瞅见，他们就溜进来，要是染上了这痨症，可如何是好。可是，眼见爱子一脸的期盼，又怎么忍心说，你不能见孩子呢？

风凝没有回答，母亲的迟疑，让明珠的脸色暗淡下去了，他慢慢垂下眼睛，低声道：〃　娘，其实，不见，也没有什么，我，我知道，我的样子，很难看，会吓着孩子们。还是，还是不见了呗。没什么，真的，我，我不想他们。〃　话是这样说，心里头，却是绞痛得天昏地暗，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在切割他的心。一阵阵地绞得死紧死紧，刹那间，他觉得有一种想死去的感觉。但是，不能让爹娘再为自己操心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啊。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会嫌弃久病的爹娘呀。自己的爹和娘，这一年来，为自己上下奔走，求方问药，对自己这份关心，已经叫自己无法回报了，怎么还能再给爹娘添堵呢？

想到这里，为了不叫娘难过，他勉强笑道：〃　娘，我，我有点累，睡一觉行么？〃　风凝一听，宝贝儿要休息，赶紧，给孩子把枕头放平了，轻轻地抱着孩子的头躺下，然后在珠子的额头上亲了亲道：〃　你，你放心，娘向你保证，只要你身体好起来，你轩伯说可以见孩子了，娘一定让你见。现在呀，咱们好好养身体要紧，孩子们，就交给你云树哥管着。〃　明珠轻轻闭上眼睛，风凝又在他身边守了一会儿，觉着他可能已经睡了，便蹑手蹑脚出去，羽哥正在礼殿审核二年一度的天龙城官员的考核，这京察，可是国家大事，马虎不得啊。前些天，实在是忙着意儿和明珠的事，现在，总算空些下来了，心愿他们上泽四殿主，已经将考核表格都交上来了，身为泽主，对事关龙泽兴亡的官员考核，怎么能不亲自过目。前些年，都是宝儿审核，鹰点个头。现在，宝儿也忙北渊的事，北渊是京察大记，地方官员三年一度考核和京城官员二年一度的考核，刚好碰到同一年景。儿子只怕是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了。这时候，明珠的事，八八九九，都自己作主算了，还能再给夫君添乱么？看珠子这些天有些缓过气来了，跟晴轩商量一下，能不能进些其他的肉类和蛋类食物，给珠子儿补补身子。另外，虽然说虚不受补，可是其他的补食，也总要弄些给孩子养养身子，这样，才好得快啊。还是去研究一下食谱，哪种吃法，对珠子有利呢？

知道娘亲已经走了，明珠轻轻地将枯瘦的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用金丝乌拉草编成的草囊，手上的累累伤痕，碰着草丝时，尖锐的刺痛，让明珠本能的打了个哆嗦，但是，手上的痛，怎么比得上心头上的痛。娘亲没有说出来，但是聪明如明珠，难道不知道么？不能看孩子的症结，全都在自己身上，爹娘不仅怕自己把病传给孩子们，更怕，如果明亦远知道孩子们跟自己在一起，会再一次，将小然和小宇也害了。自己这个祸头子，给孩子和爹娘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啊。

他缓缓地将草囊珍爱地举到嘴边，轻轻地咬了咬草囊。草囊中，装的，是从吵吵嚷嚷头上咬下的两绺胎发，这是孩子们留在世上最后的宝贝，前些年，把这草囊装在给树哥的锦囊里边，三个月前，偷偷让树哥把草囊还给自己。从那天起，就一直将这草囊带在身边，还不敢叫爹娘知道。每次娘给自己换衣服，就把草囊压在枕头底，娘换被褥，就把草囊揣在怀里。这是自己寂寞岁月里的念想啊。无数次想求爷爷和爹，是不是到天界，打听我的孩子的下落。可是，每次只要一想到，孩子们，在龙泽尊长们的眼里，是魔种，死了，也并不怎么可惜，这心里头啊，无底洞一样的伤痛，就填不下去，这份子傲气儿涌上来，就压不下去。

在龙泽，谁会把吵吵嚷嚷当宝啊，除了爹，还能有谁呢？难道让爹再为吵吵嚷嚷伤心么？为了让小然小宇能够得到大家的承认，爹和哥，已经破了极大的规矩啦。自己麻烦爹还不够么，自己也要晓得，什么叫惹人嫌弃啊。

亲了许久的草囊，就像是亲着孩子的小脸儿。好一会儿，才柔声对草囊道：〃　吵吵嚷嚷最懂事了，保佑弟弟们好不好？妈咪不见他们了，只要他们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妈咪就很满足了。真的，真的，很满足了。妈咪守着你们，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嘴里这样说，心底却在长长的哭泣，吵吵嚷嚷，我守不住，小然小宇我不能守。我，我生了四个孩子，结果，却是一个孩子，都不属于我。一番辛苦，却是为了什么呀！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几个丫头，一来不敢打扰主子，二来，这些丫头，都不是明珠身边原来的人，她们可没有原先那些丫头们尽心竭力，她们知道这主儿，得了要送人命的痨症，整日家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还没有嫁人，就染了病，白白送了命。所以这主上一离开，她们也就偷偷开溜，以免，跟少主接触太多，得了病。

明珠前面的几个体己人去哪里了呢？因为明珠以前犯法，这些丫头都叫打发回去了，现在这几个丫头，都有事情，脱不了身啊。左尔莺呢，原先尔燕跟着明珠入魔地，被当作叛徒。她原来的未婚夫，龙泽亲王顾达民就将婚事给退了。幸好，米盖尔的三公子米修璃，从小就爱慕尔燕，那时节龙泽男多女少，尔莺虽然是侍候中少主的，却有国公郡主的身份，按龙泽的往例，自然是亲王或者郡王家聘去了。现在亲王家退婚，修璃自己找上左家去，非要给左家当女婿。米盖尔一想，老二修林是内定继承人，他遇难了。老大修瑜自然顶上。这老三要去，就让他去吧。再说，左倾湖，那是自己的好兄弟啊，大家一起是龙神侍卫，比亲兄弟也不差的。他们现在落了难，能不拉一把么，这米盖尔，就把老三送到左家招婿去了，还答应左家，让修璃改姓，姓左，就叫左修璃了，生下的孩子，也全都姓左，那是雪中送炭啊，左家感激得全家都哭了好几天。本来以为一辈子翻不了身了，谁知道一年多前，明珠少主，平魔安天，他的一切行动，都真相大白，原来少主不是背叛龙泽，他是龙神王，这样一来，这三个为救主，为迷惑魔主而死难的侍卫，可全都平反昭雪，龙泽不仅为他们迁墓，将三人葬在一处，统称为烈亲王墓，而且提升这三家的品阶，从国公，跃过郡王，直接升至亲王，封左家为忠烈亲王，纳兰家为义烈亲王，郑家为武烈亲王。这下，修璃就交了好运了，左家把这封号让修璃给承继了，一下子，他就从没有继承权的一个国公之子，变成了亲王。来左家安慰贺喜的人是每天都有，尔莺爹娘自从丧子之后，精神就不济了，尔莺家，就仗着女儿在支撑，这尔莺，自然不可能再进来侍侯了。郑爻音跟她一样，要支撑哥离开后的家，自然也来不了。

米修珉被打发回家后，嫁入了陈亲王家，刚刚生下孩子，东方水月、苏巧眉也是。风凝也知道这些新来的丫头，没能尽心侍候好明珠，可是，哪能让以前的这些孩子再进来呢？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啊。再说了，你也真不能硬逼着这些个丫头侍侯在明珠床头，这，这人家的孩子，也是人，她们怕死，也在情理之中。所以，金辰鹰几次要处理这些偷偷开跑的丫头，却都叫风凝和明珠给挡下来了，老大啊，你可不能逼着人家来送死啊。

丫头们跑了，有个小小的人儿，却溜了进来，他的轻功，已经有所成了，一连避过几个在外头守卫的侍卫，从窗底下，哧溜了一下，没有丝毫声音，就进入了内殿了。小人儿掂着脚尖，轻轻走到明珠床头，看着倒在床上睡的人，以前的头发快掉光了，风凝索性把儿子头发剃了。可长出来的，短短的，还是白发，风凝刺心，就用最好的护理，这短发才开始有些转黑，不过这白发中，夹着黑发的情景，倒是古怪的很。身子埋在厚厚的被子下面，露在外边的脸上，虽然养护了近一年，可还有些淡淡的交错伤痕。但是丝毫不减这脸上的凄美。这张脸，那是父亲的缩影，把父亲脸上的精华，全都凝聚在这里。这张脸的神采，显然和父亲的意气风发，神采英扬不同，这张脸上，是一种让人无法不心疼，让人无法不挂牵的凄清哀婉，一种让人无法不相思，无法不回首的悠美萧丽。龙泽宫内，美人无数，太爷爷，爷爷和娘，更是绝代风华，可是，没有一个，能像这床上之人这般，叫人难忘记的。他病，都病得那么好看。小人儿一下子，却看呆了。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轻轻地推了推明珠，小声叫道：〃　小爹爹，您，您醒醒，我是，是昊儿，您救回来的昊儿，我，我有话要对您说，小然小宇，他们有东西要送给您，他们还有好多话，叫我带给您。〃　明珠刚刚入睡，被这小小的手，推在肩头上的伤洞上，当然疼得很，心想，咦，哪里来的丫头，却这般没有分寸，娘亲嘱咐过啊，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推醒自己。仔细一分辨，却听到：〃　我是昊儿，小爹爹，您醒醒，现在爷爷在外大殿，一会儿他就来了，爷爷来了，我可就呆不住了。小爹爹，您醒醒啊，昊儿，昊儿有好多好话，是小然小宇，他们叫我说得呀。小爹爹，您快醒醒好不好？〃　明珠的心中突然就开始剧烈跳动起来，这个自己拼着命救下的孩子，从来就不曾见过，他，他已经八岁多了，长成什么样儿了，听声音，很温柔清新呢！

明珠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修长清俊尔雅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得太赏心悦目了。他不能说是美丽得天下无双，但是，绝对是让人一望，就可以抛弃尘世凡俗的。他那一弯长长的眉毛，就像是上弦月，带着清新，充满活力；一双眼睛，像是汪汪的清泉中养着的两条活泼的黑银鱼，轻轻地一转动，无数水波在他眼里转出来；高挺的鼻子，那是玉龙峰下万年不化的寒冰雕出来，却又叫阳光轻轻一招，流着无数的华光溢彩；红而薄的剑唇，那是在水中浸润的红玛瑙所化，如此光彩夺目；肌肤隐隐约约透着一层光泽，泛着水暖玉色的灵光。这就是我哥的孩子，我豁出命救回来的昊儿么？唉呀，长得可真是夺造化之奇功啊，树哥和哥生得好儿子，不枉当日爻珩为他而死。

明珠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刚想将他拉到床头坐下，转念一想，不行，我的病要是祸害了树哥唯一的孩子，玉家唯一的孙子，那可是罪莫大焉。想到这里，不拉反倒用力推着昊儿伸过来的，像乳燕求母般的小手道：〃　孩子，你，你快走，小爹爹的病会传染给你，你快走。〃　明珠现在，哪里推得动昊儿，他的气力，不过跟个婴儿相仿，反倒叫昊儿紧紧抓住小爹爹纤长瘦弱的手，昊儿将小爹爹的手按在胸口，趁势就坐在小爹爹的床头，还挺放肆地，就扑到了小爹爹的胸口，在小爹爹的脸边，热烈而又纯洁地吻了三吻。我吻了嚷嚷弟弟的妈咪，小宇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