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金玲的情绪低落,眼圈还是红的,她躲在王玉蓉的身后头也不抬。头天的上午,她母亲又到厂里寻死寻活大闹了一场。
杜新生抓起一包烟转着圈地发烟。转到霍希古跟前的时候也递上一支,不会吸烟的霍希古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烟,孙长喜随即将火柴递了过去。上回的座谈会,杜新生因对霍希古的发言不满放了一炮,说了些刺耳的话,孙长喜事后狠狠训了他徒弟一顿,说长能耐也要长肚量啊!怎么变得霸道了?人家不说你不容人,会以为我容不下人!训得杜新生大气也不敢吭。身为车间主任,孙长喜很少批语谁,但对自己的徒弟却从不客气,只是他从不当众训人,很注意人的面子。
会开得异常热烈,出现了争相发言的局面,往往是一个人话音刚落,同时有几个人举手,每次都让主持会的邹晓风为难一会儿,不知该叫哪个先说。
会前,李宪平先定了一个调子,他说究竟上不上新产品厂里还没最后确定,但如果决定要上新产品的话也只能先上一种,今天开会的目的也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是倾向啊一种新产品,是纤维板还是刨花板?
一个多小时过后,十几位参观过展览会的人基本上全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只剩下一个没说的是装配车间的主任赵贵臣,今天开会唯一迟到的也是他。其余没说的那些全是机修车间没去参观的人。已发表看法的人当中,主张生产纤维板的占了绝大多数。有些人将生产纤维板的各种有利因素分析得相当全面,显然事先已经过周密的思考。石国栋发言时,连投资兴建一个年产六百吨纤维板所需多少资金全提到了。
李宪平开始点那些没发言的人,他冲着正在闷头“卷大炮”的赵贵臣说:“赵主任,说说吧,别光顾抽烟。你老赵在咱曙光厂也是一路诸候,你不发表意见怎么行?今天开会迟到的就你老赵一个,就冲这也要罚你。说吧!”
赵贵臣咧着大嘴笑笑说:“要我说,这纤维板和刨花板都不算什么正经玩艺儿,它不是木头,尤其是刨花板,你用它弄出来的家具老百姓不认。但我刚才听有的人说得有点儿道理,像这些纤维板你可以给它使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后身板,抽屉板,挡板,还可以当包装箱凑合用。让我说,如果非邪了心要上一种,就上纤维板。”说到这,他朝李宪平那里傻笑着又说,“我知道说了也招李厂长不高兴,又要批评我保守,可既然来了都要发言,我挨批也是因公挨批,所以我还是有嘛说嘛。”
全屋里的人都被他逗乐了。唯独李宪平没乐,还夸他说的不错,说今天不批评你。李宪平知道他是人来疯,这时候与他逗嘴皮子,他不定会说出什么来,到时候当众批评他,扫他兴不合适。况且这半年来装配车间的工作相当有起色,在很大程度上与赵贵臣有关。他喜欢赵贵臣说话直来直去的性格,连他的固执有时也很可爱。只是他有时疯上来不分场合,什么话都敢往外抡。
大多数人发表了看法之后,邹晓风亮出了当天的人民日报,将上面有关纤维板的内容大致介绍了一下,并从头至尾读了“大力发展人造板”的文章,他说,刚才不敢露是怕先入为主,听不到大家真实的想法,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可以这样说,基本是所见略同,不但咱们厂上下踩到了一个点上,和中央的精神也完全符合。区里的领导对我们上新产品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怀,保证在资金上支持我们。今年是跃进之年,是个不同寻常的年头,明年又将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的伟大日子,我们要搞的新产品,就是向国庆十周年献的一份厚礼!
邹晓风的讲话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几下势单力薄的掌声过后是暴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从不轻易激动的孙长喜也坐不住了,他说我在这里再表个态,既然厂领导决心上新产品的大政方针基本上定了,下一步就是具体行动,第一就是设备问题。前不久我带着老石他们参观了森工研究所的纤维板制造厂,看过之后我和车间里的几位同志也交换过看法,我们觉得这些设备完全可以自己解决。这一点也请厂领导放心,什么时候行动,就请领导下命令!孙长喜说完脸憋得通红,他是真的动了感情。
李宪平,邹晓风带头为了鼓起了掌。
5.书记、厂长齐动手,为春节加班的准备了饺子酒
春节期间,按照惯例厂里的领导要走访烈军属和长期病号,给他们拜年。往年,曙光厂的领导总是兵分两路,邹晓风与谷玉森搭档,李宪平和潘树仁一路,两下分别走访个两三家,也就不到半天的功夫。这种活动一般安排在正月初二或初三,避开年三十和初一,免得给人家添乱,影响人家过年。
这年的春节因谷玉森回老家探亲去了,三个人一商量便合为一路,时间定为初三一早聚齐,利用一个上午走访三家军属一个长期伤病号。厂里只有一家烈属是吴素梅,她一人长期住厂,又是党支部的支委,放假前就把过年的话说过了,用不着再专程走访。严格讲,李宪平更应属于烈属身份,但他是领导,似乎只能担当慰问别人的角色。
一个上午走访四家,这四家又没住在一个城区,就是再快,最后走访的那家也会赶上中午的饭口。三个人一商量,决定最后走访孙长喜,午饭就在他家里吃。这四家走访对象中唯独孙长喜算干部,又是厂里的中层领导,老孙也好喝,他是厂里仅有的一个八级工,家里经济条件又好,与他们三人又熟,不吃他吃哪个?邹晓风主张先打声招呼,李宪平和老潘都主张突然袭击。
在军属老董和老刘家都没耽误什么时间,说上一阵过年的话,剥块糖果吃粒花生米喝杯茶就可以告辞了。但第三家是候健生,他爱人米茹珍说什么也不让三位领导走,非要留下来吃饺子。三个人好不容易挣脱出了屋门,才发现停在院里的三辆自行车全被米茹珍的孩子锁了,拿走了车钥匙。三位领导足足费了半个来钟头的嘴皮子,找出了不少理由才得以放行。再看米茹珍,眼泪早下来了,未能留住这几位有恩于她全家的领导吃顿饺子,让人家就这么顶着西北风走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骑上车,李宪平看了一下表说,快十二点了,小米要是不这么玩命的留咱们吃饺子,这会儿差不多喝上老孙家的酒了。一大早,他便顶着风冒着寒骑车进城聚齐,一上午,三个人当中属他跑得路多,他的肚皮早饿了。
老潘说,这会儿到人家说不定正赶上饭口,好像咱们专门奔饭来的,挺没面子。
邹晓风说,你这人挺有意思,本来就是蹭饭去的,还要充圣人,要什么面子!蹭饭的主儿全是没脸的人,哪来的面子?说得三个人喝着风地乐。路过一家副食店时,三人按事先说好的凑钱买了两瓶好酒,几斤苹果。
一到孙长喜家的胡同口,老潘一眼认出一群放炮竹的孩子中有老孙家的儿子小四,去年参军入伍的是老孙家的老大,他下面还有三个全是儿子。
老潘叫过孙家小四一问,小四说他爸爸一早就出门了,干什么去了他不知道。到了老孙家一看,孙长喜果然不在家。他爱人闪烁其词地说,可能是到朋友家拜年去了。说他常常休息也不着家,说走就是一天。
李宪平的胃开始难受,坐下就吃开了花生。老孙的爱人要给他们张罗饭,说过年了,饭菜全是现成的。邹晓风拦住她说,刚刚吃过来的,还是喝杯茶吧,回头还要转几家呢。老孙的爱人是实在人,就沏了一壶酽茶。她说,老孙不在家,我们娘儿几个就凑和了一顿,吃的是头天的剩饭。
喝了两杯茶的功夫,仍不见孙长喜回来,知道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仨人只好起身告辞。一出胡同口就全乐起来,老潘说,亏不亏心呀?明明是饿着肚子奔饭来的,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点着名要喝酽茶!憋了这么多日子想蹭人家一顿饭,没想却是饿着肚皮灌了人家几杯酽茶!酒没喝上老孙的,反到赔了两瓶好酒。大过年的就没有这么冤的!
李宪平说,小老头儿就别埋怨了。说点实际的,今儿我到底吃你们谁吧?
邹晓风和老潘都争着往自家让,最后邹晓风说离谁家近去谁家吧,去我那儿骑一刻钟到了,去你老潘家没半个钟头到不了。你看宪平那个熊样儿还骑得动吗?在老孙家他就赖着不想走。
李宪平叫着说,你俩就别逗了,我早就笑不出来了。还是去老邹家吧!饿得我早受不了,一灌风我的胃就疼,再骑半个小时怕受不了。小老头儿的那顿饭改正月十五吧。李宪平的胃病还是战争时期落下的毛病。
邹晓风的爱人高娅慧一听仨人这钟点还没吃午饭,就乐了,逗他们说,你们这几个当头头的真该好好检讨一下了,快下午两点了还没吃上午饭?跑了这么多家给人拜年,就没一家留你们的?可见群众关系真够可以啦!
老潘笑着说,弟妹这么说就冤枉人了。不是没人留,死活要留我们吃饭的,那两个死活不吃。一门心思想蹭人家饭的,偏偏又赶上人家出门了,饭没蹭上还白白搭上了两瓶好酒。你要夸的话,这可全是你家老邹出的馊主意!
李宪平也跟着起哄说,老邹本想给家里省一顿饭的,不想没设计好,大过年的给家招两条饿狼来。嫂子您有什么就往上端吧,我反正是早饿坏了,两顿饭并一顿吃能不饿吗!
高娅慧天生的爽快人,好客,来的又是丈夫的好朋友,自然招待得更是热情、周到。家里过年的鱼、肉都是早炖好的,不大的功夫就热气滕滕摆满了一桌。连邹晓风都不知底细的一瓶好酒,她也变戏法似的拎了出来。邹晓风家住的是两间小西房,饭桌就摆在生着炉子的外间。
喝上酒的时候,李宪平问起了两个孩子,邹晓风的两个孩子援朝和爱华是一儿一女,大的刚上小学,小的刚满五岁。
高娅慧说,两个孩子吃过午饭就外边疯去了,什么时候冻得受不了就该着家了。这也是我家老邹教育孩子的方法,说让孩子在外边多活动活动对身体有好处。大冷的天,孩子要是不出去他还往外轰呢!他在家一惯是军阀作风。
李宪平笑笑说,他是用带兵的方法带孩子,狠是狠了点儿,不过对孩子确实有好处。
邹晓风挺得意地说,女人那,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她总说我像是后爹。
正说着,两个孩子推门进了屋,小脸都冻得通红,进了屋一个劲地跺脚。援朝手里拿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头,妹妹爱华手里握着几个炮竹。两个小家伙冻得够呛,叫出的“李叔叔”、“潘伯伯”直打颤。李宪平掏出两张两元的票子给了援朝,他说,这是我和你潘伯伯给你们俩的压岁钱。援朝还要缠着李宪平讲故事,被他母亲轰到里屋去了。
用过酒饭,喝着茶扯到了新产品设备的进度,自然又提到了孙长喜,邹晓风说:“我总觉得刚才老孙的爱人像是没说实话,大过年的,老孙出去干什么她能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奔厂里加班去了?那可是个急性子!”
李宪平也猛然醒悟过来说:“完全有这个可能。年三十的上午他们还在忙着调试粉碎机,直到下午厂里没人了还没走。待会儿我回去一问传达室就清楚了。估计是老孙想到咱们可能去他家,事先嘱咐好他爱人了。”
邹晓风有些后悔地说:“早知如此,从老孙家出来就全奔厂里,帮食堂弄点儿好菜招待一下加班的弟兄们。”因为他知道,今年过年期间食堂没留人,只有吴素梅一人代班。春节期间住厂的职工没几个,加上值班人员顶多五六个人在食堂吃饭。因为宿舍里全有炉火,有些人自己做饭吃。
李宪平一下子来了情绪说:“现在想起来也不晚,我去给厂里值班的挂个电话,问清如果老孙他们真的在加班,咱仨个吃完了一起去厂里,晚饭招待大家厂里吃。至少给大伙儿包顿饺子慰劳一下!”
邹晓风和老潘都齐声赞成。邹晓风说,电话我去打,出了胡同口就有公用电话。说完穿上大衣出了门,没过一刻钟他就笑眯眯回来了,说机修车间有十几个人加班,中午吃的是自己带的饭。连中午食堂吃的是面条他都打听清楚了,没几个人吃。当天下午在厂里值班的干部是行政股长王富达。
李宪平听后感叹不已,说道:“曙光木材厂要是有二十个孙长喜,那可是什么都不愁啦!别的大话我不敢吹,五年超过光华,定然不在话下!”
潘树仁笑了说:“要是曙光厂有二十个李宪平呢?”
邹晓风接话说:“那就乱套了,各吹个的号,不知听谁的了。”
李宪平装作生气地说:“潘主席净说外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