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发福,但脸色是红润的,甚至找不出什么皱纹,头发还是那么黑亮,穿着总是那么得体。她家里人的衣服总是她自己动手做,她设计出的样子家属楼里常常有人模仿。
对她来说,节假日是她最幸福的时光,两个孩子的个头都像她的丈夫,望着这三个与她血肉相连的大男人的一举一动她都会感到快乐。她喜欢小儿子撒娇时猛地搂住她的肩膀晃动,就是晃疼了她也高兴。老二国荣的性格好说好动,像他的父亲,而国庆的稳重劲与内热外冷的性格很像她。
孩子不在家的时候虽然冷清了一些,但夫妻俩无论在家待客还是两个人聊些家常都别有情趣。范建国的工作需要开夜车的时候,她会守在一旁织毛活相伴到很晚。她偶尔变个发型也会先征求丈夫的意见,她会说,老大,看看姐这样好吗?她跟丈夫常开玩笑说,她是拉扯三个孩子过日子。“老大”成了她对丈夫的爱称。她知道,人们夸丈夫福气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有了她这样的好妻子。在这点上她相当自信。
像往常一样,范建国出差需要带的东西妻子提前为他装进了旅行箱,并将装进了什么全列在一个小本子上,连为他准备了几块刮胡子的刀片都列得清清楚楚。这次出差因要与外商接触,吴素梅特意为他准备了一身西服,两条领带。范建国不喜欢西装革履,更不喜欢系领带,尽管他知道自己穿上西装十分精神,他还是讨厌西装,他觉得脖子上系上领带说不出来的难受,举手投足都不自在。他喜欢的是夹克衫一类的服装,觉得不受约束,穿上显得随便。这一点上,他和李宪平的习惯极为相同。
吃过晚饭,范建国提起石国栋两口子闹家庭纠纷的事,将霍希古想拉上他一起帮助调解的意思也说了。吴素梅显得很为难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因为前妻引起的矛盾不太好管。当初人家俩人分手也是迫不得以,如果真是那头儿想复婚,咱们向着哪头儿说?向着哪边都不好说。等你回来,找个机会把老石请过来坐坐,我给你们弄两个菜喝两杯,把情况搞清楚了再说吧。”
范建国听了一笑说:“咱老两口儿又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是这个意思。”说得吴素梅也笑了。
2.博览会“巧遇”昔日恋人,忆往事百感交集
“十省市家具博览会”占满了整个展览馆的三层,北京展区设在首层,曙光厂的产品占了一个半展台,现代家具两组大型组合柜与别的厂家合占了一个展台,几件仿明代的红木家具单独占了一个展台,显得分外抢眼。
这个红木家具展台的展品包括一座仿明晚期的紫檀大宝格,两件浮雕翻莲云头搭脑扶手椅则是仿清早期的,这类真品在故宫才能见到;另有几件仿明家具是花梨木制做的,一件陈列柜,一件长低柜和三件卧室家具及一件六角柜。这几件展品基本是一套客厅和一套卧室的家具。展品做工精细,用料极为讲究,透射出凝重高贵的气派,观后令人感到古意盎然。因用料要靠进口,且木价趋于上涨势头,曙光厂的硬木家具生产规模不大,李宪平为其总结的八字方针是,“精品配套,外销为主。”
这次博览会的宗旨是以展促销,其展品是先展后销,谁看中哪件展品可以先交定金,将为期十天的博览会的最后一天定为正式交易日。此次博览会正值家具市场的黄金时期,门票虽算不上便宜但前来参观的人依然火爆,曙光厂两组大型组合柜没过两天就被人看中交纳了定金,对其表现出浓厚兴趣的经销商也有不少索要了材料。只是那些红木家具的展品因售价过高,三天过后尚无人问津,只有几家外商对其表现出兴趣,索要过材料。
范建国这些天显得格外忙碌,除了洽谈生意上的事,还要与有合作意向的单位领导会吾,接待同行业领导的礼节性拜访,抽时间和工作人员一起站台解答问题。他和两位下属到了广州几天了,除了利用一个晚上去了一趟月秀公园哪儿也没去。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在各展台来回转。在三楼的展台,他见到了两件复合板的家具,其样式虽不令他满意,但他还是看了一个够问了一个够。
正值深秋时节,这是广州最好的季节,气温除了中午还有些燎人,一整天的大部分时间气候怡人,秋高气爽。由于广州的条件得天独厚,改革开放以来始终处于领跑的角色,到处显得生气勃勃,北方人来到广州,一切全是新鲜的。初次来广州的范建国何尝不想多走走,多看看,但他更珍惜的是这次博览会,好在随行的田伟光和关忠存都多次到过广州,逛的兴趣不是很大,也都死心塌地跟着他忙,跟着他转。
这天上午,范建国正在展台解答观众的提问,一位白领装束的年轻小姐来到他面前,彬彬有礼地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您是北京的范建国先生吗?”对方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又微笑着说:“我的老板想请范先生今晚一起吃饭,地点在星月大酒楼。还请范先生务必光临!这是酒楼的详细地址。”
范建国接过印有“星月大酒楼”烫金字样的请贴,好生惊疑,请贴上的一行绢秀的仿宋字写着“今晚六时请来六号包房一聚,还望范先生务必光临!”没有落款,但那笔仿宋字使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紧紧地盯住了那位小姐问道:“请问你的老板是谁?至少要告诉我他的姓名啊!”
那位小姐依旧微笑着说:“范先生,您去了就知道了,她是您的一位老熟人。”
“你不告诉我是谁,我是不会去的。”范建国故意绷起了脸,做出随时要走开的样子说,“对不起,我很忙的。”
“那好吧,这是她的名片。”对方终于妥协,递上了一张很考究的名片。
接过名片,范建国激动地许久没说出话来,名片上的名字正是他想到的史丽云,上面印的头衔是“香港富华商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屈指一算,二人分手已将近二十五个年头,如同当初她突然飞走一样,事先一声招呼没打;如今又似是从天而降,一点先兆也没有,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
“范先生,您还没给我答复呢!”望着失神的范建国,那位小姐又盯问了一句。
范建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定了定神微笑着说:“请你转告你的老板,我今晚一定准时赴约。”他本还想从对方那里再了解一下史丽云的情况,但他终于没有开口。
送走那位“信使”之后,范建国的心情再也难以平静下来,在回答观众的提问时竟两次出错,弄得提问者一头雾水。最后他干脆借故离开了展台,躲到楼上一条没什么人的安全通道里抽开了烟。这里的钢窗高过人的头,又扁又长,窗外只能看到蓝天和白云,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景物,他觉得这里有助于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眼下他需要的就是平静。
他觉得心头的思绪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了出来,多年的往事如同一团乱麻,使人难以捋出一个头绪。甚至连自己到底想不想见这位昔日的情人他都说不清。他与史丽云的恋情虽不是他的初恋,但却是一段患难之交,是一段令他刻骨铭心的热恋,对方既是他曾深爱过的人,也是对他造成伤害的人。二十多年前的那封来信,当初对他还是迷,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某些人的暴露那个迷团也随之破解了。只是令他不能理解的是如此聪明的人为什么也会办那样的蠢事?是她当时身不由已,还是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困扰着他,总想有机会当面向她问个明白,不想这机会就这么突然地来了。但此时他自然明白,过去的事一风吹了,尤其是这种事不能再提。
不难想象,史丽云能找到他,肯定是来过这个博览会,甚至已在暗中端详过他,但对方急于见他是什么目的却难以判断,只是为了叙旧?还是想当面表示一下歉意?当年她的来信提到欠了他许多和要补报的话,但这些话谁能当真呢!他觉得对方或是单纯为了生意上的事找他也是可能的,人是会变的,况且已分手了二十多年!真要是如此,他觉得到也轻松。
范建国为赴宴的着装颇费了一番脑筋,想到史丽云是港商的身份,他觉得还是西装显得庄重一些,但临到出门时他又换上了一身休闲装,到底是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总之,他的心情仍还有些忐忑不安。
坐上“的士”才发觉星月大酒楼离展览馆很近,他的思绪还没展开已经到了。他向酒楼门前的迎宾小姐一提六号包房,满脸灿烂的迎宾小姐立即点头笑道:“您是范先生吧?请随我上楼。”将他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包房。
范建国进屋只迈了两步便停住了脚步,里边沙发上的一位女士起身准备出迎,但也向前迈了一小步便站住了,双方隔了一段距离相互注视着对方,脸上全挂着微笑,但表情全有些不大自然,谁也没急于开口说话,相互沉默端详了足有半分钟,但那半分钟时间显得好长好长,这久别重逢的场面就像有人事先设计好,又经过多次排练一样,双方的表现竟如此的一致。
“你好啊!史丽云。”先开口表示问候的范建国伸出手迎了上去,对方也重复着同样的问候,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晃动着。
“范建国,二十多年没见,你的变化不是很大。当然,我不是指你的事业。”史丽云完全是一种赞赏的口气,她很温情地凝望着对方,手也越握越紧。
“哪呀?我这两鬓净是白发!”范建国趁机抽出了手,用手在自己的两鬓比划着说,同时又将相似的赞美送了过去,说道:“我看真正变化不大的是你,这么多年不见青春依旧,如果说有些变化的话,就是你那超人的气质,一种成熟的女性特有的气质,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史丽云听了爽朗地笑道:“好了,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相互送高帽子戴,难道我们的帽子还没有戴够啊!坐吧,有什么好听的话坐下接着说。我可知道你,特会耍贫嘴的。”
范建国说的并非是言不由衷的客套话,过去了二十多个年头,史丽云的身段依旧,皮肤还是那么细嫩,脸上看不出一丝的鱼尾纹,说话时的表情还是老样子,语调虽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还能多少看到那只快乐的小百灵的影子。她的穿着打扮依旧追求的是典雅,没有珠光宝器的贵族气派,但她从里到外折射出的气质令任何人不敢小视。气质是任何珠光宝器也帮不上忙的。
点过菜,品着茶,史丽云首先介绍了自己的这段经历,她离开曙光厂后回原校续读到大学毕业,毕业后分配到宣武区的一个钢铁厂干了几年,于一九六五年初随家人迁往香港定居,她的一个姑姑,一个叔叔解放前就在香港经商办厂,她父亲在她姑姑的厂里有股份。那年她的姑父突然病故,留下两个女儿又难当大事,这才再三邀请她父亲赴港理事,也正是由于这一变故,使她一家逃过了“文革”一劫,这才有了史丽云后来的发展。谈到她个人问题,她只是轻描淡写的提到结过婚,后来又分了手,至于那段婚姻有多长时间,又为什么分手,有没有孩子,她只字没提,范建国也没有多问。
谈完自己的经历,史丽云笑眯眯地说:“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很不容易,也受了不少的苦,但苦尽甘来,现在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你有一对可爱的儿子是双胞胎,现在都在大学读书。只是我对你的夫人,那位吴管理员的印象不深,大致的印象那是一位很干净,利索的女人,皮肤很白的……”她在进行描述的时候,始终歪着头注视着对方。
范建国吃惊不小,分别二十多年的史丽云竟然对他的家事如此了解!这是谁告诉她的呢?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史丽云在提到吴素梅时尽管口称印象不深,但对其描述得却十分全面,形容词也用了不少,唯独没有使用漂亮,美丽这类词汇。他当然知道,女人在自己爱过的异性面前赞美另一个女人是很难得的,在用词上自然会显得十分吝啬的。
“你怎么会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范建国急不可奈地打断对方的话问道。
“难道除了你范建国,我在曙光厂就不能有别的朋友了!”史丽云俏皮地一笑说:“你是不是太小看我啦?”
“王玉蓉!”范建国脱口而出。他猛地想到,临走的头一天王玉蓉提到他这次出差很可能遇到老朋友,还说如见到了代她问声好。当时范建国还以为她说的老朋友是指那些与厂里有关系的老客户或同行业的熟人,没有多琢磨这其中的含意,他哪里会想到王玉蓉指的却是史丽云!
聊起来他方知,史丽云走后一直与王玉蓉保持着联系,只是“文革”当中中断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