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
“怎么会,那时你身边不是有温冰吗?”原想挤对挤对他,可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韩放脸色果然一沉。
“大爷,把东西放你这儿寄存一下。”韩放把大衣和书包塞进门房窗口,招呼我来到门外,向体育场走去。
大操场一片白雪皑皑,连个猫脚印都没有,犹如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在阳光照耀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韩放拉起我的手,先朝我放了3秒钟的电,而后郑重其事地说:“我韩放活这么大只发过两次誓,第一次发誓要替最好的哥们儿路晓滨报仇,打怕体育系那个欺负他软弱、调戏他女朋友的篮球队长,虽然被开回家蹲了一年,可还算是有成效,那小子现在见了我们绕道走。”
“第二次……”韩放加大了电流,“我发誓要追到我喜欢的女孩,补偿她所受的委屈,一辈子保护她,让她永远幸福快乐。”
一片纯白和一片宁静……
我的眼睛四处飘忽了一圈,雪挺白,天挺蓝,又绕回韩放脸上,长得挺帅……
“那些委屈和挫折都过去了,我保证。”韩放冲我绽放一个干净的笑容,“TOMORROWISANOTHERDAY。”
正琢磨着在什么电影里听过这台词,韩放忽然抓起了我的手,沿着台阶跑下看台,踏着齐膝的白雪奔跑起来。
“张卓然——”
“什么——”
“做我的女朋友——”
“……好吧——”
我们在飞溅的雪沫中放声大喊,响彻一片寒冷的宁静,两串披靡的脚印依次绽放在身后。
TOMORROWISANOTHERDAY。
第二部分第23节 记日记
月台上,我拿出两本簇新的日记,白皮的塞进行李箱,蓝皮的交到韩放手上。
“从现在开始,我们为自己和对方写日记吧。”
“干什么,打电话不成吗?弄得跟国务院似的。”韩放果然不情愿,我噘嘴。
“好好好,你说怎么个写法?”
我又笑了:“从这个寒假开始,每天发生了什么事,有了什么感想,或者有什么话想跟对方说却又不好意思说的,就写下来,开学之后再互相交换,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对方都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交换一次……”我跟卖保险似的眉飞色舞,“这样,无论未来怎样,都可以留下一段真实的回忆,不是吗?”林筝在松峰山评论韩放和温冰的话我还忘不了。
可韩放却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用温热的手掌覆住我冻红的脸,笑起来连声音都是暖和的:“你以为咱俩是马克思和燕妮呀,这辈子我都不想当什么伟人,太累!我只想和你快快乐乐地过以后的日子。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写确实挺有意思的,依我看应该再加上一条,必须发誓用百分之百的诚实去写,这样我就一劳永逸了,有什么搞不懂的,就直接在日记里提问,你必须痛快如实地回答!哈哈,我真同情路晓滨,那哥们儿最近总是仰天长叹,女人心,海底针呀——”瞧他那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好像他手里捧着的不是日记本而是老巫婆的水晶球。
我叉起腰气哼哼地看他得意,邱雪说韩放特有IQ,还果不其然啊,总有本事让事情顺着他的意志发展。
“那两个学生,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有话开学再说吧,我要关门了。”一个列车员晃荡着钥匙喊道。
环顾左右,发现月台上真就剩我们俩了,韩放连忙把我和行李都塞进车厢,前脚刚跳下车门,火车便徐徐开动了。我用手掌在爬满冰花的车窗上焐出一小块玻璃,只见韩放背着那个装着我们爱情蓝皮书的绿书包在月台上久久伫立着。这幅影像一直萦绕了整个枯燥的寒假。
……
又见到了韩放和蓝皮书,居然是在车厢里。
韩放逆流而上找到了正排在下车队伍末尾的我,虽然寒假里天天聊电话,可见了面彼此感觉还是有点儿不真实。韩放把我和行李箱一起拖到旁边。
“急什么?让他们先走。”
“是啊,那你干吗急着跑上来,有你这么接站的吗?人家接站都在检票口外面等,在茫茫人海中四目相对,多浪漫。”
“电视剧看多了吧你?”
我们互相开着玩笑,极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韩放,写日记了没?”
“别的都不问先问这个,我女朋友是不是个窥视狂啊?”
“少废话,交出来看看先!”
“这么凶,敢情还是个伪淑女?”韩放把蓝皮书拿出来塞在我手里,“喏,你的呢?”
我们像递交国书似的交换了日记。
坐在西侧门的面馆里等面的工夫,迫不及待地翻开对方的日记。原来韩放的字这么飒,而且蓝皮日记居然出乎意料地写满了十几页,还以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2003年1月31日星期六小雪
啊……好困。纳闷儿,老爷子今天居然在家休息,再睡会儿懒觉又要挨打了,打电话也不方便,唉,无奈,只好爬起来。看到这本‘蓝皮书’躺在写字台上,忽然精神百倍,可以在这儿跟你聊天了。你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跟你说点儿什么呢,卓然?让我想想……就说点儿你不知道的吧。记得大二那年的开学日,被系里派到校门口去接新生,我和晓滨、杨光坐在登记站里,对报到的女生们评头论足,无聊至极。这时,一个眉宇清秀的女孩来到了中文系新生站,穿着一身白裙子,静静地站在桌前等待,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像月光一样高远、清亮。可那个时候,如果我主动上前去领她,可想而知会遭到哥们儿怎样的嘲笑,于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别的同学领走了。以后的日子,常常趴在窗口辨认人群中那个白色的小身影,也常常和她在走廊里不期而遇,那种感觉挺舒服的。
后来,晓滨、杨光他们陆续有了女朋友,我时常当电灯泡,也不觉得恋爱的滋味有什么特别。接着又因为路晓滨的女朋友。出了那件事。被开回家的一年里,整天除了睡觉就剩下心烦,还要挨家人的骂。终于复学了,以为日子还和过去一样沉闷乏味,直到有一天从手机游戏里抬起头,又看见了那张脸,邀我们去秋游,我的心忽然间被什么东西照亮了,那道月光已经近在咫尺,她叫张卓然。
卓然,其实从那时起,我已经开始画你了。在松峰山上,好容易跟你结伴,下山的时候班长却让我照顾别人。冒着大雨回到山洞,发现你和邱雪都不见了,当时我心急如焚,赶忙沿路回去找你们。可刚走出不远,温冰追了上来,执意要和我一起去,我只好放弃。结果你伤痕累累地回来了,我的心一直在疼,这辈子第一次。”
看到这里,我心跳得过于剧烈,只好停下来说:“吃东西吃东西,回去再看。”
韩放也停了下来,忿忿地说自己连高考作文都没这么挖心掏肺地写过,可换来的却是一笔鸡毛蒜皮的流水账。
“张卓然你看看自己都写了些什么给我:今天我去子衿家,发现她们家猫又胖了。我还发现猫只会用鼻子喘气,用手指堵住它的鼻孔它会窒息,就不像我们人类,鼻塞了还可以用嘴……”
我闷头吃面。
“还有你的书法,实在不敢恭维。”
“什么呀,字写得漂亮点儿就挤对人?”
“我又没别的意思……”
第二部分第24节 恋爱的日子(1)
恋爱的日子像房檐下的冰柱,在春日的阳光中一天天快乐地融化,转眼间C大又要春色满园了。我和韩放每天坐在一起上课,说悄悄话,看韩放给各科老师画漫画,周末还一起参加摄影协会的活动。一个月下来韩放根本没回过几次家,跟杨光、路晓滨他们也只是晚上睡觉时在寝室见上一面,第二天一早还带着早餐到楼下等我。每次从窗口望出去,都觉得韩放挺拔得有点儿不像话,好像邱雪做内务的那个微波炉箱子,鹤立鸡群的,难怪当初温冰把他扔在楼下一显摆就是半个钟头。
提起温冰我就头疼,嗡嗡的。
“瞧你那表情,咬到花椒啦?”正头疼着,在走廊里迎面遇上了陈子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塞我手里两张票。
“田野要开个人演奏会了,在中央大街紫丁香音乐厅,你和那小子天天出双入对的,连田野都知道你恋爱了,这不,托我捎给你两张票,楼上包厢的。”走出好远,又回头补上一句:“那小子还骂我不三不四呢,就这么算了呀?”
我哭笑不得地下楼去了。
韩放对音乐会似乎兴味索然,但还是特地跑回家换了身西装,周六一大早玉树临风地站在音乐厅门口等我,那气度居然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在包厢里,我终于忍不住了:“韩放,你干吗穿成这样?”
“电视上参加音乐会的男人不都这样穿吗?”韩放正色道。
“哈,你?男人?”我还真不习惯把他叫作男人。
“如假包换,随时欢迎检查。”
“去你的!”
“逗你玩的,还真生气啊?脸都红了……咦?那不是你的朋友吗?”韩放指着对面包厢给我看,是子衿,打扮得跟韩放倒有一媲,春寒料峭的,这姐们儿穿一身白,裹一条果绿色的披肩,和一挺眼熟的中年男人坐一起,神情姿态跟他什么人似的。
“她还骂我是小流氓来着,不是还要到保卫处告我吗?”韩放打断了我的观察。难道这俩人事先商量好了?都跟孩子似的。我笑着摇摇头,打开相机镜头盖。
“你带相机干吗?”
“拍两张啊。”
“特意拍那小子?”
“人家叫田野。”
“我知道。你先好好看看那块公告牌。”
公告牌:音乐厅内禁止使用闪光灯。
我犹豫了一下,把相机放回包里。
田野倜傥地出场了,身着一件中西合璧的黑色燕尾服,宝蓝色团花织锦缎腰封,金丝绒领结,一头卷曲的长发光亮可鉴,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开场曲是肖邦的《革命》,大家正听得入神,台下突然冒出一狂热的女生,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像一枚造反的信号弹,紧接着大厅里闪光灯此起彼伏,大概都是田野的崇拜者,想借这最后的机会留下她们心目中白马王子的俊逸身影。
阎权“嘭”地蹦了出来,手忙脚乱地镇压。一会儿,子衿也出现在楼下,像棵细长的葱,甩着焦绿的披肩颐指气使地朝观众席挥了几下手,果然奏效,田野的FANS们都偃旗息鼓了。幸好田野没被这段小插曲影响到,依然不疾不徐,张弛有度。
我曾经疑问过,为什么在各种乐器上有一定造诣的演奏家多半都是男性,甚至包括古筝和小提琴这样至阴至柔之物。田野的演奏给了我答案:力量和激情。结束曲目是比才的《卡门》序曲,田野把燕尾服和领结都扔在一边,在飘逸的白衬衫和蓝色腰封包裹下,纯纯地变成了一个童话中的王子,连卷曲的长发也闪烁着汗珠的光芒。他把高潮乐章加花部分演奏得激情四溢,前无古人……我在极度兴奋中突然被按到了椅背上,韩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吻了我。
3秒钟后,我恢复了思想。
初吻,像丁小彤的烤瓷牙一样,就这么不明不白千古奇冤地没了……连声招呼也不打,这不是抢劫吗?我在掌声雷动中怒不可遏地瞪着韩放,无语凝噎。
而韩放,居然摆出一张臭脸,还冒着青烟,见我瞪他,竟似受了天大的侮辱,抖着一身笔挺的料子愤然消失在角门。真正杀了人的还要喊救命,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眼泪巴巴地走出音乐厅,韩放早已不知去向。田野在门口恭送各位老师,其中也包括子衿身边的那位中年男子。
子衿裹着披肩风姿绰约地向我走来:“哎,那小子呢?”
我闷不作声,子衿见状换了个话题。“刚才看见我老师了吗?”
“和你坐包厢里那位?”
“嗯,他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起的那个人。”
“哪次?哪个人?”
“咝——你装什么糊涂啊,在红豆屋喝酒那次。”
“红豆屋?”一个霹雳又在我头顶炸开,子衿的意中人!
“大姐,能不能别吓我!他有40岁吗?”
“人长得年轻,45了。”
我想起郭达演的小品,里边哥哥声泪俱下地说:“小妹呀,难道你缺少父爱吗?”完全就是我此时的心声。
“子……子衿,你玩什么不好非玩师生恋,他都能当你爸了!”
“我喜欢!”子衿把披肩一甩。
我已经出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