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
一个新生模样的小DJ,穿得挺HIP…HOP的,见一群美女鱼贯而入,挺有眼力见儿地推上了一张林忆莲精选辑,准备让学长们伸出大手碰碰运气。顶灯熄灭,低音贝司缠绵着浅吟低唱,《伤痕》的前奏从四面八方的音箱里涌出,回荡在整间体操馆里。
小情侣们和临时搭档们纷纷滑向舞池,篮球队长一班兄弟则愤愤按兵不动,搁平时早一个箭步冲上来了。杨光他们仨得意地搂着身边的花朵随音乐晃悠着,邱雪也被郭学长邀过去了,我猜想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田野朝我伸出王子的手,我欣然接受。早就听说田野的手跟古希腊雕塑般完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手指洁白修长,完全没有骨节,手指肚还有薄厚适中的小肉垫,好一双天生弹钢琴的手,只可惜冰冷无比。
子衿、阎权也跟下场,基本上一直是她在带阎权。
田野的语言跟指法一般严谨:“张卓然,谢谢你今天给我伴舞。”
“不必客气,跟你合作挺长见识的。”
“其实我还真有点儿紧张,因为之前只彩排了一次,所以老是不由自主想去配合你。”
“那不成了喧宾夺主?我只是绿叶,你才是花朵呢!”
“呵呵,事实也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观众反应不错。”田野笑起来也跟日本卡通似的,“你们学中文的创意就是多,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听陈子衿说你要当主持人?”
“嗯……现在还说不好,也许吧,多半还是会从事跟文艺有关的职业。你呢?”
“上个月我接到了日本的邀请,可能会出国继续深造,朝流行音乐方向发展。”
“哦?那先祝贺你了!”
我们的严肃话题和音乐一起结束了。田野很礼貌地送我回座位,邱雪却从斜刺里冲过来把我拉到门外,一言不发,靠在楼梯扶手上喘着粗气。
“幸福过度了?”我伸手在她失神的大眼睛前晃动着。
邱雪不吭声,中了邪似的眨巴着眼睛。
“邱雪?邱雪?”
半晌,邱雪跟在生死状上按了手印似的,表情凝重地说:“卓然,我要向郭安邦表白。”
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吧邱雪,人家郭学长是有主的人,听说女朋友都处了6年了,4年天各一方的大学生活都没能把俩人分开,那可是情比金坚呀!再说人家未来岳父又是你们那儿的副市长,你这第三者当得也太轰轰烈烈了点儿吧,咱再激情燃烧也不能违背善良风俗,也不能不自量力呀……”
说着说着我就没法继续了,邱雪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水,随时准备决堤给我看。片刻,洪水又被控制了,邱雪一抿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条本,蹲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捏成个压缩饼干状,塞在我手里:“是朋友,就帮我拿给郭安邦。”说完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夜色中。
我真苦恼死了,怎么我这么一文静的女孩,身边的死党到末了都跟陈子衿一个路子,个个不管不顾的。要说子衿童年不幸愤世嫉俗,另类点儿也可以理解,可邱雪一个众星捧月长大的公主这会儿怎么也自寻烦恼没事找事呢?
回到喧闹震天的体操馆,我心里这叫一个忧愁。音乐已经换成重金属的士高了,子衿正在舞池中央人来疯呢,浑身的零件都快摇散了,那个小DJ在她旁边折着跟头跳街舞,俩人周围团结着一群拥趸,在闪灯下飞舞着五颜六色的刀削发,放眼望去一片欢乐的海洋。我四下寻找郭安邦,发现这老兄正转悠着寻找邱雪呢。我连忙闪身躲进一根柱子的阴影里,脑袋里激烈衡量着我死党的感情出路。
邱雪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风平浪静地在父母怀抱里长大,20年里遇到过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和我一起在山上迷路,没悲伤,没苦恼,也没早熟,郭安邦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却注定是别人的男朋友,暗恋对她来说是种痛苦,可表白后更是希望渺茫……即使邱雪再可爱再不顾一切,谁也不能确保郭安邦同样会喜欢上她,即使郭安邦真的喜欢上了她,也不可能头脑发热到放弃一段在岁月中沉淀得坚如磐石的感情和一片足以使他少奋斗10年的大好前途……邱雪的行为已经是个第三者了,万一郭学长对她的印象从此一落千丈,她一定会痛苦不堪,万一郭学长抗拒不住激情的诱惑,真的放弃一切,开始这段感情,另一个女孩就会受到毁灭性的伤害,邱雪的心力根本不足以承受这种良心的谴责……这根本就是一步无路突围的死棋。
疯狂的音乐停下了,我打定主意,决心让今天的事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只有我和邱雪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尽管邱雪会很痛,可长痛不如短痛,这是我们从小就从拔牙中体会明白的道理。
我转身去寻郭安邦,准备告诉他邱雪先走了,却差点儿撞上柱子那头的一个黑影,我连忙说:“不好意思啊同学,真对不起……”正说话间大厅的灯豁然亮了,散场的灯火通明。
体育系够大方的,几十盏白炽灯得多少电费呀。我本能地遮住了刺痛的眼睛,却还是看清了前面的脸,准确地说是两张脸,韩放和温冰。韩放的手还放在温冰的腰际,两人的脸是刚刚分开的,温冰脸上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怨恨,韩放的脸却一瞬间涨得通红,怔怔地望着我。我从指缝间看到了一抹奇怪的眼神,忽然想起小时候亲手养过的那只小狗走失很久之后,被一个陌生人牵着从我身边经过时翕动着鼻子久久看我的神情,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一阵难过。学中文都快把我学成林黛玉了。
我低下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完成一项沉重的任务。横穿向门外散去的人群,走向对面的郭安邦,心里的难过突然成了气候,专场成功的喜悦转眼荡然无存。邱雪在大雨中无助的脸,门口甩手而去时的坚定,和刚刚掠过的一幕在眼前交替跳动着。林筝说温冰和韩放是不可能的,可无论结局如何,他们刚才已经拥在了一起。我说邱雪和郭安邦是死棋,甚至替邱雪考虑到了所有可能的惨淡后果,却从没为她设想过哪怕一个短暂的幸福场景。结局可能是无望的,追求的过程却可以充满着无限的希望和快乐,人的一生其实并没有多少不顾一切的机会,而邱雪现在只需要一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机会……我捏着字条的手已经举到了郭安邦下巴底下。
一口气跑出很远,回头望去,那个高大的身影还立在灯下专心致志地抠着,邱雪到底使了多大的劲儿啊,把张字条捏成那样……
第一部分第9节 FOX酒吧
在晨光中睁开双眼,窗外树影斑驳,细碎的光线打在脸上,好像“吐噜”的鼻息喷得人痒痒。要不是蓝静的冰爪子无情地伸进了我的领口,一个激灵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正在千里之外的家里休息呢,一伸手就能把“吐噜”拎进被窝亲热亲热。我望着皮肤光滑的蓝静怅然若失,多希望瞳孔里映出的是只毛茸茸的大京巴。蓝静疑惑的表情把我逗乐了,这回她可看不透我在想什么吧。
“梦里拣了多少钱?笑得那么奸诈。都日上三竿了,快起床梳洗梳洗,乖乖给资本家打工去吧!”
邱雪她们几个都收拾行装回家休国庆假期去了,几个哈尔滨的也回家过节了。要不是为了FOX酒吧的差事,我早撒丫子回家跟老爸老妈发嗲去了。为了给资本家弹琴,连摄影协会组织的草原行我都去不成,挺多人不去是因为囊中羞涩,可我在大学这两年多靠自己的本事也赚了不少零花钱,完全支付得起。林筝她们也做家教,使出浑身解数和那些精灵古怪的小孩们斗智斗勇,一堂课才十块八块的,而我只要监督一个6岁的小姑娘弹熟两首练习曲,些微地做一下示范和纠正,一个小时玩儿似的就挣来50块钱。小姑娘的漂亮妈妈还一个劲儿地留我吃饭下馆子,弄得我心里诚惶诚恐的,要不是子衿搬出行规来压我,差点儿就主动和人家要求减薪了。子衿说:“这个工种就这个价,要是从你这儿坏了规矩,全艺院的兄弟姐妹都撸胳膊挽袖子上你们302踢馆去!”我登时怕了。子衿又说了:“你看那小女孩的妈咪珠光宝气颐指气使的尊容,怎么看怎么像我想像中的后妈,她又不缺那点儿银子,你就别良心泛滥了!”一席话彻底扭转了我拿钱时的羞涩,变成给子衿拿抚养费一样理直气壮。没过多久,子衿怕我在民间一时心软又坏了行规,直接把我运作到FOX大堂去了,工资涨了一倍,我都有存折了。
蓝静干吗不回家,我还真不明白,可我也懒得问,万一她醒过味来突然要回家,寝室里可就剩我一个了。
吃完午饭,我和蓝静各接了一个电话。老妈在电话里充分抒发着舐犊之情,无限酸楚地说:“人家子衿都回来了,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还给家里来了个电话,嘘寒问暖的,为人处世比你强多了!”我强忍着没说子衿在她们系是怎么飞扬跋扈得跟慈禧似的,连系主席都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敢怒不敢言。老妈还说在酒吧弹琴要加倍小心,千万不能和陌生人搭茬,末了还来一句“养你这孩子真是不省心!”好像20年来我无恶不作似的,天地良心,我多给爹妈长脸呀,好学上进,洁身自好,连男朋友都不谈。
蓝静的电话八成又是那个A大英语系的红头发朋友打来的,两人神秘兮兮地嘀咕了半天,只听蓝静说:“不行,坚决不行,今天我得陪姐妹,晚上9:00之前必须回来,要不我就不去了。”我在一边感激涕零着,心想蓝静真是义薄云天的好姐妹啊,一激动都想陪她抽根烟了。
蓝静放下电话就开始饬,临走之前还给我也化了化妆。我一照镜子,嚯,活脱一仙女儿。本以为又给人练了一回京剧脸谱,没想到镜中人都和韩国化妆品广告上的小明星有一媲了,尤其是嘴巴,涂上了和蓝静一样的肉粉色唇膏,勾了精致的唇线,立刻丰润了许多,还挺风情万种的。
我换了一身牛仔装,把包往肩膀上一扛就朝F大街进发了,自从子衿在小礼堂说了那番话,我就抵触白衣服。
走到宿舍门口,正撞见韩放在那儿杵着。
难不成这小子是陪温冰过节来了?我高风亮节地冲他笑了笑说:“要不要帮你叫温冰一声?”
“不用了。”他看猴似的看我,“怎么没回家过节?”
“哦,这边有点儿事走不开。”我仰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先走了啊。”
FOX酒吧的侯老板今天也来店里了,菲菲在边上一页页翻着账簿呈给侯老板看,跟皇上的小答应似的。时间尚早,客人还没上来,大家全都好奇地盯着我的脸。我上前跟侯老板打了个招呼,侯老板闪动着两只眼珠说:“张小姐今天真是说不出的漂亮,晚上有活动?”我忙说没有没有,下班就回学校。
菲菲从吧台后边钻出来,亲热地拉着我七拐八拐来到走廊尽头一间隐蔽的小屋。
小屋只有两米见方,没窗户,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简易衣橱。屋里一些女孩子用的东西都整齐地摆放着,看样子菲菲就在这儿住。
菲菲每次见了我都很高兴,不停问这问那,还想让我教她弹琴。我给了她一本《基本乐理》,过了几天她说看不懂,还是学点儿容易领会的吧,我又建议她学学摄影,她似乎很感兴趣。
菲菲从床下变出一个挺高级的摄影包,从里边取出一架崭新的佳能EOS5递到我跟前,天真地问:“卓然姐,这是你说的型号吗?”
“正是!”我惊讶地接过相机仔细端详。
说实话,我也只是听学校摄影协会的周老师介绍过这部机器,这还是第一次拿在手上。同学们都想拥有,可价格实在太离谱,连周老师也舍不得买。那天菲菲问哪种型号的相机好,我随口就把EOS5报出去了,没想到她不出一周就弄了一架搁床底下。
这可能是她整整一年的工钱!想到这,我就恨自己一时疏忽信口开河。迎着菲菲兴奋的目光,我实在不忍心泼她的冷水,便一个劲儿地夸她的EOS5好棒,还给她留了周老师的电话,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请教,就说是我介绍的。
菲菲欢天喜地地把电话抄在一个小本子上,一双大眼睛里洋溢着憧憬,好美。
收工的时候,老板把车钥匙丢给小杨,要小杨开他的车送我回学校。我百般推辞也没奏效,侯老板一个劲儿地说子衿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大过节的,送朋友回去是应该的。小杨是侯老板家的司机,平时也跑跑采购什么的,话不多,车开得很溜,20分钟就把我送到了。
第一部分第10节 文艺部长风波(1)
国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