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五弦琴





    


第三部分 黑白子之琉璃心钢铁般的心肠(1)

    每年的夏天,隆中都会有一段雨季。望向天外,明明阳光普照,走出去时,还是会发现衣裳上面,是一点点湿润的痕迹。有雨的日子竹子长得特别快,也特别好看。我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竹林里,便有人敲门,我也常装了不在。我坐在竹下一口口品着新酿的梨花,将芬芳的酒浆合着雨水,一滴滴一丝丝地润进竹根里。当此时,竹影腻在我身边,柔软的身躯搭在我肩膀上。她竹香的呼吸绕着我耳廓,令我总想紧紧捏住她的腰,将她向了榻上压去。     
    “喜欢我么?”我亲吻着她的嘴唇,低声问。     
    她很奇怪为什么我时常问她这句话,她将舌尖轻摩着我的唇,并不应我。     
    “喜欢我么?说啊。”我笑着哄她。     
    她咬着我的下唇,顽皮地摇着头。     
    我说:“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喜欢,还是不知道,或者是不说?”     
    她微闭了眼睛,并不睁开。我绕着手去,上下徐徐地摩挲着她的背。于是她再一次温柔化开,好像一瓣竹花别在我襟上。我优美的中指在她身上,宛然有在棋盘上一样的魔力。我一遍遍运动了手指,令她以低微的娇喘代替了我想要的回答。     
    “你,你……坏的……”她在我身上扭动了身子,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本来就是坏的。”我扶起她的面容,一点点啮吮她白天鹅的脖子。     
    “不、不可以……不可以,这么……坏!”     
    她笨拙地挥着手,想要掩盖了身躯。然而她的身子皎洁如月光,即便最坚固的墙壁也无法抵挡了月亮的光辉,何况那纤细的双手呢?     
    我笑笑地捏住她手,有时我会使一点强,非常有限的一点,每次这么做我都小心翼翼地确定了她的欢喜。她的呼吸能告诉我她轻轻颤动的喜悦,我将手指搭在她皮肤上好像搭上了最美妙的弦琴。我在瞬间成为那独一无二的琴师。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含着她的耳垂告诉她,只见她整个身子都想要缩作一处,我抬手按住那身躯,令她无处闪避,腻声问,“你喜欢我么?说啊,你喜欢我么?”     
    她轻喘着摇头。     
    黑色的长发撒开来、辗转在枕席上,柔柔的皮肤上,印着细浅的席纹。     
    “喜欢诸葛亮吗?”我又问。     
    她突然目光一瞬,飞快地说:“喜欢。”     
    她是喜欢令我吃醋的,我对自己说。我会像她喜欢的那样吃醋,所以我更缠绵地吮取她的气息,我说:“我看你喜欢她,我看你去喜欢他——”我很可笑地说着这样的话,一面又觉得了浓重的伤悲,梦里樱花纷纷而落,覆盖我一身。     
    “我……我就要喜欢他!我原本,原本就是喜欢他的!”竹影的抖动,令她的声音更加暧昧和细蜜。     
    “不喜欢我,喜欢他,是吗?”     
    “是……就是!”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我低声喘息,狂乱和慌张使我变得非常愚蠢。     
    有些问题是不该问的,因为你永远也不能得到真实。     
    “为什么要告诉你?哼……我不,偏不说……”     
    我手指轻动,她“嘤嘤”地一颤,眉目微蹙,低吟声里甚至带上了美丽的哭腔。     
    我说:“你说不说?”     
    “不……不说!不……你别……不可以这么坏……”     
    我慢慢地、温柔地微笑道:“你若不说,我会对你很残酷。”     
    我知道我是很无能的。     
    夜晚没有蜡烛,月光只能照见欢喜。月光照不见我的眼泪和悲伤,即便我的泪水滴落,溅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她也不会知道那是眼泪,她准会以为我是用力过度流汗了。她抱住我的脖子但是并不抚摩我的面孔,所以她不明白那些液体是从我眼睛里冒出来的。     
    我的声音恶狠狠的,很多人相信凶狠可以掩盖虚弱,至少我相信。我和她纠缠在一起,窗外有风雨声。有太阳的时候也可以下雨,所以有月亮的时候也可以下雨,雨水滴在月亮上面,令它视线朦胧。     
    我紧紧地抱住她,我对她说你知道我多么想把你绑起来,把你的手脚都缚在榻上令你动不了。你知道我多么想举高一支蜡烛,微笑地将它照耀你的身躯,又使那光线的阴影,落在你雪白的皮肤上。你知道我多么想一回回用力索取你,在你身体的最深处留下我永恒不灭的痕迹,使你在离开我之后,有时也会想起我来。我说你知道我多么想趁着现在,将诸葛亮日后能对你做的一切,都统统做光!     
    说出这句话,我愣住了。     
    我压着她,低头看见她也有一点惊诧。     
    她自呻吟中勉强地完成了一个句子,她问我:“你……说的……什么?”     
    我突然觉得我完了。有一种叫“结束”的声音在我周围轰然响起,好像满盒的黑子白子被人从高处砸下,“哗啦啦”地散了一地、碎了一地。     
    我冷笑着说:“我没说什么。”     
    我和她的身躯在一瞬间同时变得僵硬和寒冷。     
    她说:“你说诸葛亮?”     
    我大声说:“是,是诸葛亮!你不是喜欢他么?你说你喜欢他!”     
    她开始在我身下挣扎,重复着:“对,我喜欢他!对!我很喜欢他!”     
    “你喜欢他有什么用?”我用力抵住她扭动和乱舞的手足,用力说,“有什么用?!他不会是你的,他绝不是你的!他要娶妻了,他要成家!”     
    


第三部分 黑白子之琉璃心钢铁般的心肠(2)

    她打我,咬我,用她的手,用她的牙齿。我没有躲闪,她打我咬我并不能使我觉得疼痛,我正如琉璃,最上等的黑琉璃脆弱而坚硬。     
    “他不会!他说不会,他不会那样做!”她叫道。     
    我们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咬断的不知是谁的头发。有青丝进到了我唇中,我腾出一只手将它挑出来,我全身都湿漉漉的,她好像也是。我对自己说我们打起来了。我们打得很起劲,各自出了一身的汗。我们在床上真正地打架,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我只觉得我更想要她但现在却要不到。     
    “他不是你的,他不会要你,他是黄舜英的,你记得我的话,他一定会是黄舜英的丈夫!”我大声说。     
    她挣扎着:“不会!绝不会!”     
    我大笑:“你以为他是谁?他是诸葛亮!他的大姊嫁入了蒯家,他的二姊嫁入了庞家!哈哈哈,他自己迟早也会嫁入黄家!他要和七大姓里的每一个都攀上关系,哈哈!只恨他没有六个姐妹!”     
    她的牙齿恨恨地咬入我臂中,她砸破过我的额头现在又咬破了我的手臂。     
    我按住她的肩膀,她拼命摇头说:“不,不会!她丑!她丑——”     
    我把她的面转过来,咬了她的耳垂,细声笑道:“她不丑,她很有才华,非常有才华。你是个小女子,她是个大才女。嘻嘻,若非郎才女貌,就应该郎貌女才。”     
    “她丑!我不要听,她是丑的!!”     
    “他是从齐鲁滚过来的流民,没有心计他就要一辈子当农民,一辈子种粮食给人吃!要他这么过一辈子还不如让他死去!他见庞德公是趴在榻下行礼的,我坐在德公榻前可以把脚翘到他脸边。他去拜见司马总是一无所获,无论他多想讨个雅号,司马都不开金口!哈哈,他一定会嫁入黄家,他有了像样的妻子也就有了个像样的岳父……人叫他娶个白痴他都会答应!”     
    竹影抓破了我的脸。她说她不听,我却一直地说着。我使用了最温柔的语气,慢慢地讲述一切,似将美丽的金汁慢慢地灌入她耳内,要令她五脏俱摧。     
    “你喜欢他?你若喜欢他就应该向我学学,你应该耐心地劝他娶了黄家的小姐!你应该搬出高头典章来浇灭他无聊的热情,你应该一下把他推得远远的,推进黄家的高门槛去!竹影竹影,你喜欢他么?你是真的喜欢他么?哈哈哈哈……”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竹影。     
    我永远不会喜欢他,因为他叫诸葛亮,我一点也不喜欢“诸葛亮”这个名字,是的,非常讨厌。     
    竹影“嗡嗡”哭泣,原来竹子也是会哭的。     
    我一直不知道这一点,在此之前她从未哭过。     
    我摸她的脸摸到了她的眼泪,我想安慰她两句的时候,听见了她不能成声的哀吟:“不会的,他不是……他不会那么做,她丑,她很丑!”     
    我心里一冷,一沉,一恨恨。     
    所以我放弃了最后的温柔,既然她念念不忘于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     
    上天你创造出人类的悲伤,就该允许人类在绝望时的疯狂。     
    那个夜晚我将竹影弄疼了,我真将她双手缚在了榻上。我将她弄得疼了,整个榻上、整个房间,甚至屋后的竹林,都流荡着她的哭泣。一开始她哭得很大声,后来她没了力气,哭泣就变成了“嘤嘤嘤”的。这时我记起《尚书》里有一句话。尽管我没受过太学教育,我还是看了些书,尽管我记性糟糕,我倒记得了这句话。它说:“你们都以为我柔软润泽,其实我内里有钢铁般的心肠。”     
    正是,钢铁般的心肠。     
    我没有因为她的哭泣和虚弱而放开她,反倒长驱直入,我的低喘和她的疼痛绞在一起,我心里想疯了就疯了,大不了做完就死。她起伏急骤若银波,月亮惊骇地避进了深红的云层里。我咬着牙大声说“我要你我要你”,终于颓然地倒在她身上,又翻落在她身边,吻着她的耳朵说:“你且死了这心。慢说他要娶的是舜英,他便不娶舜英,那也是因为他要我,而不是你。”     
    说完这句话我爬上前将她的双手解开了,我吻了吻她手腕上淡淡的淤青,将自己完全松弛在榻上,合上眼睛。我不用眼睛也能看见她慢慢地坐起身,看见她抬了手背擦眼泪,看见她低下头来咬着牙盯住我。我想她可能要去拿刀子了,她用玉佩砸过我,这一回是真要换了香炉来做当头一击了。我觉得很平静、很满意、甚至很愉快。我想这样就够了,这样很不错。结果那落在我身上的,是她非常柔软的身躯。她伏在我身上,啮着我的脖子和胸口,低低地哭着说:“呆子呵……你个呆子呵。”    
    


第三部分 黑白子之琉璃心英雄谱

    男子二十岁行冠礼、有字,这本是成人的表示,但大多数长者都认为没有妻室的男子,算不得个成熟的男人。很多事情只有在婚后才能知道,只有负担起了“家庭”的男性,才能相应地获得某些权力。诸葛亮成家之后,终于有了一个雅号:“伏龙”。司马捻须颔首,说这是因为诸葛家正对伏龙山的缘故。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龙”是一种怎样的动物,就像我很久以前等待的:这种有鳞甲、长须、锐爪、金光闪烁的灵兽,乘云而动,驾驭风雷。黄承彦虽然经常嘲笑司马,说“伏龙”二字不伦不类、言过其实,但大家都看出了黄先生在嗔怪之后的满意。黄承彦可以嘲笑司马是因为他比司马更具盛名,另一方面,他可以嘲笑诸葛亮则是因为他是这个年轻人的老泰山。     
    二十三岁的诸葛亮再不必跪伏于德公榻前了,他去拜访司马时,也可以像庞统那样亲近随意。如果他携带黄舜英一道去见这些老年人,他们雪白的胡须就会欢喜得一个劲地抖动。实际上,舜英比诸葛亮更得长辈的欢迎和疼爱,他们会涎着面请她做些小玩意,来应付生活里的麻烦事,比如做面不够快,打水不够方便。尽管很多事情可以由小童、小仆来做,但德公和司马都更愿意在家里多放几个面目玲珑的小木人,木人乖巧、听话、省事也干净,亦流露出他们与黄家良好的关系。     
    诸葛亮的生活因为这个聪明和端庄的妻子,而变得轻松和有规律。他有了更多秘藏的书籍可看,既不必担心饮食起居的贫瘠,也不必为弟弟的教育费心。他同时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呼朋唤友,终于能早些来我这里参与时政的讨论,有资格坐在比较正式的位置上,品尝梨花酒和枸杞茶。     
    他和庞统依旧是留到最后的两人,我曾建议他请舜英一道来,他沉吟着回答我:“舜英不大喜欢这些事。”后来我当面问舜英是否如此,她怔了怔,笑道:“我不是不喜欢,只觉得无补于我。庞统和孔明(嫁给诸葛亮后她换了种更亲切的方式,以他的“字”来称呼他)的舌辩我也听说过不少,反正我不必像他们那样,辛苦追逐二千石。”     
    二千石是朝廷二品官员的俸禄。     
    人们总是以此代称“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