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五弦琴
般地哄人,她会翻来覆去地唱一些古怪和幼稚的歌,她会不动脑子地大声说话,她还会吃醋。
清素想:文子君是个醋坛子谁说她喜怒不形于色来着?
很早以前清素会故意说一些话来气文子君,文子君被她气得暴跳如雷又往往半途泄气,清素将身子挂在她身上,小声笑着:“我闻到酸味了,是谁在吃醋啊?”
文子君会大叫:“我,我,我!”
她用力把清素压在榻上或者任何可压的东西上面,亲吻她的脸和嘴唇,先是狂怒地叫道:“我强暴你的哦!你看我敢不敢!”然而狂怒很快变成絮絮,她会絮絮地重复同一句话,在清素的耳边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让我强暴你吧……好不好?嗯?清素你说好不好……让我强暴你吧……?”
清素感觉到诸葛亮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
她听见诸葛亮在低声问她:“怎么?不舒服吗?你的脸很红。”
清素将手抽出来,细细地说:“不,没什么,是下午的缘故吧。”
不久后姜维回到营里,他扑通一声跪倒说一切都出于他的策划。
诸葛亮长久地没有说话。诸葛亮不说话,文子君见别人也不开口,便起身将姜维扶起来。 姜维原本想暗暗阻拦了她的扶起,未料这女人的腕子里居然隐藏了极大的力气。
文子君笑道:“用不上那许多人的,姜将军。有朝一日子君果真犯下当死的罪名,偏又不肯伏诛,将军只需派十名壮士,就足够取下我的头颅。”
姜维讷讷的,以为文子君是在开玩笑,这个玩笑叫他面上无光,嚅喃着说不出话。他没想到文子君说的是实话,且文子君的每句话都会成真。
文子君将姜维让去了座位,她对诸葛亮和在场的每个人说:“很羡慕汉营里有这样细心的将领啊。他要挨的那四十军棍能否在我奏过《广陵》之后再领受呢?”
诸葛亮微笑颔首。
于是文子君开始演奏。
《广陵》是我听过的调子,可我听见的只有曲。我本以为《广陵》像古老的《高山》、《流水》般有曲无词。但是死亡前我了然一切的刹那,分明听见了五丈原上口齿清晰的歌吟。
那个三十二岁,依旧风华绝代的女人原来有清素一样完美的嗓子,她像埋藏珍宝一般,将它深藏在身躯里。
“秋潭那样的澄澈,寒月那样的明亮,松涛作响那样的爽朗,深谷回音那样的幽远,这才是五弦上清冷的味道。”
“雪峰那样的皎洁,烟波那样的浩淼,山中清茶那样的甘冽,夜下兰花那样的淡雅,这才是五弦上高贵的味道。”
“檀香那样的浓郁,钟鼓那样的急促,风卷残云那样的恢弘,万马争鸣那样的滂沱,这才是五弦上热烈的味道。”
“周鼎那样的古朴,美玉那样的圆润,鸿蒙初开那样的干净,北斗星辰那样的恒长,这才是五弦上整齐的味道。”
短暂的三天相处,文子君这么传授过我。
我心下一动,问:“那么悲伤的味道呢,当作何解?”
文子君笑道:“悲伤呀,可能融合了清冷、高贵、热烈和整齐吧。”
我怅然若失,说:“如此说来,只怕没有一支曲子能传达出真正的悲伤了。”
文子君矜持地说出两个字:“《广陵》。”
我死前瞬间,记得《广陵》的辞,是这样的:“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笑话我的昏悖,因为这明明是《梁甫》。
但我只能诚实地将我记得的一切说出来,至于它究竟是否真实,不是我,也不是任何还活着的人,能够判断的了。
我死时的太阳格外好,好得像五丈原的下午。
诸葛亮听见这曲奇怪的、与《梁甫》同辞的《广陵》,满意地笑了。
《广陵》绝了,真的绝了!
我泪流满面。
第五部分 五弦琴之广陵重复一回
诸葛亮可能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勾引文子君的念头。
他喜欢征服那些看上去不能被征服的山峰。
除此之外,文子君当然也算个好女人,她具有姣好的容颜、敏捷的谈吐、灵活的行动力和更重要的、骄傲的资质。
一曲《广陵》叫诸葛亮神驰天外。
他仿佛看见了九年前的阳光,金色的、像丰收的季节般毫不吝啬地铺洒而下。文子君第一次进入他的生活,令朱红的丞相门庭也怅然若失。
那年他四十五岁,刚刚平南归来不久。南征的顺利再度栽培了他的战争信心,然后他看见了这个传说无往不胜的女将军,像个真正的、孤零零的女人那样站在他面前——艳若桃李,温和若春风,身体里却分明有寒冰的漠然。
诸葛亮不知道他是否在见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心动,可他在她离开前,便怀有了留下她的心思。
世事难以预料,留下来的是个叫清素的女人。
早先她站在文子君身后,穿了简单和寻常的衣裳,面上蒙着细纱,诸葛亮没有注意到她。但当她挺身承下文子君一剑时,她心口绽放的、妖冶的红花使诸葛亮微微战栗。
清素是赶来阻止文子君的,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阻止文子君,那个人就是清素。
可惜文子君可以阻拦,剑气却无法阻拦。
诸葛亮轻轻叹息一声。
九年来他再未经历那么剧烈的夜晚。天空流动着深斓墓饷,月亮和星辰都被掩进密云深处。清素赤足而来,她的脚像一对白色的小叶子。因为时间匆忙她没有梳头,诸葛亮看见了一幕丛林般茂密的头发,这叫他想起了南中烟云雾霭的藤萝,散布着温暖、潮湿、暧昧的味道?
清素被文子君一剑穿过!H
文子君好快的手,好辣的剑。
发之于前胸,出于后背,猛然一抽。
一瞬间,清素像被打乱的云彩般坍塌和流散,她纤细的身躯向诸葛亮倒去,诸葛亮本能地握住了她腰。正是那一握!好细的腰,似乎她上半个身子都能因了诸葛亮这一握而生生折断。黑色藤萝有无数甜蜜的枝条,轻晃在诸葛亮眼前。而清素后背冒出来的血,一串儿流到他手背上。是暖和、纯洁的血液,诸葛亮很久没有被人滴到血了。
他一剑刺出,刺向文子君。他以为文子君可以避开,但文子君像傻瓜一样站着不动。所以,尊贵的章武剑也在那个夜晚第一次尝到了人血的味道,满意地发出清鸣。
文子君的左手被章武钉入壁内,她身子一软。
诸葛亮拔出剑,奇妙的恐惧笼罩住他。
这时清素已然晕厥,受伤的文子君滑坐在地上,疼痛地呼唤着一些含糊的字眼,似乎是:“好……很好……!”文子君左手鲜血淋漓,看上去比清素伤得更重。
诸葛亮错愕地看着章武剑,惊讶于为什么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和暴戾。文子君将头昂起来,大口地呼吸着;在诸葛亮怀中的清素,气若游丝。
“为什么?”过了一阵子,诸葛亮才皱眉问,“为什么会这样?来杀我的吗?”
文子君喘息地笑着,慢慢地说:“莫忘记我是曹魏的将军。”
诸葛亮不相信文子君的话,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文子君显而易见的谎言。
诸葛亮听见文子君低声和用力地咒骂着:“混蛋!混蛋——!”
他看见文子君仿佛哭了,但她脸上又有奇怪的欢喜,大悲恸和大欢喜。
“不要这样呵。上药吧?”诸葛亮叹道。
他走近文子君,但文子君抓紧了她的剑。
文子君冷笑着说:“还不够吗?非要我死吗?”
诸葛亮闭住嘴唇,没有做声。
文子君斜着眼睛,又看了他很久,这才缓慢地说:“行了吧,行了。放我走,我……有我自己的法子……”
诸葛亮仍旧没说话,他的面孔平静而悲伤。文子君用右手费力地将剑插回鞘中,诸葛亮心疼地看见即使只是做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文子君也颤抖得很厉害。文子君扶住墙壁,一点点地向外挪。她在笑,在没有月亮和星辰的、多云的夜晚发笑。
诸葛亮抱住清素,跟上文子君。
“让我走吧……放了我……”文子君喃喃地,哇地自唇边吐出血来。
是她呀!她曾经将一个蒙面的女人:清素,置在马上,她牵着马,穿越了长安和洛阳,穿越了曹魏刀剑横生的边境,现在她又一次穿过蜀汉丞相府,穿过执戈的护卫林立,她在明晃晃的铁刃中一步步地慢慢行走,护住滴血的手掌,令蔷薇花开遍夜里的青石板。
然而这次走的是她一个人。
诸葛亮握住清素的腰,这个女人的腰真是太细了,细得非常性感。
“你、你……”文子君回头望望送她出门的诸葛亮,望望那个仍在他怀里晕厥的女人,低声笑道,“她……不会有事……你,实在是……”
文子君很有点语无伦次,像是忘记了接下来想说什么。又想了很久,她这才笑着,一字字地说:“你实在是,挺好看的。这也难怪。”
那之后诸葛亮整整九年没有见文子君。他以为他可以忘记她或者她可以忘记自己,但有些人一旦遇见过,将永远不能相忘于江湖。
九年了,诸葛亮觉得他老了。清素的身体仍然年轻、富于弹性,这甚至使诸葛亮悲伤。诸葛亮将清素控在掌中,她的腰还是那么细,细得可以掐断了,如草叶般掐出汁来似的。
诸葛亮微笑着,撩起清素的长发,把面容埋进她脖子后面,亲吻着问:“《广陵》,好听么?”
清素拉住他的手,按在身前,小声说:“好听……”
“我看见你在哭。”诸葛亮又说,他的声音含着谑笑,叫清素捉摸不定。
清素小心地说:“那本是悲伤的调子。”
“是么?”诸葛亮嘿然一笑,齿上一用力,在她皮肤上留下个细浅的痕迹,说,“大凡好听的,都是悲伤的。文子君呢,好么?”
清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含糊地应着他:“哦……文先生、文先生很……”
“不是文先生,我是说子君。”诸葛亮打断她话。
清素又“哦……?”了声,诸葛亮却不再问她,只用了低沉的声音,笑着说:“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她会答应演奏《广陵》?”
“我、我的病……好了。”清素带着呻吟说。
她想要挣扎出诸葛亮的怀抱,因他像是只想诱惑她的敏感,而不是索要她的热烈。然而诸葛亮紧紧握住她腰,赞叹着:“好细。”
“不,不仅是你病好了。我还与她做了另一场交易。”
交易?清素讨厌这个词。
“她要我告诉她,我用章武对你做了什么。”诸葛亮低笑,唇舌撩拨,收获了清素的呻吟,“她是个过分好奇的人。当然我也是。好奇不好,一点也不好。那会使你知道太多事情;而有些事,是你本不该知的。”
“你答应……她了?”在这种情况下,清素与诸葛亮的对话显然处于不平等的位置,但清素仍然要问,“章武……你难道会……告诉她吗?”
“为什么不呢?”
诸葛亮将中指去抚清素的唇,轻轻地摩挲,使她禁不住张口咬住他的中指,将它含进唇里。诸葛亮一声叹息,他无法说服自己少爱这个女人一点,就像他无法说服自己将文子君当作一个陌生人。
“我会告诉她的,但我要利用章武和她的身躯,来告诉她。”诸葛亮得意地笑了。
清素含含糊糊地觉得奇怪。她想要问个清楚。
她问诸葛亮:“这是什么意思呢?”
诸葛亮听见清素呻吟更急,他将手指向清素唇内更送入一些,另一只手顺着清素的腰背一划,他回答她说:“意思是:我将用章武,在她身上,重复一回。”
突然他手指在她背后某处用力一按!
那男欢女爱的游戏呀!
“不……!不可以!”清素叫道。
她没想到她的声音会这样大,真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清素更剧烈地扭动起身躯想要挣脱诸葛亮,诸葛亮显然是选择好了——不,是创造好了这个时机来告诉她这件事,清素想生气,但又缺乏力气。她身后诸葛亮是温存的,温存而缠绵,甚至,他深情的身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