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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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野天鹅(6)
艾丽莎去了,但是国王和大主教却跟在她后面。他们看到她穿过铁格子门到教堂的墓地里不见了。当他们走近时,墓石上正坐着那群吸血鬼,样子跟艾丽莎所看见过完全的一样。国王马上就把身子掉过去,因为他认为她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这天晚上,她还把头在他的怀里躺过。
“让众人来裁判她吧!”他说。
众人裁判了她:应该用通红的火把她烧死。这是欧洲中世纪对巫婆的惩罚。
人们把她从那华丽的深宫大殿带到一个阴湿的地窖里去——这儿风从格子窗呼呼地吹进来。人们不再让她穿起天鹅绒和金丝制的衣服,却给她一捆她自己采集来的荨麻。她可以把头枕在这荨麻上面,把她亲手织的、粗硬的披甲当做被盖。不过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这更能使她喜爱的了。她继续工作着,同时向上帝祈祷。在外面,街上的孩子们唱着讥笑她的歌曲。没有任何人说一句好话来安慰她。
在黄昏的时候,有一只天鹅的拍翅声在格子窗外响起来了——这就是她最小的一位哥哥,他现在找到了他的妹妹。她快乐得不禁高声地呜咽起来,虽然她知道快要到来的这一晚可能就是她所能活过的最后一晚。但是她的工作也只差一点就快要全部完成了,而且她的哥哥们也已经到场。
现在大主教也来了,和她一起度过这最后的时刻——因为他答应过国王要这么办。不过她摇着头,用眼光和表情来请求他离去,因为在这最后的一晚,她必须完成她的工作,否则她全部的努力,她的一切,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她的失眠之夜,都会变成没有结果。大主教对她说了些恶意的话,终于离去了。不过可怜的艾丽莎知道自己是无罪的。她继续做她的工作。
小耗子在地上忙来忙去,把荨麻拖到她的脚跟前来,多少帮助她做点事情。画眉鸟栖在窗子的铁栏杆上,整夜对她唱出它最好听的歌,使她不要失掉勇气。
天还没有大亮。太阳还有一个钟头才出来。这时,她的十一位哥哥站在皇宫的门口,要求进去朝见国王。人们回答他们说,这事不能照办,因为现在还是夜间,国王正在睡觉,不能把他叫醒。他们恳求着,他们威胁着,最后警卫来了,是的,连国王也亲自走出来了。他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太阳出来了,那些兄弟们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十一只白天鹅,在王宫上空盘旋。
所有的市民像潮水似的从城门口向外奔去,要看看这巫婆被火烧死。一匹又老又瘦的马拖着一辆囚车,她就坐在里面。人们已经给她穿上了一件粗布的丧服。她可爱的头发在她美丽的头上蓬松地飘着;她的两颊像死人一样的没有血色;嘴唇在微微的颤动,同时手指在忙着编织绿色的荨麻。她就是在死亡的路途上也不中断她已经开始了的工作,她的脚旁放着十件披甲,现在她正在完成第十一件。众人都在笑骂她。
“瞧这个巫婆吧!瞧她又在喃喃地念什么东西!她手中并没有《圣诗集》;不,她还在忙着弄她那可憎的妖物——把它从她手中夺过来,撕成一千块碎片吧!”
大家都向她拥过去,要把她手中的东西撕成碎片。这时有十一只白天鹅飞来了,落到车上,围着她站着,拍着宽大的翅膀。众人于是惊恐地退到两边。
“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一个信号!她一定是无罪的!”许多人互相私语着,但是他们不敢大声地说出来。
这时刽子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急忙把这十一件衣服抛向天鹅,马上十一个美丽的王子就出现了。可是最年幼的那位王子还留着一只天鹅的翅膀作为手臂,因为他的那件披甲还缺少一只袖子——她还没有完全织好。
“现在我可以开口讲话了!”她说。“我是无罪的!”
众人看见这件事情,就不禁在她面前弯下腰来,好像是在一位圣徒面前一样。可是她倒到她哥哥们的怀里,失掉了知觉,因为激动、焦虑、痛楚都一起涌到她心上来了。
“是的,她是无罪的。”最年长的那个哥哥说。
他现在把一切经过情形都讲出来了。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阵香气在徐徐地散发开来,好像有几百朵玫瑰花正在开放,因为柴火堆上的每根木头已经生出了根,冒出了枝子——现在竖在这儿的是一道香气扑鼻的篱笆,又高又大,长满了红色的玫瑰。在这上面,一朵又白又亮的鲜花,射出光辉,像一颗星星。国王摘下这朵花,把它插在艾丽莎的胸前。她苏醒过来,心中有一种和平与幸福的感觉。
所有教堂的钟都自动地响起来了,鸟儿成群结队地飞来。回到宫里去的这个新婚的行列,的确是从前任何王国都没有看到过的。
第二部分坚定的锡兵(1)
从前有二十五个锡做的兵士。他们都是兄弟,因为都是用一根旧的锡汤匙铸出来的。他们肩上扛着毛瑟枪过去把德国毛瑟(Mauser)工厂制造的各种枪都叫做毛瑟枪。一般是指该厂的步枪。,眼睛直直地向前看着。他们的制服一半是红的,一半是蓝的,但是非常美丽。他们待在一个匣子里。匣子盖一揭开,他们在这世界上所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锡兵!”这句话是一个小孩子喊出来的;他拍着双手。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些锡兵就是他得到的一件礼物。他现在把这些锡兵摆在桌子上。
所有的兵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一个稍微有点不同:他只有一条腿,因为他是最后被铸出来的,锡不够用!但是他仍然能够用一条腿坚定地站着,跟别人用两条腿站着没有两样,而且后来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
他们立着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许多其他的玩具,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件东西是一个纸做的美丽的宫殿。从那些小窗子望进去,人们一直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厅。大厅前面有几株小树,都是围着一面小镜子立着的——这小镜子算是代表一个湖。几只蜡做的小天鹅在湖上游来游去;它们的影子倒映在水里。这一切都是美丽的,不过最美丽的要算一位小姐:她站在敞开的宫殿门口。她也是用纸剪出来的,不过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布裙子。她肩上飘着一条小小的蓝色缎带,看起来仿佛像一幅头巾。缎带的中央插着一件亮晶晶的装饰品——简直有她整个的脸庞那么大。这位小姐伸着双手——因为她是一个舞蹈艺术家。她有一条腿举得非常高,弄得那个锡兵简直望不见它。因此他就以为她也像自己一样,只有一条腿。
“她倒可以做我的妻子呢!”他心里想,“不过她的架子太大了。她住在一个宫殿里,而我却只有一个匣子,而且我们还是二十五个人挤在一起。这恐怕她住不惯。不过我倒不妨跟她认识认识。”
于是他就在桌子上的一个鼻烟壶后面直直地躺下来。他从这个角度可以完全看到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条腿立着的,丝毫没有失去平衡。
当黑夜到来的时候,其余的锡兵都走进匣子里去了;家里的人也都上床去睡了。玩偶们这时就活动起来:它们互相“访问”,闹起“战争”来,或是开起“舞会”来。锡兵们也在他们的匣子里面吵起来,因为他们也想出来参加,可是揭不开盖子。胡桃钳翻起斤斗来,石笔在石板上乱跳乱叫起来。这真像是魔王出世,结果把金丝鸟也弄醒了。她也开始发起议论来,而且出口就是诗。这时只有两个人没有离开原位:一个是锡兵,一个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直直地用她的脚尖立着,双臂外伸。他也是稳定地用一条腿站着的,他的眼睛一忽儿也没有离开她。
忽然钟敲了十二下,于是“嘭”!那个鼻烟壶的盖子掀开了;可是那里面并没有鼻烟,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妖精——这鼻烟壶原来是一个伪装。
“锡兵!”妖精说,“请你把你的眼睛放老实一点!”
可是锡兵装作没有听见。
“好吧,明天你瞧吧!”妖精说。
第二天早晨,小孩们都起来了。他们把锡兵移到窗台上去。不知是那妖精在搞鬼呢,还是一阵阴风在作怪,窗子忽然开了。锡兵从三楼倒栽葱地跌到地上来。这一跤真是可怕到万分!他的腿直竖起来,他倒立在他的钢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铺石缝里。
保姆和那个小孩立刻走下楼来寻找他。虽然他们几乎踩着了他的身体,可还是没有发现他。假如锡兵喊一声“我在这儿!”的话,他们就看得见他了。不过他觉得自己既然穿着军服,高声大叫,是不合礼节的。
现在天空开始下雨了。雨点越下越密,最后简直是大雨倾盆了。雨停了以后,有两个野孩子在这儿走过。
“你瞧!”有一个孩子讲,“这儿躺着一个锡兵。咱们让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们用一张报纸折了一条船,把锡兵放在里面。锡兵就这么沿着水沟顺流而下。这两个孩子在岸上跟着他跑,拍着手。天啊!沟里掀起了一股多么大的浪涛啊!这是一股多么大的激流啊!下过一场大雨究竟不同。纸船一上一下地簸动着,有时它旋转得那么急,弄得锡兵的头都昏起来。可是他立得很牢,面色一点也不变;他肩上扛着毛瑟枪,眼睛向前看。
第二部分坚定的锡兵(2)
忽然这船流进一条很长很宽的下水道里去了。四周是一片漆黑,正好像他又回到他匣子里去了似的。
“我倒要看看,我究竟会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他想。“对了,对了,这是那个妖精搞的鬼。啊!假如那位小姐坐在这船里,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这时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耗子来了。
“你有通行证吗?”耗子问,“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
可是锡兵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枪握得更紧。
船继续往前急驶;耗子在后面跟着。乖乖!请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对干草和木头碎片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他没有留下过路钱!他没有交出通行证看!”
可是激流越翻越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锡兵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阳光了。不过他又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这声音可以把胆子大的人都吓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水流冲进一条宽大的运河里去了。这对他说来是非常危险的,正好像我们被一股巨大的瀑布冲下去一样。
现在他已流进了运河,没有办法止住了。船一直冲到外面去。可怜的锡兵只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身体直直地挺起来。谁也不能说,他曾经把眼皮动过一下。这船旋转了三四次,里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边——它要下沉了。直立着的锡兵全身浸在水里,只有头伸出水面。船在深深地下沉,纸也慢慢地松开了。水现在已经淹到兵士的头上了……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娇小的舞蹈家,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他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话:
冲啊,冲啊,你这战士。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现在纸已经破了,锡兵也就沉到了水底。不过正在这时候,一条大鱼忽然把他吞到肚子里去了。
啊,那里面是多么黑暗啊!那比在下水道里还要糟,而且空间是那么狭小!不过锡兵是坚定的。就是当他直直地躺下来的时候,还是紧紧地扛着毛瑟枪。
这条鱼东奔西撞,做出许多最可怕的动作。后来它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一道像闪电似的光射进它身体里来。阳光照得很亮,同时有一个人在大声地喊:“锡兵!”原来这条鱼已经被捉住了,送到市场里去,被卖掉了,带进厨房里来,而且女仆用一把大刀子把它剖开了。她用两个手指把锡兵拦腰掐住,拿到客厅里来——这儿大家都要看看这位在鱼腹里做了一番旅行的、了不起的人物。不过锡兵一点也没有显出骄傲的神气。
他们把他放在桌子上——在这儿,嗨!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也真多!锡兵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从前的那个房间里!他看到从前的那些小孩,看到桌子上从前的那些玩具;还看到那座美丽的宫殿和那位可爱的、娇小的舞蹈家。她仍然用一条腿站着,她的另一条腿仍然是高高地跷在空中。她也是同样地坚定啦!这种精神使锡兵受到感动:他简直要流出锡眼泪来,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但是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孩子把锡兵拿起来,把他一股劲儿扔进火炉里去了。他没有说明任何理由:这当然又是鼻烟壶里的那个小妖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