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后妈的三明治





    “磕哪儿了?”    
    “窗户。”    
    “什么窗户?这儿的窗户都是推拉的,怎么可能磕到你?你叔叔打的吧?”    
    王瑶捂着受伤的部位,“我们打架了……”    
    贝蕾横眉立目不依不饶:“打架?他怎么可以跟你打架?你还跟他混哪?”    
    “他对我挺好的,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太好,还爱忌妒,怕我不跟他好了。”    
    米乐点了三碗日本面条,贝蕾气呼呼地三口两口把面条吃光。王瑶没有动筷子,打开家里捎来的礼物一件一件细细翻看。    
    “米乐,我妈她身体好吗?”    
    “她有一点点老了,可能是想你想的。”    
    “我们家穷,我爸我妈太累了,为了不让他们太累,我必须靠我自己。”    
    贝蕾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王瑶转而攻击贝蕾:“贝蕾,西方文明你懂得比我们都多,为什么还老要干涉我的私人生活?”    
    米乐和稀泥道:“贝蕾是为你好,你们打小就在一起,感情深。”    
    “感情深?到了国外谁真正关心帮助过谁?还不是各顾各的?你们办出国帮过我吗?到底是我爸我妈卖房子凑的担保金!以后见面别再对我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I  know what I am doing!”    
    三个人面面相觑,米乐悄悄把账结了,说:“那就等他们都回来了再聚……”    
    贝蕾起身要走,王瑶叫住她,“等等,我还没给米乐钱呢,别忘了AA制。”    
    每人六块七毛五,王瑶付了钱,还坐着不动。    
    贝蕾问:“你还有事儿?”    
    “贝蕾,你还住不住我租的房子?”    
    “说不好,我想还是留作退路吧。”    
    “那你应该交房租,从两周前开始,每周七十,咱俩各摊一半,我也需要保留这间房子,万一……”    
    王瑶关于房租的陈述是无懈可击的,贝蕾暗自承认自己疏忽了,可是心里硌涩别扭得难受,西方文明挂在嘴里好比叶公好龙,真的事到临头经常还是接受不了。你看王瑶,说到房租就像互不相识的二房东对新房客,不过,她没有错,换作我可能也会这样business is business,生意就是生意。


第三部分一个测试感情的机会

    这周的工资刚发的,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存,钱交到王瑶手里,客气地说:“对不起,我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瑶数了数,钞票摞得整整齐齐放进钱包,“不好意思,我太需要钱了。”    
    米乐打岔聊起北京的老同学,谁考上重点高中,谁出国了,德国、瑞士、芬兰,哪国都有。他们一起从餐馆走到十字路口,车站在东边,王瑶要回西边,客客气气地各奔东西了。    
    贝蕾目送王瑶走出很远,软弱和孤独像一阵寒风逼进心窝,这种感觉就像初来乍到那会儿一个人迷路在荒郊野外。当时举目无亲,后来有了朋友,朋友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以为这个雪球会永远滚下去,永远热闹,可是眼见着一个个朋友独辟蹊径有了各自的喜怒哀乐,她又一次被抛在荒郊野外的小火车站,无人做伴同行。    
    米乐说:“走吧,别想太多,王瑶还会是我们的朋友。”    
    贝蕾歪过头就势靠在米乐的臂弯,好久不说话。    
    “你呀,就是好强,什么事都撑着。”    
    “米乐,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了,会不会哪一天睡觉起来你也不理我了?”    
    米乐用力勾住贝蕾的肩膀,满心信誓旦旦的话儿强忍着按下不表,就在这次回国途中他向雷蒙倾诉了感情上的苦恼,雷蒙教他一招,不要对贝蕾太好,甚至可以表现出去意彷徨,被别的女生所吸引,这样可以给贝蕾一个测试感情的机会。    
    “是啊,哪一天我有女朋友了,我们就不能这么亲密无间了,人家要误会的。”    
    贝蕾脆弱的心超载断裂了,忡怔地看着米乐:“我有预感的,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这次回北京有什么故事发生了,你见了李丹丹刘丽影,或是别的女生?”    
    米乐心中好生感激雷蒙,他克制住爱的冲动,口吻暧昧地说:“那倒也没那么严重。”    
    “不,我不允许你交女朋友!”话出口,眼泪跟着喷涌出来。    
    米乐双手箍住贝蕾像刚出水的鱼儿胡乱挣扎的身子,“那你要我怎么办?是想要我出家当和尚吗?”    
    “就是,就是要你当和尚!”    
    “走吧,我们别在大街上现眼,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我们是该好好聊聊了。”    
    贝蕾乖乖地跟米乐来到火车站后面的小树林里。    
    “贝蕾,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可是你总让我琢磨不透,来悉尼之前我听说你喜欢一个长得像电影明星的男生,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有别人?如果那样,我就死心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    
    “你先回答我,在北京交女朋友了没有?”    
    “就算没有吧。”    
    “什么是就算?”    
    “我要等到跟你说清楚了,再作决定。”    
    贝蕾躺倒在草坪上,望着蓝蓝的天空,几缕淡淡的云彩在漂移着,心情顿时开阔宁静了许多。昨天晚上她在日记里总结了对刘念的感情,发现自己爱的根本不是刘念这个人,她给自己制造一个幻想中的白马王子,流连沉浸在甜丝丝苦涩涩的感觉中,为他写日记,写信(没有寄出去),打电话(一百次拿起电话可能只通一次),总觉得刘念像云雾中的山峰,其实她向往的是云雾而不是山峰。昨晚的日记还写到米乐,上初二的时候,她收到米乐的很多纸条,到现在还珍藏着,现在看来非常幼稚可笑,什么“做作业的时候书本上都是你的影子”, “为了你我会变成good boy”,就这样都比面对面说“做我的老婆”浪漫。    
    日记本就在背包里,这是在北京养成的习惯,当时在学校怕寄宿老师偷看,在家里怕妈妈偷看,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须臾揣在书包里,白天背着书包,晚上把书包藏在被窝里。    
    贝蕾把日记本拿出来,翻到昨天写的那页,“让你看一篇日记,只许看一篇。”    
    米乐看完日记,双手抱膝想了很久,神情庄严地说:“贝蕾,从今天开始我正式开始追求你,我会给你写信,我会用英文给你写信,我在语言学校写过一首英文诗,心里是写给你的,老师说写得非常好。”    
    “你还会写诗?读给我听。”    
    “不,我要寄给你。”    
    贝蕾的心融化成一股暖流,暖流在身体里流淌,多想说我爱你,却开不出口。她娇嗔地说: “你该坦白回北京发生的故事了。”    
    米乐笑而不答。    
    “快说!”    
    “你猜。”    
    “猜不出。”    
    “骗你呢,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大傻瓜!”    
    “原来你这么狡猾?!”    
    俩人打闹着,贝蕾突然急刹车似的停住了,“米乐,你长大了,你比以前成熟了。”    
    米乐憨笑道:“以前你根本看不见我。”


第四部分离婚不是癌症

    新学期开始了,隔壁老头的咳嗽声是起床的军号,贝蕾一骨碌坐起来,睁开眼睛撞见达芙妮泪流满面坐在床头。    
    又怎么了?达芙妮现在既是家庭问题援助中心的帮助对象,也是那儿的一名志愿者,昨天还去帮助另一个离婚妇女呢。    
    “有什么事情不对吗?”贝蕾问道。    
    “今天我要去律师楼签字,我想见大卫一面,我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律师说大卫愿意在我签署离婚协议之后见我。”    
    这不是什么新闻,贝蕾跳下床抓起浴巾准备去冲澡,“你打扮得漂亮一些,让大卫吃惊,哦,达芙妮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至于他嘛,过得好不好,是他自己的事儿,他是一个男人,最起码要对自己负责。”    
    达芙妮沉浸在悲伤之中,自顾自地说:“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吗?八年,八年……”    
    贝蕾冲完澡回卧房她还eight years,eight years ,念经似的单调地重复着。    
    “对不起,达芙妮,我要换衣服。”    
    “Eight years……”    
    “我的校服呢?昨天晚上我放在这儿的。”    
    “哦,在我房间,我刚给你熨好。”    
    达芙妮拿来校服,熨得平平整整,像商店货架上还没开封的服装。    
    贝蕾心里十分感慨,八年,达芙妮伺候大卫八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我参加这个家之前,他们可能真的过得不错。大卫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刘念说的那类男人,他们要求另一半是附属的一半,丈夫出脑力,老婆出体力,还就有女人愿意把大脑关闭掉,做干活儿的机器,乐此不疲。    
    早点餐具摆好,达芙妮又掉眼泪,贝蕾手握刀叉,搜肠刮肚寻找大道理,能说的都说了,她怎么还是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呢?    
    “达芙妮,结婚离婚不就是一张纸吗?为什么要为一张纸难过呢?再说了,这一个多月你不是活得很快乐吗?而且你变得比以前漂亮年轻了,把眼泪擦干吧,不要让律师看到你哭过,签了离婚协议,你应该很高兴地说啊,多好啊,我自由了!我建议你在去律师楼之前再读读《内心革命》。”    
    达芙妮半梦半醒地看着贝蕾,“你总是推进(push)我和大卫离婚……”    
    “我能从你们离婚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果你还怀疑我为我妈妈着想,你就错了,要不要我先搬出去,你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过一段时间再决定签字或不签字。”    
    是该搬出去了,大卫、罗老师不知道她还留在达芙妮身旁,妈妈也不知道,没有人理解这所谓的“友情”,达芙妮还动不动怀疑抱怨我,这正是北京人说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不,”达芙妮说,“你不能搬出去,我不习惯为自己一个人做饭,我不习惯只洗我自己一个人的衣服,至少目前还不行。”    
    “我有一个条件,我们只是朋友、室友,我住这儿与大卫无关,他根本不知道我还跟你住在一起。”    
    “好吧。”    
    达芙妮在厨房里忙一圈,拿出一个纸盒,里面装的是各种账单,“你放学以后再看,打勾的是你的消费,一共四百五十澳元。”    
    贝蕾有点意外,达芙妮也跟我AA制?原打算买一台健身器材送她的,也得三四百澳元,投李报桃,还是中国式的交友之道。嗯,这样更好,AA制才是真正的室友。只是达芙妮太浪费,伙食标准太高,对半分账我吃亏。    
    达芙妮开车送贝蕾上学,贝蕾疑惑地想:汽油费也AA制吗?    
    “不用送我,汽油费又涨价了,我想我分担不起。”    
    “在你的账上没有汽油费,我今天感到很紧张,很孤独,想跟你多说几句话,送你到学校,我要去律师楼签字。”    
    “找一个朋友陪你去,珍妮有空吗?”    
    “我和珍妮的友情已经结束了,她是一个麻烦制造者,以前大卫不喜欢她,我没有听大卫的意见,我很后悔。”    
    贝蕾想了想,“我打电话给江太太,她会很乐意陪你的。”    
    江太太在电话里满口应允,还夸了一通贝蕾,说她具有基督的博爱精神。    
    达芙妮格外用心打扮之后开车上路,眼圈还是一阵一阵的红。    
    贝蕾说:“快乐一些,达芙妮,上午去律师楼领了自由证书,江太太在律师楼附近咖啡馆等你,下午去看昨天你帮助过的那个妇女,告诉她,今天我签字离婚了,瞧,离婚并不可怕,律师楼不是医院,离婚不是癌症,晚上我打工下班陪你去看电影,我请客。”    
    “谢谢你为我安排的这么周到,我会尽量让自己快乐起来。”    
    到学校门口,贝蕾主动拥抱并亲吻了达芙妮。    
    俩人缠绵地分开了,贝蕾下车叹了一口气,心想:天哪,我亲妈碰到什么感情问题,我都不一定有这么多耐心和爱心。    
    达芙妮的车启动了又停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封信,“对不起,前天我出门遇见邮差,他把信交给我,我忘了。”    
    啊,是米乐的情书!Dear蕾:    
    我的英文不怎么好,见笑了。乐。    
    It hurts to love someone and not be loved in return,    
    But what is the most painful is,    
    To love someone and never find th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