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婚
夏宜秋坐在大厅的主位,安心地喝着茶,下面一溜的乌黑椅子,卓黎两家的媒人分别坐在两侧,伸长了脖子等着夏家大小姐宣布结果。
帘后隐隐约约的身影、细碎的拆信声,众人屏息着、等待着。
大约半炷香之后,瑞香再度捧着托盘从帘后走出来,“小姐选好夫婿了,写出这幅下联的就是小姐挑中的夫家。”
两家媒人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探头察看,然后卓家的媒人狂喜地大笑,“是我家公子的。”
“砰”的一声,夏宜秋手里的茶碗磕到桌面上,上好的青瓷撞出清脆的响声,她的神色怪异。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卓、夏两家马上就要成为亲家了,小人先告退,去跟我家主子报喜去。”
欣喜的有之、失望的有之,一团混乱之后,终于不相关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夏若净施施然走出来,“母亲。”
“净儿,怎么会挑中卓家的。”夏宜秋的脸色很苍白,“仲儿的字迹,为娘是拿给你看过的,你应该认得。”
“母亲,女儿真的觉得卓家的下联比较好。”淡淡地使了个眼色给瑞香,后者会意地将两幅下联展开。
“黎公子对的是,'俪人舞,俪人语,俪人舞中闻俪人语,舞语皆俪人。'”伸手指向另一幅,“而卓公子对的是,'人月印,人月影,人月影里合人月印,印影同人月。'女儿还是觉得卓家公子的对联更合女儿心意。”
“'千古流,千古楼,千古楼上望千古流,流楼共千古;人月印,人月影,人月影里合人月印,印影同人月。'卓公子的下联对仗工整,情意缠绵,母亲觉得哪个比较好呢?”
“净儿……”
“也许卓公子并不像外界所传那般不堪呢,母亲。女儿真的喜欢这幅下联。”
“净儿……”夏宜秋的叹息声更大。
夏若净望着母亲失色的脸庞,低下头去,“母亲如果不喜欢,女儿不嫁便是。”
“我从生下你的那天起就已经决定,你的亲事一定要让你自己满意。”夏宜秋慢慢地说道,“既然你选了卓家,那么就卓家吧!只叹你跟仲儿没那个缘分。”
“母亲。”
夏宜秋起身,走到卓家的那幅下联前,伸手细细地抚过那些字,“也许是我家净儿与他有缘吧。”
夏若净沉默了会,然后走上前,“母亲,也许传言都是夸大其辞,毕竟卓家也是名门望族。”
夏宜秋转身,定定地望着女儿,“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这是女儿选的,女儿不委屈。”
“好吧。”夏宜秋终于点头,既而叹息,“罢了、罢了,既然说是让你选,就让你选吧。”
“谢谢母亲的疼爱。”
“好了,这半天我也乏了,要去歇一歇。”
“女儿陪您。”夏若净乖巧地扶着母亲的手臂,两人朝后堂走去。
瑞雪上前帮瑞香收起对联,然后盯着卓家那幅下联仔细地看,“奇怪了,卓北阳明明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会对得上小姐的上联?”
“你管他如何对上来的,横竖他即将是我们的姑爷。”
“小姐居然选了他,真是……”
“瑞雪,你现在说话还有没有点分寸?小姐的事情是你可以说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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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瑞香无奈地伸手弹她一记,“你的脑子哪天要是跟你的嘴一样好使,我才会觉得奇怪呢。”
“讨厌啦,瑞香,又取笑人家。”
两人笑闹着将东西收拾干净。
卓夏两家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三章
三书备妥,六礼过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过后,只待最后亲迎一礼,夏若净即将在六月十二嫁入卓家。
安阳城首富夏家嫁女儿,自然不可能寒酸,而夏若净的嫁妆,甚至可以说丰厚得让人咂舌!
“哼,十五家店铺都给她女儿当陪嫁,夏宜秋也不怕撑死她那个没用的女儿!”江含玉精心描画的柳眉气得快竖起来了。
“唉,姊姊,我们反正没儿子也无所谓,女儿们将来打发些嫁妆,嫁出去就完了;可你不一样,你给老爷生了个儿子,地位自然跟我们不同。”四姨娘方庆儿眼珠溜转着,凑到江含玉的耳边,“这份家业,你也得为宝儿考虑、考虑。”
“这是当然的!哪有把家产给女儿,却不给儿子的道理?”
“啧、啧、啧,可是那个夏宜秋从来不是好惹的角色,我看姊姊你呀,就别去碰那个钉子了。”五姨娘吹了吹刚涂好的指甲,怡然欣赏。
“哼,别人怕她夏宜秋,我江含玉可不怕!”二姨娘双手叉腰,“你们也不必在这里撩火弄星的,告诉你们,以后好多着呢,咱们走着瞧!今天你们不说,我也是要找她问个清楚的。”
“现下夫人去店铺巡视,不在府里。”六姨娘赶紧放送消息。
“那我就去找那个夏若净,我倒要问问她,一盆快要泼出去的水,好意思拿走那么多家产作嫁妆,她怎么不把整个家业,都拿去贴给他们卓家?”江含玉领着丫环婆子,身边跟着她的女儿韦巧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夏若净住的明珠苑走去。
亭子里坐着的众姨娘纷纷互使眼色,脸上均是幸灾乐祸,二姨娘这么一闹可是真好,闹得好,把家产闹回来,她们也好沾沾光;闹砸了,也只是二姨娘自讨个没脸,与她们不相干,她们乐得坐山观虎斗呢。
江含玉这般精明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她们的心思,受她们煽动呢?只是今天这事,横竖她都要出头,指望那个韦老头,根本就想也别想,他也坐等着她去争个什么,好坐享其成!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今儿算是豁出去了!
夏家祖宅占地非常广阔,夏宜秋带着女儿住在东院,而她的夫婿韦海宏则与众姨奶奶住在西院,平日里东西两院分隔开来各自为政,除了过年过节才会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象征性地吃一顿饭,之后又互不相干。
走过华丽游廊,再转过九曲桥,穿过月洞门,分隔两院的角门紧紧地闭着,江含玉使了个眼色,大丫头翠蝶立刻上前敲门。
守门的小厮很快就把门打开了,“二……二姨娘?”看到来人,小厮吃惊地张大嘴。
江含玉也不搭理他,直接领着众人往院子里走。
这下糟了!
这东西两院从来都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夫人不喜欢被骚扰,所以西院也从没有人来过东院,今天是吹什么风,居然把二姨娘给吹来了?小厮愣了愣,赶紧关好角门,朝总管房奔去。
江含玉虽然是第一次到东院,但两院的格局相差并不太大,绕过前院,远远地就看见夏若净并着两个丫环坐在明珠苑的园子里,这下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立刻率领着众人气势汹汹地闯入园内。
群蝶飞舞、繁花如锦,夏若净坐在浓浓的树荫下与瑞香下围棋,黑子白粒的世界悠然得趣,瑞雪也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可这平静的画面却被突然出现的一群人给打破了,“大小姐好有兴致,在这里下棋呢。”娇厉的声音,像石子般直直投入湖心,搅乱一池宁静。
夏若净指间执子,抬眸,望向保养得精致美丽的江含玉,微微一笑,“今儿姨娘怎么有空到明珠苑里来坐坐?”
“我若再不来,这家里就都把我们母子踩到脚底下使劲作贱。”江含玉毫不客气地坐到石凳上,瞪向夏若净。
夏若净笑容依旧,看了瑞香一眼,瑞香立刻会意地起身,伸手为江含玉倒上一碗酸梅汁,“二姨娘今儿赏脸过来我们这边,天热,喝碗酸梅汁解解暑气。”
“什么眼色?不知道给三小姐也倒一碗?”江含玉光滑的手重重地在石桌上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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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听了刚要发作,就被夏若净一个眼神给制住了。
“是我的不是。”瑞香笑着再倒一碗给一旁坐着的韦巧儿,“三小姐,请用。”
江含玉满意地点头,对这个下马威是很满意的,看来夏宜秋生的这个女儿也是个软性子,好拿捏得很,跟她以前的印象是一模一样的。
浅啜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液,放下玉碗,“我说若净,不是姨娘成心跟你过不去,你自己说说,宝儿是你的亲弟弟不是?他是一个男孩子,到外面谁不给他几分脸面?可如今在家里头却弄了个没脸,你做姊姊的,不应该给他出头?”
夏若净细细地摩挲着指间那粒光滑的黑子,“姨娘说哪里话,谁会欺负宝树呢?”
“欺负他的不是别人,可不就是他自己的亲姊姊吗?”
“哦,这样说来,就是若净的不是了。”她语气温和,神情平静。
“你自己说说看,自古以来,女儿家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好人家呢,给一笔丰厚的嫁妆,也好让她在婆家有脸面,我们家虽然不敢与那上好的人家比,但好歹也还过得去,你又是你娘唯一的孩子,你要出嫁,家里但凡有几个钱的,也不会短了你那份。”
江含玉唇边的笑带着几分冰冷,“可嫁妆再丰厚,也只是嫁妆而已,不至于将家里所有的钱都拿给你当陪嫁呀;你爹爹又不只你一个女儿,他还有一个儿子呢,家业都给你陪嫁了,将来儿子可怎么办?你弟弟指望什么过日子?”
“姨娘原来说这个。”夏若净轻声开口,“家里的生意,我女儿家从来都不过问,也轮不到我过问,姨娘要是有疑问,可以找爹爹问个清楚。”
“你爹知道什么?这个家他只要有一点作主的权力,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姑娘要是说不清楚,我今儿就等在这里,等太太回来,我倒要问问她,哪有不把家产留给儿子,去贴给外人的道理?”江含玉瞪着丹凤眼,语气凌厉地说道。
“我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好。”韦巧儿也跟着开口,“虽说这家是大娘当的,可也不是这么当法不是?这事我们定是要问个明白的。”
夏若净再度看了瑞雪一眼,压下她的暴躁性子,然后转头温和地跟江含玉说:“论理,这是娘亲决定的事,我本不该多说什么;可今天既然姨娘来了,我也只能越了本分说一两句。”
“哼!”江含玉冷哼一声。
“娘亲是将家里十五间铺子给若净作陪嫁,不过,并没有把家业全都给若净。”
“你说得轻巧,总共十八间店铺,给了你十五间,留下那三间给你弟弟塞牙缝呀?”
“不是三间,是一间。”
“什么?”
“旺泉街那家店铺,是留给爹爹还有诸位姨娘的,将来爹爹是要给弟弟或是其他,全凭爹爹作主,娘亲不会说半句话。”
“你什么意思?只给一间铺子给你爹?偌大个夏家,你们居然只给一间铺子给你爹?可真是大方!”
“旺泉那家铺子是所有店铺里最大的,而且生意一直非常好,如果好好打理,将来也无忧。”
“听你这意思,是给我们一家烂铺子,就不管我们死活了?”这回江含玉气得浑身颤抖,“好呀、好呀,真希望你爹爹过来看看他生的好女儿,没心没肺,自己把家产都拿走不说,还要把我们这一伙老小都赶尽了,看不出来你心肠这么歹毒!”
“姨娘何必动气?”夏若净笑得很温柔,脾气平顺,“多少人努力一辈子,也未必挣得了那么大间铺子,这也是我娘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至少它可以保你们一世不愁,如果将来宝树争气,再给你赚回来十间、百间也未可知呢。”
“你……”江含玉气得手指颤抖,“我找太太去,我要找太太评理去,她凭什么这么作贱我们母子。”
“姨娘,这事已经定了,找我娘亲可能也不会有太大作用。”顿了顿,“而且,我娘亲最近一直很忙,可能也没有时间见你。”
“你娘亲算什么东西?”韦巧儿咬着牙跳起来,手指差点戳到夏若净的脸上来,“平日里在这个家作威作福也罢了,到如今还白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明明家产都是我家宝儿的,你们居然敢这样明抢,你那个娘亲,就是一个没羞没臊的……”
“啪、啪!”两记很清亮的耳光,打断了那串连珠一样的说话,又干脆又重手,打得韦巧儿一连退了好几步,白皙的脸蛋立刻浮肿起来,掌印清晰无比。
“你敢打我女儿?”江含玉猛地站起来,厉声吼道:“造反了你,这个小贱人,敢动手打我的女儿。”
“我打她怎么了?”夏若净冷笑地站在那里,“一巴掌是教训她目无尊长,一巴掌是教训她出言不逊。”走上几步到韦巧儿的面前,逼近她,“你敢再对我娘无礼,让我听到一个字,我就让你再也没脸见人,听清楚了吗?嗯?”
素来温柔无争的夏若净发起火来,明明没有大声说话,也没有厉声骂人,可那种眼神还有那种气势,吓得韦巧儿泪水狂飙地猛点头。
“说出来!”低低一喝。
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