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罔极三之混水摸鱼 by 清静





众人告别,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了。

这个世界上最怕的就是聪明人想不开。笨蛋想不开,可以有聪明人为他指点,但聪明人想不开的话,却只能一个人钻牛角尖,所以,越是明慧的人,想不开的结越是难解。
马车在道路上骨碌骨碌地摇晃着,车轮也被打坏过,补上的地方总不如原先的圆顺,转一圈车身就歪一下。昊娃靠在车壁上,随着车身一歪一颤,神色淡淡地看着慕容公子,午后的空气很闷热,他正拿着今天份的糖果,烦恼地想要现在吃还是等下吃完晚饭后再吃。
他想得很苦恼,俊脸都皱成一团,哪有半丝佳公子形象,昊娃屈起一膝,架着胳膊托着腮,小脸微侧,若有所思。
有时解不开的结,要用时间慢慢理清,而有些只能快刀斩乱麻地切除掉死结。
小大人对着大小孩思考了片刻,唇角弯起,从窗口看着天空,又是一轮弯月,却渐渐半圆了。
突然很想见那个人,想见那个快刀斩乱麻砍平自己所有心结的人。不知他摆脱追兵到达均州了没有。
南阳、邓州、黑龙集、陶家村……再往下,转道赞阳,就可以到达均州了。
不过,前面的乌山啊……昊娃瞧了下车厢一角密封的箱子,再从窗口探头看着地上车子辗过的痕迹。
雷百动看到窗口探出的小脑袋,策马过来:「小公子,慕容公子没事吧?」
「叔叔没事,正在打坐休息。」车帘子盖在他背上,密实地遮住一切可能漏底的空间。昊娃无视背后正在吃糖果吃得很幸福的慕容小朋友,两手托腮信口开河:「雷叔叔你没事吧。」
「头子神勇得很,哪会有事。」孙甫在旁夸张地比划,被雷百动笑骂着踢了脚。
宋迪也驱马过来,不停在身上东嗅西嗅,还将胳膊伸到七钉鼻端:「老孙,我衣服上还有没有味道?」
「滚滚滚,老子才不闻你那臭衣服。不中用的,居然连人都没看到就被人放倒,还摔伤了。」孙甫唾弃。
「你行你不也中招了,真行真行!」宋迪翻白眼回他一个大拇指,孙甫一巴掌扫了过去,两人闹了阵子,宋迪想到一事,转头风风火火地问昊娃:「小公子,我不是让你在树下等吗?怎么可以乱跑过来。幸好慕容公子保护了你,下次可不许这样。」
昊娃闻言委屈地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小手指。宋迪马上心软了:「哎哎,我没责备你,别难过别难过。」
孙甫也做势在宋迪肩上拍打了下:「大家都好好的,瞧你说什么惹小公子不开心。小公子别难过啊,要不要跟大哥哥一起骑马?」
昊娃抬起头,大眼扑闪,小嘴抿了抹羞涩的笑意,笑晕了眼前两位父爱大大泛滥的大人,心下却在感叹,小小昊这招真是屡试不爽,难怪会被大家宠成小皮蛋。回去后要好好校正下小皮蛋的教育问题。

不远处的土谷山,缠在祈世子肩上笑闹的小小昊突然打了个冷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全身汗毛突然都竖了起来。

「雷叔叔,午饭什么时候吃?」眼见午时早过,未时也过了大半,还没停车的打算,昊娃开门问。
「你饿了吗?饿了我这里还有饼。」
「我这里也有肉干。」
孙甫和宋迪争着献宝,昊娃摇摇头:「太阳这么大,我看大家都很累,不找地方好好吃个饭么?」
「现在还不确定敌人什么来路,什么时候会再来。为防万一,还是趁早赶路为上。」雷百动柔声解释着,孙甫和宋迪在旁跟着道:「没事的小公子,哥哥们都是老江湖,早就习惯这种生活,不用怕我们撑不下。想当年……」
这一想当年就想到讲古去。男人在一起,吹牛是本能,尤其对着一个小孩子。多少江湖典故被移花接木换到他们头上,一通吹擂,当真连武圣无帝都不在他们眼下,倒忘了刚才独孤在时他们噤若寒蝉的神色。昊娃一脸津津有味地听他们吹嘘,时不时附合一两声说那是,武圣算什么,无帝算什么,最伟大的当然是孙甫大哥和笛子大哥了。
以前凭着他的身分,哪有人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就算潜隐身分后,也没人会当着一个大人的面吹嘘自己比无帝武圣强,变成小孩子后,偶尔还是挺有趣的,昊娃笑眯眯地想。
可惜小孩子就是人微言轻,哪怕说再正确的话,意见也不会为成|人们所接受。烈日下躁进,体力消耗太大,很难缓过来,前途再有敌人,很难打得过,应该先选个合适的地方整顿兵力,同时通知援军来接应。
既然不接受,那就算了,看来只有等晚上休息时再想办法帮慕容恋尘离开。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周围渐渐黑了下来。雷百动看看下属,虽未有怨言,但受伤后在烈日下奔波大半天,铁打的汉子也不由出现倦色。他有心多赶些路远离危险,又怕兄弟们疲劳过甚,万一敌人来了却无力抵抗。还在犹豫间,孙甫驱马靠过来:「头儿,乌山到了。」
「我知道。」雷百动应了一声。
「那你不下令扎营?」孙甫惊讶地看着他。
他一怔,抹了把额上的汗:「瞧我都热晕头,差点忘了。你先传令下去扎营吧。」
孙甫体谅地点头:「我也累晕头了,要不是小公子刚才问我这是哪里,我都忘了乌山。」
「可不是么,哈哈……」雷百动大笑:「幸好小公子问得巧。」
听到要扎营,大部分兄弟都松了口气,毕竟他们也不是真的铁打的。但头儿没下令,他们也不敢松懈。
此时安危未定,不敢大意。大家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地休息会儿,准备继续赶路。
昊娃也下了马车,他们早在车上就吃过干粮,此时只是下来活动下身子。他下了车后跳了跳,抬起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呼了口气,脆生生道:「坐了一天车,骨头好酸好酸啊。叔叔,你一定也会很酸对不对?」
慕容恋尘学着他跳了跳,也伸了个懒腰。昊娃一脸黑线地拉住他:「好久没骑马了,叔叔,不如我们骑马活动活动一下怎么样?」
慕容公子听到又要骑马,瞅着昊娃,小心地点了点头,不大乐意,但知道自己不乐意还是会被押上马背的。
「慕容公子,我们休息会儿可能就要动身了,这个时候别远离比较好。」雷百动默默地开口。
「老大,慕容公子又不是小孩子,在附近骑马活动活动有什么不好。反正大家现在要休息,他们又坐了一天的车。」孙甫不以为然地反驳。
「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还跟着我们。万一公子落单遇上对方就不好了。头儿也是想到这才反对的。」雷百动没开口,宋迪先反驳。
「慕容公子身为四绝之一,又有独孤先生为他治好伤。就算落单别人也难从他手上讨得好。」
「但他重伤方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好了。」眼见两人就要抡起拳头,雷百动头痛地打断他们:「都安静,慕容公子还没说,话都给你们说完了。」
他沉吟了下,又道:「不如小孙你陪他们去转转吧,有什么事也好有个通知照应的人。」
「我……」孙甫犹豫了下,宋迪见状道:「那我陪公子去好了,慕容公子,你说怎样?」
没法出声的慕容公子从头到尾都被忽略了意见。他低头看昊娃,昊娃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拉着宋迪欢笑道:「好啊,笛子哥哥,你肯陪我们再好不过啦。走吧,我们去牵马吧!」
「好哩。」宋迪三两口把干粮全塞进嘴里,又拿过水囊咕噜咕噜灌了大口水,嘴里胀鼓鼓地招手示意昊娃和慕容公子跟他过来。慕容他们骑来的马因为空着无人骑而放了诸多杂物,清理麻烦,宋迪另牵了两匹健马过来。
昊娃原本就没打算骑马,山路上靠马不如靠自己双腿更实际。他只是需要一个靠近马匹的理由。他的马上还有不少行李,除了自己的还有轩辕的,弄丢皇帝老子的东西总不大好。寻了个无人注意的空档,将行李偷梁换柱移到自己要骑的马鞍之下。

慕容恋尘三人骑马离去不久,众人还能听到昊娃清脆的笑声。雷百动吃完最后一口干粮,站起来拍拍手上残屑:「我去溪边洗个手。」
「头儿,我也跟你一起去。」孙甫忙跳了起来。
「留下,不许跟。」雷百动板下脸,声若洪钟,众人都缩起脑袋,但孙甫却悍不畏死。
「你到底是谁!?」
话一出口,举座皆惊。在休息的卫士有一半跳了起来,看看雷百动又看看孙甫,「老孙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知道,雷头儿绝不会忘了乌山,绝不会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你若真是雷头儿,你告诉我,我们停在这里是要干嘛?」
他这话让大部分人都茫然不知所从,不知乌山有什么事。少部分知道内情的人都变了脸色,警戒地看着雷百动,手也按到兵器上。
雷百动转目四顾,突然苦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少胡说八道,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那两批人是不是与你里应外合。你今天不交待清楚,别想脱身!」孙甫亮出兵器。

将点了|穴道的宋迪摆放在树下,又将马牵到另一株树下拴着,免得不小心踩死宋迪。
慕容恋尘在旁看着,他哑|穴已解,一脸好奇:「笛子睡着了?」
「是啊,我们也该努力去赶路。不过,或者我们还有件事要做。」昊娃懒洋洋地笑着,五岁的小娃儿脸上的笑容又神气又悠闲,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却又很协调的样子。
慕容恋尘抓了抓飘到脸颊上的发丝,大声说:「我要糖果。」

「快点,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现在应很疲乏,正是我们突袭的好时机。」黑衣人之首催促同伴。
「二哥,你真的要和崇阳谷的人合作?」右边之人面有忧色。
「啰嗦,有东绝在,我们无论哪一边都没办法独吞这个货的,不跟他们合作还能怎么样。不过,这个合作只到取得那个东西为止。」
「二哥你真英明。」左边的人伸出拇指拍马屁,「那我们现在要等崇阳谷的人?」
「也不然,我们先跟上看看,如果有机会就先做了,让他们在后面傻等。」二哥哈哈大笑,却见前方开路的朱识突然勒马,马匹嘶溜溜立起人高,差点把朱识甩下马。后面跟得紧的几个也赶紧勒马,一时人仰马翻,嘶叫连天。
「朱识,你干嘛突然停下!?」从后面没看到前方有什么妨碍,二哥发怒。
「这个……」朱识吃吃地回下头又看向前方,不知在说什么。二哥驱马上前,靠近了才看到路上横了块大石头,石头上坐了个五岁大的小娃儿。一身月白的衣服在月光下隐泛蓝光,蒙蒙清气笼着他白嫩的小脸,仿佛镀了层佛光仙气,让他秀丽的相貌越发不似尘世中人,而朱识正在劝他离开。
「你……你是人是仙?」


之八 虽九死其犹未悔

小娃儿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敛尽天上万千星芒,恍若夜空深不可测。
「孽海无边,回头是岸。」小孩子脆嫩的声音在静夜里回荡,清脆柔嫩,「不然,这个就是你的榜样。」
沉迷在诡异情境,茫然未明的黑衣人们看着刚刚还在温和说着佛偈的小娃儿伸手往下一按,半人高的大石头顿时化为粉末。
石头虽然只有半人高,却是最坚硬的花岗石,在小娃儿手下,却跟面粉揉的一样。这手功力不说闻所未闻,但自己这些人加起来确实办不到。二哥脸色大变,「你……你是人是鬼?」
「是人是仙是鬼都没有问的必要。」大石粉碎,小娃儿轻巧地落在地面。风吹过地上的粉末,竟没有半丝沾上他身子,全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被无形的屏蔽挡住——护身罡气。
「如果你自认能力办不到,就放弃目标回去。反之,你可以继续向我挑战。但……」小娃儿抬起自己莹白如玉的小巴掌,微微一笑:「本座很久没出手了,若打得尽兴一不小心失手,还请恕罪一二。」
他谈笑晏晏,温文有礼,目中全无半丝请求恕罪的意思。站在路心,身形未及三尺,气派倒有三丈高。更可怕的是,他对自己很有自信,也自信自己说出的话一定能办得到,还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感觉到他说的绝对是实话,甚至说得有点太过谦虚。
二哥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一掌就让半人高的花岗石碎成那么细的粉末,但就这么放弃目标回去,却是不甘心的。他也是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此时冷静下来,发觉对方只是五岁大的小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哪怕从娘胎里开始学艺,能跟自己几十年的功力比较么?
不过,真是邪门,这小娃儿居然只站着就能压得自己不敢乱动,连自己下属都不敢说话,这气势,放眼武林也都没几人能拥有。二哥喉节上下滚动了下,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咕噜了声。
「小娃儿……」
「不用跟我客套,只告诉我,你要留下与我一战,还是回头是岸?」小娃儿清脆地打断他的话,留下两个选择。
原先下好的决心,在对上小娃儿漆黑的眸子时,又动摇了。虽然很奇怪,但他说出的话有种人上之人说一不二,教人不敢违逆的威压。二哥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时却也踌躇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