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鹤记(下) by 轩辕悬





黑旗众人都知道英亢和小秋的旧情,脸色多少有些暧昧,平西冠更是向桓福挤眉弄眼起来,离家军见贺秋没异议,也只好随黑旗军一同转身站远。 
隔着几十丈芦苇丛,又只剩下英贺二人。 
小秋站起来,背着英亢:“那水中炸船的武器是流西来的水雷。”斯里经介绍流西的发明时曾经提过能在水中使用的火药弹。 
“水雷?”英亢也不由蹙眉,“我原本把和谈放在水上就是怕遭暗算,不想他们有这等利器,船下有人看护,却也抵挡不住。” 
小秋转过身来,静静看着英亢:“英帅,既然上岸,双方的和谈应该继续。” 
英亢一愣,和谈?哪八辈子的事情了。 
“小贺,流西的水雷连那些施雷的蒙面人都没放过,如此狠辣,你说是哪方的毒谋?” 
“明昔和。”小秋毫不犹豫报出答案。 
“那,你还要为他跟我和谈?” 
“英帅错了,此次和谈,贺秋并非为你,为我,为了哪个人。我是代表整个南方废奴联盟来和帝国谈判。” 
“那是一回事!南方联盟不就是明家一手操纵么?” 
“那是南方联盟的事,英帅不用劳心。” 
“他们要杀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昔流的伪善龌龊,明昔和与他也是一丘之貉,你——” 
“我知道,但,南方联盟不是明家。”废奴联盟会有改变,不会被明氏一手遮天。 
“你想取而代之执掌联盟?”英亢盯着眼前始终冷静的小人儿。 
小秋嘴角微牵,低头笑笑。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呢?能讲得通么,他一辈子高高在上哪明白奴隶想废奴的决心。 
英亢前倾握住小秋的肩,“小贺,你就那么想打败英亢?那么恨我么?” 
小秋右肩经不得握,刺痛下,微微一缩。 
英亢立即放手,又轻轻抚住,内力轻吐。他还清楚记得那天,那决绝的一掌,那骨碎的声音,他又哪来资格责问什么恨不恨。 
要不是牵涉国运,他便被打败又如何了。若被小乖打败,就能回到从前,不知多好的美事呢。 
“小贺,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是英亢不好,你这右臂英亢一定给你治好,你的武功英亢一定会帮你回复,英亢天天在后悔,小贺不能给英亢机会、原谅英亢么?这么多年,你就从没想过我么?”英亢柔声说着。 
这是他英亢说的话么? 
他在赔不是。 
那人即使错了也决不会后悔认错。这怕是他一生所能说的最软的话语了。 
自己真的从没想过他么? 
第一个吻,第一次造爱,在山坡上数星星,在温泉洗浴,在林中练剑…… 
从没人对他这般,捧在手心里细细爱护,他一生最最幸福的岁月,全是他给的。可是那不是他该得的,那不属于他,全部属于贺千吉,贺家七少。 
都是他窃来的。 
他伸手探到英亢脸上,瘦了好许多好许多啊,眼睛都深陷下去了,为了贺千吉么?他可真幸运。 
你知道么,太阳和月亮不会在一个天空出现。 
贺秋和英亢如何会有结果。 
心爱的人细细抚摩自己的脸,英亢激动不已,看到小家伙眼里凄迷的神色,就和多年前那个雨天一式一样,这么伤心,都是他害的啊! 
“我记得呢,我都记得。”小秋轻轻说,然后把手收回来。 
直视英亢的眼睛:“我一直想到你啊,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可是,这是贺秋喜欢英亢啊。” 
“贺秋是个奴隶,跟所有下贱的奴隶一样的奴隶。” 
“英亢是绝不会喜欢奴隶,和奴隶睡觉的。” 
话一句句地说出来,眼中的凄迷慢慢淡去,小秋淡淡地笑着:“难道英帅觉得奴隶也是能和猪狗并提的了么?” 
英亢讷讷,淡淡笑着的小贺竟真好像白鹤一般,好似要飞去,再不是他抓得住的。 
他猛地握住那只摸他脸的手:“小贺跟英亢回去好不好,英亢不能没有你,跟我回去,我们像从前一样!” 
“你说过不离开我的!” 
“英帅,都过去了,世上没有贺千吉了。”小秋不能挣脱那只手,却也任他,“放手吧!” 
英亢摇头。 
“我要带你回去。我一定带你回去。” 
“英帅凭什么呢?贺秋是代表南方的,贺秋更不欠你——哦,不对,你刚刚才救了贺秋。”小秋蹙眉,“那这样。” 
“贺秋右手不能动,英帅先放脱贺秋的左手好么?”神色哀恳。 
英亢放开手,看着小秋一只手解开衣襟,吃力地脱衣服。 
这是干什么? 
“帮我一下好么?” 
英亢有些不知所措,小家伙干什么?但也伸手帮忙,帮他将外套甩脱,然后刚要帮他解脱内袍。 
“哐当”一声,外袍落地,一把匕首落下。 
英亢送给千吉的匕首,贺秋最后带走的英亢的东西。 
英亢还没来得及捡起,小秋突然拉住他的手。 
“英帅,你说这样好不好,贺秋欠你一命,可又身无旁物,如果英帅不见弃,我想拿这身体做偿还好不好?” 
什么?英亢浑身一震,拿身体偿还?身体? 
小秋放开英亢的手,继续解内袍,内袍里面是薄薄的亵衣,细嫩肌肤隐隐露出。 
他要做什么?他、他竟然这么恨我!他把我当作什么! 
一阵心痛,痛得直直喘不过气。我,我英亢是活该么?是活该的。 
他急急忙忙拾起地上的外袍给小秋披上。 
环住这最爱的身躯,全身发抖,一时却说不出什么。 
“那,英帅是瞧不上贺秋这个偿还了?可我真没别的东西了。既然你不要,我可就当不欠你了。”慢慢挣脱英亢,“不欠你了哦!”转身就要走。 
想到什么,又停住,走到一旁拾起地上的匕首:“还有这个,还是还给英帅吧。”笑着递上,英亢呆滞不接,便放开手。 
又是“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英亢闻声一惊,捡起匕首喊道:“小贺!” 
伊人就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涯。 
小秋目光澄静,神态安然:“贺秋知道英帅的厉害,自忖绝非对手,可仍须一战。英帅要知,贺秋为废奴而战,你我并无瓜葛,英帅不必施恩退让。” 
言尽,大步离去。 
废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英亢不是过往的英亢了,小贺你不要这般痛恨英亢…… 
种种话在心里,却不知怎么说了。 
没曾想,一世英雄,今日却灰头土脸,黯然神伤,还自承活该、应得。 
小秋快步离去,见了桓福和离家军,便与他们租船过江。 
黑旗军士面面相觑,却也没阻拦。 
刚过江心,原本守在南岸的南方联盟军也来接应,几位明家家将对小秋关心不已,还频频问发生了何事。 
小秋没多话,还吩咐离家勇士严守当日事故经过,一切到了申州再论。 
江上风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声。 
小秋觉得好累。 
缓缓吐出气,都已经过去了。 
22 
回到申州的贺秋被明昔和等巨绅当作大英雄般迎接,不及回家就被拉进了接风盛宴。 
所谓宴无好宴,席间,明贼昔和假意问起和谈情形,小秋做得义愤填膺状,答说和谈没开始就遭人暗袭,己方历万险才突围而出。 
“料不及那郎秀正竟也变得这等无耻,使出如此下流诡计。”小秋不屑地叹道。 
明昔和拍案而起也大骂郎秀正卑鄙小人、无耻龌龊;大赞贺秋人中龙凤、世间英豪,白鹤军定能为联盟打败帝国军队。 
小秋举杯:“贺秋大难不死敬各位一杯,饮干为敬!”饮完酒,豪气干云道,“此次帝国使出不入流的诡计,依贺秋看,那是英亢怕了我们的明先生、怕了我们南方联盟,我等应趁胜追击,打他个落花流水!” 
这话一出,正中明贼下怀,他连忙道:“哪里哪里!明昔和何德何能,帝国是怕了我们贺将才对!我们听从贺将调派,不日起兵,直捣贼巢!废奴大业指日可待!”大顺的虚焰和众多富绅也纷纷附和,说得唾星四溅得意非凡,似乎英亢的人头已任他们取用。 
小秋但笑不语,这帮狗东西确实仗着流西的利器得意忘形,却不想秘密武器早在英亢面前现了形。 
不过,那跟屁虫右烈竟然未出席这个欢迎盛宴,不知他作何想。 
总算离席返家,板凳都没坐热,家人报雅枫派来的使者到了。 
小秋又去前厅迎接,那使者竟还带了个斗笠,青纱蒙面。 
“小贺。”柔和的声音。 
小秋立在当地,那声音—— 
“秀正,轻点儿,你吓坏小朋友了!” 
“你呢,小贺,你同不同意废奴?” 
一庭哥,一庭哥的声音…… 
来人摘了斗笠,露出斯文俊秀的脸容:“怎么,才七年小贺就不认识我了?” 
“一庭哥!” 
小秋冲过去抱住这个温和的兄长,以为再不会见面的亲人。 
“傻孩子……”一庭揉揉这个已经和他比肩的青年的头,心里也是同样感慨,“小贺你受苦了,一庭知道贺秋是贺千吉就到这儿来找你了。” 
小秋止不住泪。 
一庭哥,是贺秋的一庭哥。 
“小贺怎么不早说呢,不过也不能怪你,唉……别哭了呢,你如今可是堂堂白鹤军首领,名头都快赶上小亢了!一路过来不知多少人投奔白鹤军。” 
原本见过英亢后的疲累、应付明贼后的厌憎竟是一散而空。 
小秋抹干眼泪:“一庭哥,来得正好,我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一庭竖指嘴前,凑在他耳边轻轻道:“小贺果然还不够老到,不过我已命手下严守宅邸所有出口。” 
小秋一凛,奚将一庭果然是比自己仔细谨慎,这处住所是明昔和安排的,肯定有他的眼线在。 
两人进了内室,小秋传令桓福和宅内最优秀的数名家将来见一庭。 
白鹤军内最优秀的将领,多是小秋的近支表兄弟,其中以离雁、离影、离霜、离越最为厉害;随雅枫而来的巫国勇士中,希陵可列入;逃奴中,桂族的桂石头天生神力,练武奇才。此刻除离越被遣去保护明玉,都在宅内。 
奚将一庭声震天下,众军士见了本人莫不下跪参拜。 
一庭看到桂石头颊上奴印,先就问他姓氏,知他尚未正式拜师学艺,当场收作弟子,更名为奚磊。其他人莫不艳羡,那奚磊更是哭得喘不过气。 
一庭笑说:“今次,一庭可不是空身而来,我奚族菁英尽出,奚磊的同门师兄弟就来了十多个,从今后连一庭在内皆为小贺所用!” 
小秋又惊又喜:“一庭哥,我正愁没人用呢!” 
“小贺是要铲除明氏吧?”一庭微笑。 
“正是!” 
小秋正要说他的计划,内室外竟响起一粗豪声音:“哈哈,这等好事,怎么能把老子给落了!” 
随着声音推门而入的是那黧黑大汉南蛮右烈。 
众人皆抽剑以待,一庭和小秋更是惊诧,此人无声无息进到内室比之杀进来不知高明多少,天下有这等本事的连英亢在内根本数不出几个来。 
“怎么,我还不够格去杀明家的龟卵孙子么?” 
一庭归剑,一揖:“原来是右烈先生。” 
难得这南蛮子眼皮掀了掀:“哈哈,老相识了,当年在传玉那个龟卵子的宫殿里就见过奚将了,果然是标致的好人才!” 
哪个男人愿意别人形容为“标致”,偏偏一庭毫不在意:“是啊,右烈先生也是标致的好人才,一庭过目不忘。” 
右烈顿时乐得哈哈大笑。 
小秋最见不得右烈嚣张:“喂,南蛮子你偷进我贺府做什么?” 
右烈收了笑,正经起来:“老子想杀明昔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明家的高手不比我右烈的少,又有那么多龟孙子喜欢舔他的屁股,老子只能忍着,早他娘忍得一肚子火,总算忍来了好机会!” 
见众人都等他说下去,他更来劲:“老明这次本想干掉小贺破坏和谈,虽然小贺装得不知道他干的,也装不了几时,这种情状,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 
小贺确实打的这个主意,他和一庭对望一眼,说“那右兄觉得什么时候下手好?” 
“哈哈哈,当然是越早越好。”黧黑脸上突然显现狰狞,“我们就今晚出手,包保姓明的龟卵子做梦都想不到。” 
今晚? 
此刻已近午时,到天亮不过三、四个时辰,能行么。 
小秋想这右烈定是有什么杀手锏才敢这么说了。 
“嘿嘿,老子在他明府安的暗桩多到自己都快数不清,就等杀他个精光。今天老子没去宴会老明只当我还在怄气,哼,老子到他府里走了遭,只要他今天喝了宅里的水,我担保他看不到明天的日头。” 
水里下毒?真够损的招数。 
“怎么样,小贺、奚将,愿不愿意跟右烈一起动手,杀他个干干净净?” 
无毒不丈夫,这种事情只求结果不讲手段。小秋明白,只凭右烈一家之力即使下毒在先也吞不了明家那么多人,所以才要来拉上他们。其实即算右烈没来,胜算再小,他也要尽快动手,不然非死即逃。 
只能冒险动手,若可取胜真也算老天有眼了。 
“好!右兄,我们击掌为誓!” 
小秋立即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把非白鹤军中的全绑了,一庭带的奚家精英能来的也都到场。暗杀所需宜精不宜多,小秋早跟英亢学着了,只挑了两百个最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