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力





  没有半点反应。谢炎是真的睡得安心又安稳。 
  舒念想偷偷拿开他的胳膊,哪想到这家夥就像捕获猎物的食人蜘蛛一样,手脚扣得紧紧的。 
  害怕动静太大会把他弄得不舒服,舒念只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转过身去,想看看能不能用最轻柔的方法把他弄醒几秒锺。 
  谢炎的呼吸规律平稳,非常平和宁静的睡脸。 
  高傲的额头上落下来几缕发丝,看起来比醒著的时候要脆弱一些。睫毛很长──他真的是非常漂亮的男人。嘴唇微抿著,天真的快乐的那种弧度。 
  舒念忽然不想叫醒他。 
  就这样静静地抱著自己沈睡著就好了。越久越好,最好是能这样一直下去,都不要醒过来,那自己,也就不用醒了。 
  要是能一辈子都做这样的梦,那该多好。 
  半边身体似乎已经麻痹了。默默地看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心脏砰砰跳起来。 
  他睡著了。 
  那我可不可以……是不是可以…… 
  舒念有点颤抖地慢慢凑过去。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一清二楚,听得他自己几乎都要退缩了。 
  终於鼓起勇气,手指伸到他嘴唇上,轻轻抚摩了一下。柔软温暖的感觉。又抚摩了一下。 
  然後微微哆嗦著把那碰触过他的手指,贴到自己嘴唇上。 
  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温度,他的温度,好温暖。 
  舒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有这麽奢侈的时刻。 
  4 
  搬回谢家主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要问舒念的感受,那只有一个字──累。 
  他怀疑谢炎要他回来,根本就是有预谋的。谁知道这几年过去,谢炎的挑剔和洁癖会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私人的东西连几十年的老佣人都不让碰,可他大少爷娇生惯养,显然又不是奉行自己动手主义的人,所以为了照顾谢大少爷的日常生活起居,让谢大少爷过得舒舒服服,舒念只好一人身兼数职,同时扮演司机,保镖,佣人等等多种角色,偶尔还要当当厨子啊出气筒啊什麽的。 
  谁让谢炎对他一点也不排斥,连他喝过水的杯子都能面不改色地拿起来接著喝。 
  所以,现在……恩……与其说他是为谢大少爷所专宠,不如说是所专用。 
  薪水还半点都没升,真是不划算。 
  “小念,我要喝你泡的红茶。” 
  “啊?可是晚上不是要…………啊,别捏我的脸,好好好……等我把这个收拾完。”舒念满头大汗地在替谢炎整理衣柜,“喏,晚上穿这套怎麽样?衬衫在这里……领带用这个比较合适……” 
  本来要在那麽多衣服里挑出最合适的一套就不容易了,何况他还要拖著谢炎这个沈重的油瓶,更是举步维艰。 
  没错,谢炎现在正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从背後搂著他的腰,寸步不离地粘著他。现在的谢炎,比起小时候,就像块体积和粘性都变大了的牛皮糖,舒念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甩都甩不掉。 
  “好,快点去弄红茶啦。” 
  你这麽大一个人趴在我背上,让我怎麽快得起来啊! 
  结果舒念还是得拖著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一些的男人步履蹒跚挪到厨房,然後又挪回客厅。 
  “恩,好喝。”修长优雅的男人靠在沙发上美滋滋地捧著杯子,一边又开始催促,“快去换衣服,晚上你得跟我一起去。” 
  舒念迟疑了一下:“我可不可以不去。” 
  今晚的宴会说起来是给刚回国不久的谢炎接风洗尘,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不过场相亲宴,所有对谢家有兴趣,并且有一个或者一个以上尚且待字闺中的美貌女儿的地位显赫人士都会来参加。 
  谢炎已经二十五岁了,虽然还年轻,但是作为谢家这样的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是差不多该从这个时候开始物色联姻对象。 
  这一两年里,如果没出意外,谢炎就会结婚了。 
  当然,他不是因为觉得难过才不想跟去,只不过是忙了一天,有点累,而已。 
  真的。 
  “不可以。”谢炎很干脆,“动作快点,别让我等你。” 
  舒念疲惫地笑了笑:“我头晕得厉害,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反正我陪你去,也做不了什麽……” 
  “你不舒服?”谢炎皱起眉毛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要不要我打电话叫苏医生来?” 
  “睡一觉就好,”舒念忙摆摆手,他脸色的确是很苍白,不用装都像,“只是太累了。你快去吧,主角迟到那就不好了。” 
  谢炎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磨蹭了半天,终於不大情愿地放过他:“那……我一个人去了……”说得好象没有舒念陪著就有多麽委屈似的,“等我回来,你就要好起来啊!明天不许生病,要乖乖跟我去公司!听到没有!” 
  总算送走瘟神,舒念随便用了点晚餐,冲了澡就上床睡觉。 
  他其实真的一点也不难过。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什麽,又怎麽会失望,怎麽会难过。 
  自己会过著什麽样的人生,他闭著眼睛也能预想得出来。 
  看著谢炎娶妻,生子,继承谢家,他继续留在他身边做一个不起眼,能力平平,但是鞠躬尽瘁的助手。他什麽都不会说,也什麽都不敢说,免得连留在谢炎身边偷偷望著他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舒念最大的幸福,也只不过是安静地陪在谢炎身边,伺候他,照顾他,天天都默默看著他,一直到变老。 
  别的,什麽都不敢想。 
  “小念……” 
  舒念翻了个身,继续睡。 
  “喂,怎麽可以睡得这麽熟!我特意跑回来看你,你快醒过来陪我说话啦,喂!” 
  被牢牢捏著鼻子将近一分锺,就算是死人也被憋醒了。 
  “呜───────”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正对上谢炎放大的脸,模糊对视了半天才完全清醒过来,“你回来啦?宴会结束了?” 
  “没有,我偷偷先溜出来的。”谢炎蹲在他床边,伸手摸摸他的脸,“我担心你嘛,怕你身体不舒服会难受,哪知道你睡得这麽香。” 
  舒念一阵感动,就把平时受的欺压全忘得干干净净,眼里谢炎的脸就跟天使没什麽分别了。再次觉得隐瞒自己的性向和心意是再正确不过的,起码还可以得到这麽一点朋友般的温情。 
  要是有勇无谋地冲上去告白,下场保证是过把瘾就死,就像公车上的那个倒霉鬼一样,被“啪嚓”一声扭断手指,定位成“变态”,从此被列为拒绝往来客户。哪里还能享受到和他靠得这麽近的幸福。 
  “那些女孩子呢?没有一个能把你迷倒的吗?”既然要装得自己很“正常”,就该做点“正常”的事情,聊点“正常”的话题才对。 
  “把我吓倒还差不多。”谢炎嗤笑一声,“拜托,天气这麽冷,一个个穿那麽薄那麽露,又不是内衣秀。难道以为那就是我的品位?两颗大木瓜?!啧。” 
  “呃……其实,其实那样也不错的……”舒念绞尽脑汁寻找赞美之辞,“丰满点的……以後比较容易养小孩……” 
  “才不好,我比较喜欢瘦一点的,”谢炎突然邪邪一笑,“就象小念这样……”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摸上舒念单薄的胸膛。 
  可怜舒念刚睡醒,反应还很迟钝,直到呻吟出声才惊跳起来:“你干什麽!” 
  “啊?喂,不会吧,真的有感觉啊?小念你又不是女孩子!” 
  舒念局促地拉了拉睡衣,满脸通红:“没有……你别胡说。” 
  男人的胸口也可以是敏感带,何况摸他的是谢炎。 
  “不行,我很怀疑哦~~让我检查看看,搞不好小念真的是女孩子~~那我就,嘿嘿~~”故意笑得像淫魔,压住舒念就要扯他睡裤,见舒念惊慌失措拼命挣扎,他笑得更邪恶,“不让看哦?那就摸一把,也是一样的~~” 
  舒念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已经有了反应的下身怎麽能让谢炎发现,忙一把抓住谢炎正恶作剧往下探去的手:“我当然是男人!好了,别闹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要上班。” 
  谢炎眯著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居然也不勉强,站起来耸耸肩膀:“好吧,既然你这麽小气……那我就大方点喽。我要洗澡,来帮我搓背吧,让你免费看个够。” 
  有没弄错,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替他搓背…… 
  舒念只好无可奈何起床,摇摇晃晃跟去浴室,往浴缸里放好水,调了温度,伺候大少爷舒服惬意地躺进去。 
  刚拿起沐浴露,突然被一把抓住,用力一带,整个人压进了浴缸。 
  “呜──”猝不及防呛了点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炎得意洋洋笑著,一翻身狠狠压住他:“不让我看,我就偏要看!敢对我说不?恩?!这回我可要从头到脚全都看清楚~~” 
  “喂,不,不要开玩笑了……”舒念声音都有些发抖,根本不敢看面前谢炎线条优美的上身。睡衣浸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感觉和全裸没什麽区别,这样被赤裸裸的谢炎以暧昧的姿势紧密地压著,只觉得一阵阵眩晕。 
  睡衣已经被完全剥了下来,苍白的肌肤一碰到他火热的手指就变成羞惭的粉红色。不行的,会被发现……他会觉得恶心的……舒念拼命挣扎著,绝望地想护住正在被往下扯的睡裤:“别闹了,谢炎……我要生气了,谢炎……” 
  “哦?生气?我倒是没见过你生气是什麽样子,你生给我看啊!”谢炎好象被激怒了,用力扣住他的手腕,压紧他乱蹬的腿,一把就把那层布料褪了下来,“你生什麽气?!以为我会强暴你?!我又不是同性恋,你怕什麽!你难道……” 
  两人赤裸的下身紧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似乎只有一秒锺而已,谢炎就面色惨白地放开他,或者确切地说,是推开他。舒念还有点茫然,太快了,他还没能来得及判断谢炎是不是已经觉察到他的反应,但谢炎的脸色却是真的难看到极点。 
  “出去。” 
  舒念还是呆滞著。 
  “我叫你出去!” 
  看谢炎表情僵硬地站起来,迅速往腰上缠好浴巾,他忙慌慌张张捡起自己的衣服胡乱遮掩著爬出浴缸,还没能张口辩解,谢炎已经阴沈著脸把他推出浴室,然後一言不发用力关上门。 
  就这样……结束了吗? 
  终於还是被他发现了吗? 
  舒念赤著脚呆呆站在浴室门口,有点发抖。 
  其实我什麽都没做啊……就算有反应,也不能证明我就一定是那种人……我还是可以解释的,是吧? 
  ……谢炎…………就算我是……我也可以保证我真的不会对你有什麽非分之想,我从来都不敢……我也没做过会让你觉得恶心的事情……我,我最多也只是那次摸了一下你的嘴唇……其他的什麽都没有过,这麽多年来我什麽都没敢做过……以後也不会……请你相信我好不好?请你…… 
  我只要能看著你就好了。 
  5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虽然也似乎没好到哪里去。 
  本来以为是被判了死刑,但是现在看起来,也许只是死缓。 
  谢炎虽然几天都不大搭理他,连目光相对都尽量避免,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有天早上甚至还叫他泡了份红茶。舒念总算没那麽绝望了,他原本要求的就不多。 
  可是谢炎却开始频繁的夜不归宿。 
  谢炎从来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人,虽然算不上自制,但因为他眼高於顶,挑剔异常,能看得上眼的女人少之又少,再加上严重洁癖,又有点完美主义倾向,当然不可能做种马,私生活在那群世家子弟里算是少有的清白。 
  然而就是这样的谢炎,近来却总忙著和各式各样的美女约会,然後带著一脸压抑的烦躁回家。 
  舒念虽然觉得这样不好,可谢烽夫妇刚去了法国,短期不会回来,其实就算他们在,谢炎也不见得会理睬他们。 
  而他自己更是完全没有向谢炎说教的资格。 
  事实上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太多。 
  晚上在家,坐在客厅里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要说起来,这样一部长达七卷的作品,没有激动人心的情节,没有连贯性,甚至没有进展,高潮,和结局,还无规律地夹杂著突如其来的感想,议论,抒情,换成一般人估计早看不下去了,但是舒念本来就是耐心好得出奇的人,边看边不抱希望地等谢炎回来,一个晚上就这麽静悄悄地打发过去了。 
  翻著翻著,突然又想起今天在公司里和那有著文学硕士学位的秘书说起普鲁斯特时对话。 
  “啊,你说的是那个不道德的男人?” 
  “……什,什麽叫不道德?” 
  “你不知道吗?他和男仆发生过关系。是个同性恋啊。” 
  “同性恋和道德不道德没有关系,只是荷尔蒙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