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钟 by 苏芸





很多层,沈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把枪。 

 有那麽三四分锺,沈默把背贴在隔间的墙上,一动不动地端著那把枪,脑袋里却像有一群马蜂在疯狂地振翅。私人有枪支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麽要把枪放在厕所的水箱里。解释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方便使用。怎麽用?用来对付谁?今天KTV停止营业,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马斐中陈扬一干人。总不会有人傻到要在马斐中的店里杀店主,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 
 沈默突然明白,刚才在房间里,自己不可名状的焦躁究竟是怎麽回事。 
 紧张感。 
 整个房间都弥漫著一股紧张的氛围,除了那几个艺人之外,马斐中和他的朋友都是高度紧绷的,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但下意识的动作总是很难掩盖──在凉爽房间里渗出的汗、欲盖弥彰的活跃、多得不正常的小动作。。。。。。 
 而陈扬并不知道。 

 沈默猛地跳起来,把枪重新扔回水箱里去,溅起的水花落了他一脸,他踩著纸篓把水箱的盖子重新盖好,然後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把纸篓扶正,又把散落一地的秽物清理干净。他深吸了一口气,拣起落在地上钥匙,面带微笑地推开了门。 
 厕所里依然空无一人,沈默在洗手台上匆匆地洗了把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不能报警,陈扬自己身上就背著一堆命案,报警的话对他太冒险了。但马斐中随时都会有所动作,要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但是。。。怎麽走? 
 马斐中绝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的。刚才那几个艺人提过,再呆一会就都要去工作,马斐中不会愿意当著他们的面动手,可是自己绝不可能硬把他们留下。可如果提醒陈扬,让陈扬提前离开的话,马斐中也许在他们离开的路上就会动手──整个KTV里都没有客人,实在是太方便了。 
 关键是要有人,要有很多人,而且越快越好。沈默无意识地用手机敲著水龙头,突然有了主意。 
 行动迅速、人数众多、具有威慑力的人群,他只想到一个。 

 沈默飞速地调出通话记录,重拨了李梦昕的电话,嬉闹地彩铃无忧无虑地开唱,沈默有一瞬间以为那电话永远都接不通了。似乎是过了很久,李梦昕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来:“我好困啊,你干吗。。。” 
“昕昕,事情很紧急,你听我说,我现在很危险。想办法帮我引一群记者到好乐迪来,越快越好,晚了我就变鬼了。” 
 李梦昕懵住了。 
“昕昕,我不是开玩笑,现在很危险。” 
“哦。。。哦。”李梦昕语无伦次地说著,“用什麽借口引?” 
“什麽都行!赶快!” 
“说你和我约会行不行?” 
“行行行!快点就行!” 
“那我挂了。。。你小心啊。”李梦昕显然已经恢复了清醒,语调变得十分冷静。 
 沈默挂了电话,俯在洗手池上,五官因为紧张都绞在了一起。过了几秒锺,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光亮的镜子里映出了很多人都熟悉的、广告专用的笑容。 
 沈默微笑著,若无其事地向外走去,手心里冷汗涔涔。 
走廊里没有什麽人,沈默一路走到车库去,在一排车子里找到陈扬的奥迪。车停在较里面的位置,沈默走到车旁,静静地等待了几秒,确定四周无人,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车发动时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寂静的车库里带著回音,沈默觉得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他慢慢地把换挡杆推到一挡,提起手刹,混乱地踩了几下离合器,然後控制著车向门口开去。 
 最外面的一个停车位刚好空著,几十米的路程沈默开的歪歪斜斜。他试了七八次,终於把车停进了车位。他犹豫了几秒,终於只是把挡位调到零挡,就这麽把车钥匙留在车上下了车。 
 他在KTV旁边的超市买了包七星,深吸一口气走进了KTV的大门。上楼的一路上他都没看到任何人,整个二楼空空荡荡,连服务生也不见一个,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的僵硬了起来。 
 包厢的门里传来吵嚷声,似乎还是他离开之前的热闹景象,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闭著眼睛安慰自己:就当是在演戏了。 
  
 沈默推开门,一股烟味和吵嚷裹在一起扑面而来,陈扬还坐在老地方和马斐中聊天,沈默走过去,把那盒七星递给他。 
 陈扬接过烟,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也可能只是沈默的错觉,毕竟一切都只发生在半秒之内。马斐中探身过来问,“怎麽去了这麽久啊?” 
“这边超市挺难找的,旁边那家有没七星卖,我走了半天才找到家烟店,扬哥最近只抽这个。”沈默转头看了眼陈扬,希望他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出点急切的暗示来,可陈扬并没有在看他,只是十分平静地拆开了烟盒,抽出一枝烟点燃。 
 沈默一边心不在焉地聊天,一边打量著四周──那几个艺人已经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马斐中和几个他不知道底细的男人。谈话还在继续,酒杯晃动,陈扬和马斐中碰杯,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 
 沈默再也坐不住,他谎称要去洗手间,站起身走出了门。 
  
 离他给李梦昕打电话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锺,按照通常的经验,第一批记者这会差不多已经赶到了。沈默走了几步,敏锐地听到门声轻响,又是直觉的作用,他敏捷地闪进隔壁的空包厢,从半透明的玻璃窗里向外张望。 
 一个穿肥大驼色外套的男人走出马斐中的包厢,向洗手间的方向快步走去,他边走边把右手伸进外套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上赫然是一把乌黑的枪。沈默腿一软蹲了下来,摒住呼吸静听著男人的脚步声经过,他站起来,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里,立刻拉开门,没命地向楼下跑去。 
 楼下空荡荡的,仍然没有人,沈默内心的恐惧熊熊燃烧起来,他整个人给笼罩在冰冷的火焰里。那个男人正在找他,他发现厕所里没有人就会马上下楼来──怎麽办,怎麽叫陈扬下来赶快走? 
 沈默听见自己的牙齿发出咯咯地颤栗声,他感觉到额角的那根血管正突突地跳动著,他焦急地打量著周围,想找一件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喀嚓声,然後这种声音密集起来,连成一片,仿佛一群孩子在轻轻拍掌。 
 几个记者从KTV的超市、吧台里走出来,兴奋地按著快门,与次同时门口又涌近来十几个记者,很快将沈默团团围住。 
“你是和李梦昕在约会麽?” 
“沈默,李梦昕在哪里?” 
“请问你们有没有同居?” 
 沈默木然地任他们问,随他们拍下自己惨白的脸,几个大胆的记者已经向楼上走去,然而才上了几级台阶,一阵声响就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枪声。先是一枪,隔了几秒又是一枪,然後枪声密集起来,即使在楼下也听得到关门声和凌乱沈重的脚步声。记者们愣了几秒,集体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声,女人们叫声锐利得仿佛哨子,所有人都慌乱极了,然而,没有一个人离开这里,所有的相机却都本能地对准了上方的楼梯。 
 枪声戛然而止,沈默的心脏突然浸在了三九天的寒冰里,僵冷得不能跳动。他死死地盯著楼梯口,身边是重重围住他的记者,他每根神经都像拉满的弓,紧绷,随时可能折段。 
 只过了五秒锺,或者更短,一个人影出现在楼梯口。几乎只听脚步声沈默就知道那是陈扬,他的左手还拿著枪,看到那群剑拔弩张的记者,他只停顿了一瞬间,然後他像一只敏捷的野兽,飞快地跑下楼梯,沈默奋力挤出人群,拉住陈扬拿枪的手,带著他向车库的方向跑去。 
 身後嘈杂一片,沈默顾不上回头去看,只顾拉著陈扬跑进车库。车就停在门口,沈默拉开门跳进副驾驶的位置,陈扬用单手拉开车门,在驾驶座上坐好,沈默把车调到五挡,急促地说,“直接开。” 
 陈扬把左手的枪扔到沈默身上,“拿著。”然後他狠狠地一踩油门,就只用左手握著方向盘,把车箭一样开出了车库。门前的马路不繁华却很宽敞,沈默克制著自己不去看窗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 
 车速开到了一百,陈扬胡乱地转著弯,不辨方向地开著。穿了几条胡同之後,後面尾随的车辆逐渐被甩掉,沈默刚刚松了一口气,陈扬却突然对他说:“找一辆车。” 
 沈默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打电话给李梦昕,才响了一声那边就立刻接起来:“沈默,你没事吧?” 
“昕昕,你现在开车──不,你让卢剑开车来亚运村这边接我。” 
“我去。” 
“听话,让卢剑来。我现在开的是A8。” 
“好。” 
  
 沈默扔下手机,对陈扬做一个完成的手势,陈扬点点头,“亚运村怎麽开?” 
“前面左转。。。。对,一直开。” 
 陈扬没再说话,专注地目视著前方,他仍然只有左手握著方向盘,沈默终於有时间看一眼他的脸,却发现他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沈默的视线顺著他的肩膀滑下来,聚焦在他右臂的一大滩血渍上,“扬哥,你受伤了!” 
“别管它。” 
 十分锺以後,他们到了亚运村附近,卢剑今天在家休息,他家离这不过三分锺的车程,沈默老远就看到了他那辆拉风的MINI COOPER。 
“扬哥,在那边。” 
 陈扬猛地一转弯,开出了几百米後把车停在了周围的胡同里,和沈默徒步走回亚运村。卢剑远远地开车迎了过来,两个人飞快地上车,卢剑把车向西开去。 
“沈默,到底怎麽回事?” 
“以後再说。”沈默从口袋里把陈扬的枪掏出来握在手里,“扬哥,我们去哪?” 
“挑个安全的地方。” 
 沈默想了几秒,果断地说,“卢剑,你下车吧,车我改天还你。” 
 车子猛地刹住,卢剑转过头来,“沈默,这到底是──” 
“卢剑,卢爷,我求你别问了。快走吧。” 
 卢剑的目光狐疑地扫过沈默,落到陈扬的脸上,後者半靠在後坐上,脸色惨白疲惫,但神色仍然镇定稳健。他抬起眼睛看著卢剑,语气温柔而专制:“谢谢你。尽快离开这里,不要逗留。” 
 他的声音和眼神有种独特的魅力,惯於发号施令的人总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得服从与他。有那麽一瞬间,卢剑感觉一股电流窜过全身,他说了声再见,跳下车去。 
 陈扬疲惫地半阖上眼,薄削的嘴唇是失血後的惨淡颜色,“沈默,你开吧。” 
 沈默点点头,从副驾驶的位置换到驾驶座,硬著头皮踩下油门。人在压力中总能爆发出无限的潜能来,沈默竟然稳稳地开著车,甚至还能够抽空看一眼後视镜。 
 镜子里是陈扬青白色的脸,更後面的是仍站在原地的卢剑。他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对著渐行渐远的车子挥手,英俊的脸迷惘深沈,沈默不合适宜地想起来许多老电影,卢剑就是里面的主人公,在退色的胶片上望著远去的恋人挥手。 

沈默把那量过於扎眼的车停进车库,然後下车帮陈扬打开车门。沈默把自己的外套下来换给陈扬,把他一团血污的外衣折起来拿在手里,领著陈扬走进一栋高层。 
等待电梯的间隙里,沈默一直警觉地打量著四周,找寻著可疑的人,陈扬却显得十分镇定,低声问沈默:“这是哪?” 
“我家。刚换的房子,没几个人知道。” 
 电梯叮咚一声响,沈默上前一步挡在陈扬面前,电梯门慢慢打来,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并没有注意他们。沈默松了一口气,和陈扬走进电梯,按了十七层。 
 一路上都没碰到人,沈默站在家门口,拿出钥匙时却迟疑起来。陈扬问他,“怎麽了?” 
即使灯光昏暗,陈扬也仍然清楚地看到沈默的脸红了,他有些尴尬地说,“有点乱,我家。” 

 沈默说有点乱,果然就真的有点乱。沈默的房子很大,却没有一般大屋的空荡,被填得满坑满谷,并不像只有一个人在居住。客厅装潢得很简单,浅蓝色的墙上不知被谁画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涂鸦,窗帘也是蓝色,棉布质地十分柔软朴素,窗棂上甚至还挂著一个同色的小风铃。客厅地上铺著常出现在小孩卧室里的泡沫地板,彩色字母和动物喜庆热闹地滚了一地,上面横七竖八地扔了许多毛绒坐垫。茶几上杂乱地摆著不少可乐罐、遥控器、药、餐纸和书之类的东西,後面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也扔著许多半打开的书,甚至还摆著几个巨大的毛绒公仔。 
 沈默安顿陈扬在沙发上坐下,马不停蹄地转身去找药箱,他在碗橱里翻出多日不用的白色小箱子,回到客厅时,发现陈扬正盯著彩色的泡沫地板,无声地发笑。 
 沈默地脸又一次红起来,“这个是昕昕买的,非让我用不可。” 
 陈扬仍然带著笑意,拿起沙发上一个巨大的泰迪熊,“这个也是她的?” 
“歌迷送的生日礼物。。。我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