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





看这件事呢?”

  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个黑衣短打,一人白色长袍,正是铁手与追命,追命微笑起来:“顾惜朝,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门外呢?”

  顾惜朝神色淡淡:“我不知道是你们,但我知道无情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派六扇门的人来,以防出什么乱子。”说着,他看了眼铁手,冷冷地说:“不过现在,我知道,你们在药林里什么都没查出来。”

  铁手也神色平淡地回望他:“药林被人烧了。”

  顾惜朝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

  铁手看了一下状况,叹口气,温和下来:“你还是和我回六扇门吧。”

  顾惜朝心颤了一下,张口还未回答。戚少商却在此时站了起来,慢慢走过来:“铁手,你说把人放下便放下,说带走就带走。不问我的意思?”他语气平缓,甚至像开玩笑,但意思却十分坚决。

  铁手抬起头,眼神警告:“戚少商,你金风细雨楼现在正是风雨当前,怎么还不嫌事多?”

  戚少商已挡在顾惜朝身关,居然很轻地笑了笑,那样一个笑容让人觉得有点孩子气一般:“债多了不愁嘛!”

  在他身后的顾惜朝原本凌厉的神色在听了这句话后,慢慢温下来,他低下头,不知想什么。铁手看着戚少商身后的青影,微微皱眉:“少商,你知道,顾惜朝是药林一案的重要证人,现在人们都不肯相信他是无辜的,而这件案子不但牵扯很多,还有人想借他来找你的碴。何况,”他说着不由想叹气:“董风也失踪了。”他看向顾惜朝:“这人现在可以说是唯一的线索,你把他留在这里,不方便。”

  戚少商无所谓地笑:“我时刻欢迎你来查案。”说着向追命一笑:“我这里还有很多好酒。”

  追命一呆,苦笑:“戚大哥,你贿赂我也没用,这案子我说了不算。找你碴的人面前,我说了也不算。”

  铁手一时也有点不知所何是好,但他仍是稳住气,说:“少商,你别傻,你知道你这么做要担多大的风险,再说,你知道这个人他……”

  “我知道。”戚少商打断他:“我知道当年他受傅宗书之命,如何血洗了连云寨,毁诺城,雷家庄。他欠我的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说着,半转身去看顾惜朝,顾惜朝也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他,戚少商看着他那张平静却不知心下在想什么的眼睛,慢慢地说:“但我也一直知道,他如何胸怀大志,才富五车,却不能施展。我一直可惜这样的人,为何一个两个毁在奸臣佞吏手上。是不是我们还是做得不够?”说着,他回头盯着铁手:“我不想死这么多兄弟后,结局不过是再死一个人。要人性命有何难,以他现在的状况,死在我手上几次都不多。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有什么能改变?你也应该知道,一个人活着,也许可以救活更多的人。我在想,顾惜朝,能不能成为这样一个人。”

  身后的穆鸠平一时按捺不住,张口说:“他能吗?”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没说话,顾惜朝也没说话。他只是眼神闪烁着盯着戚少商,脸上一时交错过太多的感情,多得复杂,多得抓不住。

  铁手看看他,再看顾惜朝,而后沉重地问:“你保住他,怎么保他以后不做乱?”

  戚少商笑容很轻,却是放开一切地笑:“如果他再做乱,我的命就交给你了。”铁手想说什么,却忍住了,顾惜朝却忍不住,一脸不可置信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戚少商。戚少商却仍在说:“再说了,你看,他来这么久,没杀半个人,还救了个人。而且,还帮你查案。我们在刀口上走这么久,却还是要向着希望的。否则,我们这么多人还聚在这里做什么?”他说着,便看向一旁的兄弟,露出可爱的酒窝:“我们不如早去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找蔡元长混吃骗喝了。”

  底下的人这时不少都笑出来,甚至有人叫好,还有人赞什么“九现神龙果然豪义”,还有的叫“跟着戚楼主干就是爽气。不怕牛鬼蛇神”。追命在一旁连声起哄,铁手拉着他咋舌。

  顾惜朝看看戚少商,他知道这个人一直就有这种本事,但他看着底下的人,颇有些看不下去般,撇撇嘴偏过头去。

  铁手无奈,但他还是严厉看着顾惜朝,叫他:“顾惜朝,希望你好自为之。”

  顾惜朝懒洋洋地看他:“怎么,铁二捕头还要在下发个什么劳什子誓不成?你可我可守过半条?”

  铁手一时被激怒,指着他道:“你这样,也不怕晚晴泉下有知?”

  顾惜朝一直冷静的表情在听到“晚晴”这个词立时崩塌,他迅速抬起头来,死盯着铁手,眼睛中一片血红,唇角含着嘲讽的笑容:“铁游夏!你知道她九泉之下想得什么,求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提她?你若懂她,她在世时,不会嫁于我,不会在大好年华凄惨地死去。现在时时刻刻揪着我不放,你想对得起的是谁?”他嗓子都有点哑了,神色凄厉。旁边的人一时都安静下来,看着方才十分沉稳的书生此时却如同见了鬼般,都讶异着。

  顾惜朝恨得紧咬着牙,才不让自己扑上去。方才与赫连几人激战;又坐在这厅堂上,心思百转;再加上卫无方的药拖久了一直没有正确的根治过。此时铁手提及晚晴,他心中激愤,一口气竟倒转不上来,冷汗一点点从他额头上滑落。

  戚少商一直盯着他,见他捂住心口,脸色发白,已抢上一步,一把扶住他的肩,另一手贴住他的背心,一股真气生生打进去。顾惜朝咬着唇,直觉腿软,不由心中大恨自己偏偏于此时施展不开,要靠旁人扶持。

  戚少商看他脸色青白交错,眼中愤恨不甘,只是不断地输气,低声说:“别想太多,早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好。”见他瞪着自己,只是低低笑:“好点没?”

  顾惜朝微闭上眼睛,低道:“我有点气闷!”说着,竟一阵阵眼前发黑。

  铁手惊讶地看他,也吓了一跳,嗓子都微哑:“他这是怎么了。”

  顾惜朝凭着一股气,勉力地睁开眼睛:“你把我扔在药林,卫无方时时拿着我试药,我现在这样,大哥可满意了?”他这句大哥叫得无比怨恨。

  铁手惊怔地看他,身已动了,他搭在顾惜朝的手腕,内力绵绵不断地输进去,他修为本比戚少商高,又是纯阳的内力,这么小一会儿,顾惜朝微咳一声,深吸口气,渐渐缓了过来。

  戚少商看他汗湿了额角,衣服后背也全是湿意,脸色仍是苍白,心中担心。顾不得太多,将人抱起,对铁手道:“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又对杨无邪说:“先别散,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不理顾惜朝无力的挣脱,将人抱回留白轩。
二十五

  站在白楼的长廊里,戚少商看着傍晚突然下起的雨,不大,却十分细,十分密。仔细看去,在夜色的交织中,每一滴落下都像一根针,细密如针的雨中还夹着小小的冰粒。他看着它们不断地落下,融入大地,化入池洼,而后慢慢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他方才召集众人就是商量蔡京重握相权之事。要防止外人的打击,也要防范内部的崩塌。只有做好成全的准备,才能随机应变。之后,他方详细地问了孙青霞他受伏的事情。他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同时发生了这么多事,完全有可能是有联系的。

  站在这长廊里,他半晌都没有出声。同在这里的,还有杨无邪与孙青霞。三人一同在这个漫漫的长夜中看着不知何时会停的细雨,都默然不语。良久,孙青霞突然张口呤:“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戚少商闻之一笑,接口:“惧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念完这两句,他却沉默了一下,慢慢敲着栏杆低道:“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揽余初其犹未悔。”

  孙青霞听了苦笑:“戚楼主何苦如屈原般悲壮,人生无处不逢喜啊。”

  戚少商却微微笑了:“我并非觉得落入屈原般的境地,我只是想,面对生死时,是否会如楚国大夫般毫无畏惧,一心唯念天下。”

  孙青霞沉默下来,忽而一笑,慢慢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他只念了半句,前不是前,后不是后。戚少商听他念完,一时莫名,忽然明了,耳根不由一红,低笑:“惭愧,惭愧!”

  孙青霞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戚少商果然大侠大义,不拘小节。”说着却收了笑,问:“你可知这冒险有多少?”

  戚少商依旧看着时急时疏的雨:“我只盼他能好一点。”

  孙青霞怔怔而后叹息一笑:“你这人,还真配得起你那把剑。当年小甜水巷里,你对我说,便是师师姑娘不会跟你,也要她好好的。今日仍是如此。孙青霞对你这一点真是佩服地紧。”说着转身离去:“我要去睡了,不同你想这些烦心事,你自已保重吧。”说着边下楼边哼:“人生自古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

  戚少商听着他边唱边远,回头看着杨无邪:“军师可还有事?”

  杨无邪看看他,无奈地撇撇嘴:“本是有事的,现在没有了。”

  戚少商温和地笑笑:“你也不用再为难他了,如果他真要妄动,我自然会有计较。”

  杨无邪叹息:“我想为难也有点晚了。”戚少商摇头笑:“你那时果然是想杀他的。”

  杨无邪也笑起来:“是啊,可惜太晚了。”他既然做了,也没什么不能承认,也不必找理由,戚少商自然明白他为何。顾惜朝不但是戚少商现在的心病,也会可能成为风雨楼埋下的无形火雷。他们都是担下了这摊乱子的人,为保这一方平安,殚精竭力,不可出一分差错。

 笑归笑,杨无邪仍是开口:“楼主,你不怕他不死心?”他见过太多这类人,均是满腹文采却一肚子诡计,计谋深算,做事狠辣。 

  戚少商看着他,沉吟一下道:“我已不复当年对他一无所知,我对他的了解与他对我一样多,所以,我想,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杨无邪只能叹气:“希望如此。”

  戚少商微笑:“军师,不用担心。我既然已决定走到这一步,就有我自己的计较。我不会再给我们踏错的机会。”他说话间,眼神中有一种决定了什么的神采。

  杨无邪一直未能明白,为何戚少商对这件事会有这么大的自信。他一直在想,难道爱一个可以给人如此深的信心与动力,还是这是一种盲目?所以,他也一直未能明了戚少商到底做了什么决定,也未能明白这个决定到底对顾惜朝起了多大的作用。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戚少商还没有回来,他盯着天花板,迷茫了少顷,才回想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后开始惊讶地明白戚少商今天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胆颤地发现,戚少商这个人简直不怕死。他做了同三年前将他引入连云寨一样的事情,他居然在白道众人面前保他顾惜朝不会再杀人放火!

  同一个姿势躺得久了有点麻,翻了身,他看到床边帐子的颜色,微皱起了眉,突然心中噔地一跳,而后便不知是惊是怒,撑着身坐了起来。此时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戚少商慢慢走了进来,四目相对,同时怔了一下,而后一喜一怒。

  戚少商知道他为何面露不悦,那种小心眼他现在十分清楚。但他当作没看到,只是走过去,坐在床沿上问:“醒了多久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惜朝扶着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背对着他为自己倒了杯水。戚少商看着他,却并没有扶他。顾惜朝喝完一杯水,方转身看他,平静地说:“大当家,你又要犯同样的错误了。”

  戚少商轻松一笑:“你肯这样说,我便可以相信我没有犯。”

  顾惜朝支着额,不想多说,他觉得很累。这件事他们纠缠太久,不是一时谁可以说服谁。戚少商倔强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他不说话,戚少商也不在这件事上不放手。两人都只是听着沥沥雨声,静默着。

  顾惜朝抬头看他,三年是什么概念?是千日如一时,还是沧海已桑田?他知道戚少商变了许多,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戚少商?他们,或许,其实,还不够了解对方。不了解可以爱吗?为什么戚少商如此肯定,如此绝然地向自己表示?爱是可以如此随意地决定?不过,也对,当年他也是第一眼看到晚晴映日融雪的容颜,悲绝天地的眼神,便从此誓死不离。他皱了下眉,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把戚少商和晚晴放在一起比。

  不对!他根本就不应该考虑这件事,他们早过了年少轻狂的时机,而且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