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 by 小秦子





  “哦。”李慎应了声,背抵椅子上单手拿起碗,喝了一口半温的粥後放下,不经意地提问:“王嫂,其他人呢?”
  “老爷和夫人吗?”从厨房端了碟炒蛋出来,王嫂忙碌地进出著,抽空答道:“去送二少爷的飞机还没回来。”
  “飞机?”握著筷子的手僵在半空,李慎乍然地猛抬头,双目尽是错愕,“走了?延睿那小子走了?”
  “对啊,早上七点就出发的。”王嫂还没发现李慎的不妥,她抹拭著盘子边重重地叹气,不舍又惋惜地絮叨:“以後这家就少了一个人了,二少爷去了那麽远的地方,虽说是跟著他亲祖父,可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为什麽不叫我起来?!”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李慎腾地站了起身,过大的动作推翻了椅子倒地一响,王嫂被吓得摔破了瓷碟一道清脆,在她慌恐的眼神中,李慎气得不能自抑,音线里有著他自己都没听出的受伤,大喊道:
  “那小子要走了,为什麽不叫醒我?!”
  “…这、这…”很少见李慎发这麽大火的王嫂都不太敢说话了,她的单手搭在心口拍拍,定神後给他解释著:
  “是二少爷说你昨晚一夜都睡不稳,别吵醒你让你休息……”
  “去他妈的!”
  “呃,少爷……”
  一肚子不知冲谁来的愤怒没地方出,李慎自知恼得似乎有点无理取闹,他一个低吼扭头就出了客厅,抓狂地扯一扯发丝,留下王嫂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处,不解地对他的背影眨巴眼睛,怪了?少爷这是怎麽了?
  全身摔坐进柔软的沙发里,李慎瞪著茶几独自生闷气,说句坦白的他都不明白为什麽会觉得难受不平,他是他李延睿的哥,就这麽无声无息的走了,过不过份了啊……在心里连续大声地叱骂,死小子!
  隔了段不短的时间,李慎出了不少汗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他脱力地倒在沙发中,平息静气。
  久而久之,沈淀的情绪耳闻著一室的寂静,好像连心跳都格外的明显。
  ……好安静啊……
  手臂垫在颈後,茫惘的焦点在熟悉的客厅环顾一遍,阳光穿射过落地窗投在地板是扎人的白亮,无端端的,这份静谧之间李慎难得愁生有几分唏嘘,或许,是最近不愉快的事的确发生了太多。
  本来是没觉得林睿有多重要的,可当他真的走了,李慎真切地意识到他走了时,才幡然省悟他是把林睿放进了心底的,并非很轰烈的那种情感,而是在一起生活的点滴中,自然而然产生的,淡得如溪流却润过了心田。
  毕竟,是惟一的弟弟。
  忽地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相见,李慎半侧过脸看向手边的位置,这是当时林睿坐著的位置,从记忆的盒子寻找到与那个漂亮的小男孩有关的图纸,一经翻开,脑海呈现出了那个秋天,一身纯洁的雪白男孩在浅笑,不知不觉,已经这麽多年。
  悠长地也学会一叹,李慎在沙发睡下,想著,原来,兄弟也会分开。
  平行重合的轨道,於这一天拆分折往两个不同的方向,一分开,竟又是好多年。
32
  书桌上一个摆饰用的木架流沙,支撑开原木制顶低的是五根玻璃管,四根较细的小管围住中央支柱,管身因束腰分割成两层,上层的幼沙借助地心引力从小隙流向下层,像一线微弱的光晕,徐缓却从不停止。
  日出日落,晨昏昼夜,处於这个亘古不变的规律中随波逐流,弹指一挥间,不期地猛然回望,匆匆过去已是数个春秋。
  胚胎的卵期,生长的幼虫期,然後是蛹期,吐丝结成密实的茧束缚自身,在茧内痛苦孤独地转变,最终再挣扎著破茧而出跃升美丽的生物,这是蝴蝶的进化过程,也可以用来形容林睿的蜕变,他彰显傲人的蜕变。
  毛虫的进化是必然的,林睿的蜕变则是不可选择的。
  他不管是在这座磅礴赫立的古堡,还是在那间他祖父拥有的、学生全部为权商世贵子弟的大学,没人会叫他李延睿,没人会用中文和他交谈,取代的是那号称世上最悦耳的语言──法语,以及一个没人敢得罪的名字──希斐尔德格林兰。
  在祖父的锋芒下,他们羡慕他,喜欢他,讨好他,甚至爱他,可也都怕他。
  林睿不是个懦弱的人,对於这样现象他从一开始的心怀芥蒂到几年後的从容微笑,心中冷漠面上温和,这是他的其中一个过程,而他祖父对他说,要他享受这样的过程。
  享受吗?林睿不知道,他只知道随著一个个阶段的晋级,他发现他内心的容量越变越小,他的表面就越来越温和善良,曾经还会顾及些许别人的性格徒剩下一片讥刺决绝,气质却反倒出奇的平易近人。
  明白到自己的改变,林睿霎那也恐惧过,只是适应的速度比恐惧更快,被集中了所有强者必备因素的祖父同化,一步一步被带进他们的空间……
  林睿发自内心地冷笑不已,半推半就之间,他竟然也可以虚伪得如此真实。
  在法国以来,一直和祖父玩著一个游戏──任务竞技。
  任务由祖父下达,他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他要求的标准,会得到与任务难度系数相等报酬,不管是林睿和还是威斯老先生,他们对这个游戏都非常喜欢。
  任务内容从以前的整垮某个同学,到现在的绝对控股某家公司;报酬也从以前的汽车、金钱、枪械等物质,到现在的对学校的控制权,多了校长这个给他跑腿干活的。
  林睿曾经主动要求过一个报酬,那就是找顶尖的自由搏击高手给他当私人教练,原因是某个远在他方的嚣张人士高中读一半就转进了武术学校,祖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条件是他在21岁前要拿下规定的所有学位,林睿同意。
  第二天,世界自由搏击冠军就出现在他面前。
  几年的训练,几年的强化,时至21岁的今天,稚幼的少年完成了他的蜕变,他的所有蜕变。
  夜色凄凄露亦重,浮云飘移半遮天。
  古堡内一间肃穆宽敞的书房未著一盏灯,月光的小照中只可见些许朦胧,木架流沙的下层半满时,好看更甚钢琴家的手指夹著一根烟摆在流沙旁,手指的主人并没有抽烟,他只是看著火星烧著,安静又沈稳的,欣赏那白烟嫋嫋。
  笔直修长的双腿悠悠交叠,高挑挺拔的身躯坐在诺大的皮椅中一点也不觉弱瘦,他一手夹烟搭放在台面,另一手肘部顶在椅扶以手背撑在下巴,垂及肋下的长发是柔亮夺目的金色,很出众的金。
  层次分明的发型衬托他白皙精致到有些梦幻的脸,碧蓝的双眸深不见底,架在鼻梁上的细边眼镜抹去他漂亮过头所带来的女气,凭添上一丝斯文,这个男人儒雅俊逸,气度非凡,看似平和又叫人猜不透。
  手机信息声响起,男人按下智能播报的按键,死板的女音报出:
  “猜猜我是谁,答对有奖,奖品是华丽的一陀屎~~~没错,是我陆明枫,事情已经搞定,酬劳要给我,刚进绝林拳馆的拳击手李慎已被挖走,新的签约年限是简直离谱的二十年……”
  淡薄的唇边似若撩有笑意,不可思议的,“李慎”两个字让男人的目光温柔下来,带了点安定,绝非伪善。
  内心深处本来存在的是一间房,然而现实的卑劣渲涂让这间房变成了一块柔软的布,他所有的温柔和真情都融入了这块布里面,这块布并不大,可以说很小,它由头到尾只能裹住一个人,一个叫做李慎的男人,把他裹得紧紧的,保护得好好的。
  除了李慎,别的什麽都没有。
  男人起身打开门走出书房,那背影与步伐都有他的自信,他似乎,有著什麽计划。
  门板关闭的那一刻,恰好,木架流沙上层的最後一颗砂子落下,它的流动停止;躺在烟灰缸中的烟蒂,最後一嫋烟腾起消散,它的焚烧熄灭。
  日出日落,晨昏昼夜,循环不变,时间之沙还在流逝,光阴仍在被抹消,然而,从现在起一分一秒都不再是浪费。
33
  在差不多的年纪,李慎有著和林睿全然不同的生活和经历。
  这世界上,骗子怎麽就那麽多?而且连这样骗人的都有,李慎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步行走在繁烦的闹区街头,一架飞机轰隆隆地从上空飞过,他静立昂头无语问著上帝,真是不明白了。
  棕红上衣深色长裤勾勒出他健美但不粗壮的身材,黑色的短发长度及耳,细碎的刘海迎风有些狂放,浓而不杂的剑眉下是如墨的眼瞳,鼻子是雕刻般高挺,抿著的嘴唇天生就比别人殷红饱满,这样的五官组合出一张具有独特魅力的脸,而英俊如他此刻却笼罩著一层阴霾。
  李慎人长得很高,长期习武让他的腿比职业男模还更加好看,他在街上站了一会,对周遭人的打量视而不见,无奈、郁闷、烦躁在交陈,他後悔地轻摆了一下头,继续往前走,又一次回想起他掉进坑的经过,这个他妈祖坟的屎坑。
  记得那时他从武术学校泡完出来,别的没有,一身的功夫倒是还摆得上台面,李慎瞒著强烈反对的父母,斗志高昂地冲进一家叫绝林的拳馆想当拳击手,这家拳馆只能属於中等的吧,实力是一般到不能再一般。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们也收下了李慎这个要背景没背景,要名气没名气的新手,在看了他的实力之後很快就让他打了生平第一场拳赛,那天的赌注几乎都压在对方身上,结果,李慎打赢了。
  还好老板是有耳朵的,否则他的嘴就得咧到後脑勺了。
  首战告捷,李慎当然很愉快,於是当晚他在网络上就告诉了一个素未谋面但认识很久的网友雁心惟深:
  “喂喂,我人生的第一场拳赛打赢了,哼嘿嘿,简单几下就把那家夥打趴了,崇拜我吧,嫉妒我吧,我不介意。”
  “是吗?”高清屏幕中对话框,很快显示出一行字:“你入拳馆了?打拳了?什麽时候的事?”
  “几天前加入的,今天打的赛。”李慎指头飞快地在键盘敲著,“几天前想告诉你的,不过你没在线。”
  “那几天比较忙,不过晚上都有来看你有没有留言。”
  “我不喜欢留言,有话就遇见说,留言还要等你复,没意思。”
  “嗯……我知道。你加入的那个拳馆,叫什麽名字?”
  “干嘛?”李慎喝了口水,见对方没复,再敲道:“你和我非一国的,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屏幕又展开一行:“了解一下而已,以後你聊起拳击我也能明白一点,说吧。”
  “叫绝林。”李慎想了想,在话框输入:“绝林拳馆。”
  “哦,绝林。”
  ……
  很喜欢和这个人聊天,他也记不起是什麽时候认识的,怎麽认识的,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看过IP只知道是国外的,可能就是这种空白的陌生,反倒更容易倾吐心事,李慎微妙地对著电脑笑了笑,处得久了,说真的有点桃色幻想。
  应该是女的海外华侨吧,有机会,真想见见她。
  这里是职业生涯的开始,小打小闹了半年,受过一些伤却更爱上擂台,直到某一天,一个让他吃惊不已的人找上他,那是──麟森拳馆的馆长,张慕杰。
  麟森是大约是在半年前从拳坛崛起的,来历不明,只知道它背後有很雄厚的资金支撑,半年的时间几乎每个拳馆都被它挖过角,所有违约金都由它支付,连李慎崇敬的一位拳手都在里面,而现在,他们找上他。
  李慎现在会假设,如果那时候不是绝林快倒了,如果那时候没有崇敬那位拳手,如果那时候他拒绝了,他现在也不会这麽‘惨’。
  第一个月。
  他只能在冷板凳上看别人比赛,他问为什麽,馆长告诉他:“你还是新人啊,不能太出风头。”
  第三个月。
  他还是只能在冷板凳上看别人比赛,偶尔和馆里人比划几下,他恼不过地又问为什麽,馆长这次振振有词地说:“他们的实力都在你上面,你先学习他们的打法。”
  第六个月。
  “你到底让来我干什麽的?”
  李慎推开馆长的办公室门,碰一声,今天又是跟些老弱病残对打,他忍无可忍地咆哮道:“半年了还让我跟些瘸脚的打太极,我用力一点都怕把他骨头打散了,你有没有搞错
  啊!!”
  “冷静点,冷静点。”馆长压压手示意他安静,握著笔安抚地说:“阿慎呀,你也知道馆里人多,除了你以外,我们的酬劳都是按提成算的,他们又缺钱,一些大赛都抢著要……”
  “你够了吧你。”李慎鄙夷地耻笑一声,指著跟来准备灭火的小丁,问:“那小丁怎麽说?他刚结婚,也不缺钱,实力比不过我,我看到他的表了,打的都比我高。”
  “这……”馆长霎时语塞,他的眼珠转了转,眼见李慎怒火滔天的样子,眉又立马一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