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





檐上对月痛饮。
戚少商兴致甚高,秦无霸却闷闷的似有心事,每每欲言又止。戚少商忍不住问﹕“秦兄有什么事?”
“我是有事,不知能不能问。”
一个月相处下来,戚少商知秦无霸为人虽豪迈不拘,却不是个粗混之人,精细之处不下于自己,笑道﹕“大丈夫说话,为何吞吞吐吐,有什么尽管说,管什么当问不当问。”
秦无霸道﹕“我们已快入京城。我想问,你当真要去杀诸葛神候?”
戚少商心中疑惑,不答反问﹕“秦兄为何如此问?”
秦无霸道﹕“我听说诸葛小花是个大忠臣,没有他,就没有大宋的太平天下,百姓也没好日子过。你是个大英雄,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信你会真杀他。”
戚少商不便以实言相告,道﹕“九王以解药相逼,我身不由己。”
秦无霸怒道﹕“难道为了怕死,你就是非不分,去杀朝廷的大忠臣?”
戚少商假意道﹕“杀诸葛神候,不是你们教主的意思么,你来,不也是为了监视我们杀诸葛神候?”
秦无霸立时没了火气,垂下头,闷闷喝了一口酒,道﹕“戚兄,我敬你是条汉子,这一个月下来,我心里头敬重你,我不信你会干这种事。我们玄冥教,一直都是响当当的名号,教里的兄弟,哪个不是行侠仗义的英雄?但自从七年前教主突然失踪。教中兄弟乱了方寸,大家出外四处寻找,始终寻不见教主。后来教里群龙无首,大家为争教主之位开始互相厮杀,无数兄弟白白送了性命。我看不下去,他们也嫌我碍眼。管不了,我就躲,眼不见心不烦。”他又喝一大口酒,“这回来中原,我只想见识一下你这中原武林第一大英雄,那晚和你一战,当真痛快。但我没想到他们会逼你去做这等天理不容的事……”他猛抬头,目光灼然,逼视着戚少商道,“戚大侠,我叫你一声大侠。这种事,你可绝对不能作。我知道,如果是你自己中毒,你是宁死也不会受他们摆布。但现在中毒的是你的朋友,你这人重义气,也许一时冲动,真会干出错事。”
看他认真的样子,戚少商笑了﹕“秦兄说的是。可是,你这么说,岂不是……自绝于贵教么?”
秦无霸忿忿道﹕“他们的行事现在越来越不象话,否则我不会向教主请求,陪你们上京,远远的躲出来。”
戚少商心中一动,问道﹕“秦兄,你们玄冥教为何会与九王合作。”
秦无霸道﹕“我刚才是不是说,七年前我们教主突然失踪。”
戚少商点头称是。秦无霸接着道﹕“但两年前,四尊者迎回了教主的遗骨,他们说在一处断崖下发现了教主尸身,教主是被人一剑穿胸杀死的。教主信物血玉令却没有在他身上。为了争教主之位,这次比前番打得更凶。最后教中早已隐退的长老出面,大家才不得不暂时停战,最后由教主夫人暂代教主之位,兄弟们立下约定,谁能找出杀害教主的凶手为教主报仇,并且寻回血玉令,就可接任教主之位。”
戚少商道﹕“但是,这与你们与九王合作有何关系?”
秦无霸道﹕“找了两年,谁也没找到杀害教主的凶手或血玉令。其实,大家都明白,持有血玉令的人,很可能就是杀害教主的人。但一直找不到真凶,教中谁也不服谁,越闹越乱。这时九王突然来拜访我教。本来我们与朝廷全无瓜葛,但教主却愿意与他合作。”他语声更加愤怒,“因为九王放出话来,谁助他,他就以朝廷之力助谁坐上教主之位。与九王合作,就是那个阳离撺掇的。他原本只是个小小的教中弟子,教主死后,他凭着一张脸,哄了教主夫人开心,爬上尊者之位,教主夫人什么都听他的。早先教主在生时,他们两个就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以为旁人都是瞎子,只是瞒着教主。后来教主不在,他们更加放肆。阳离一心要夺教主之位,却怕教里的兄弟不服,事事都把夫人推在前面。可恨我们好好一个玄冥教,被这对奸夫淫妇败坏得不成样子。想想教主在天之灵,我……”他哽住,举酒仰头猛饮,酒水沿脖颈流下来。
戚少商慢慢问道﹕“秦兄可知,九王找贵教,要你们助他什么?”
秦无霸正要答话,忽听风中隐隐传来打斗之声。戚少商翻身坐起:“在那边。”不等秦无霸,施展轻功向西疾驰而去。
其时月光明朗,戚少商刚到镇西小树林,便见地下躺着三个人,都已死去。正是白日里那一桌的人,只少了与顾惜朝谈过话的那名男子。三人死因相同,咽喉为利器所伤,伤口长二寸一分。
神哭小斧?
戚少商拧起眉。秦无霸追上来,问道:“出了何事?这些是什么人?”
林内又响起刀剑碰撞之声,戚少商立起身道:“进去看看。”
林内有四人人斗得正急。三个蒙面黑衣人围攻一个少年。
戚少商诧道:“小元。”
小元手持长剑斗得衣衫破裂,头发散落,气喘吁吁。忽然脚下踉跄,险些摔倒,怀中掉下一物。一个黑衣人急道:“快捡。”一个横刀扫向小元双腿,同时伸手捡那东西。小元大急,不顾性命扑上前抢夺。另一个黑衣人哪容他上前,举刀向小元当头劈下。
戚少商长剑出鞘,如惊矢流虹扑至,挽出两个剑花,分别指向那三人“梁门”、“承泣”、“伏兔”,逼退那三个黑衣人。他脚尖轻点,踢起那物伸手接住。摸在手中光润滑腻,沉甸甸的,似是一块玉牌。那三人见东西入了他手,待要抢夺,无奈武艺相差悬殊,完全近不得戚少商身。待秦无霸赶至,舞刀大吼着加入战团,更是招架不住。打声扯呼,三个人齐齐后退。向戚少商抱拳道:“我等奉命寻回我家主人失物,这位好汉无端阻止。不敢请教尊姓在名。”
“在下戚少商。”
那三个面面相觑,道:“原来是戚大侠,我们不自量力,只有回家禀报主人,再作定夺。改日再向大侠讨教,告辞。”三个人恨恨而去。
戚少商也不追,回身看小元。小元持剑当面刺来。秦无霸举刀格挡,他力大,小元大战之后气力早虚,抵挡不住,手臂软软垂下。但他甚是硬气,秦无霸刀架在他颈上,喝道:“戚大侠救了你,你反而加害他,你干什么?我这就砍了你。”
戚少商急道:“莫伤他。”走到他跟前摊开手问道:“这是你的么?”
小元未及说话,秦无霸突然语气大变:“血玉令。”


18

“什么?”
戚少商大惊,刚听秦无霸提过血玉令乃玄冥教教主信物,尤其持有血玉令之人极可能是杀害玄冥教前任教主的凶手。
他急问小元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此令?”
小元扭开脸傲然不答。
“小子,快说,不然我一刀砍了你,是不是你杀的我们教主?”秦元霸喝道。
小元怒道:“什么教主,我不知道。”他转向戚少商愤然道,“你听了那顾惜朝的谗言,认为事事都是我做的是不是?陈家人是我杀的,现在什么鬼教主死了,也说是我杀的。”
戚少商问道:“这血玉令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秦无霸道:“你刚才舍命抢它,怎会不知道?”
小元一梗脖子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戚少商,想知道这玉怎么来的,回去问顾惜朝。”
“你说什么?这事与顾惜朝何干?”
小元冷笑:“实话告诉你,这玉,是我从顾惜朝那里偷来的。”
“什么?顾惜朝从哪得到这玉的?”秦无霸手中用力,刀刃在小元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秦兄。”戚少商叫道。
“快说。”秦无霸厉声喝道。
“我不知道。”
“刚才那些人是谁?”
“我不知道。”
秦无霸怒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拿着本教至宝血玉令?”
小元上下打量他两眼道:“原来你就是玄冥教弟子,见血玉令如见教主,你还不立刻夺回血玉令。”
秦无霸被他激得恼怒万状:“你明明知道血玉令的底细。”
“是,我是认得这块玉,这不就是西方魔教的教主信物么?你是玄冥教弟子,这块玉也许正是顾惜朝杀了玄冥教主之后得到的,你还不去找他问个清楚?”
“什么?”秦无霸将信将疑。
“小元,不要信口胡说,刚才那些人为何要围攻你?”
小元冷笑道:“我胡说?谁得了血玉令,谁就能号令西方魔教。这事早在江湖上传开了,谁不想要它。那顾惜朝难道不是存的这个心思?只可笑他没了武功,不敢贸然拿出来。也算他聪明,还知道保命,否则,他早死一千回了。”
“你拿了这血玉令,难道是想……”
小元声音含恨,有如泣血,道:“不错,我就是要凭这块玉,去魔教接掌教主,然后以魔教之力回来杀顾惜朝报仇。”
“小元……”
“戚少商,你与我爹有八拜之交兄弟之情,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仍要找顾惜朝报仇。我……”他突然捂住胸口,脸现痛苦之色,弯下腰去。
戚少商惊问:“你受伤了?”
小元喘口气冷笑:“你会如此好心?你如今事事都听顾惜朝的,早忘了我爹还有那些为救你而舍命的人。我不来求你,但我爹的的血海深仇,我终要向顾惜朝讨回来。戚少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走。”他说着,以手掩口,喘息着说不下去。
戚少商恐他方才激斗时受了伤,抢上一步正要扶他。眼前猛的白光闪动,两把飞刀分射向他与秦无霸。秦无霸回刀格挡,砸偏了飞刀。小元早已等候此机会,他甫一收刀,挺剑直刺。戚少商离得既近,那飞刀来势又快,他不及闪避,左手疾伸,夹住飞刀。小元的剑更快,已刺到他胸前,他不及思索,秦无霸也不及相救。
多年来经历无数生死之战,戚少商早已形成自然而然的反应系统,遇到危险浑身肌肉会瞬时全部运行至最佳状态,手中长剑在意识有感应之前已自动挥了出去。
只有一剑,却无人能挡。戚少商反应过来时,剑锋已深深刺入小元胸口。戚少商如遭雷击,心中反复只有一个声音在响:我杀了他,我杀了我结义兄弟的儿子。
他不敢拔剑,抱住小元坐到地上,点了他伤口四处大|穴,道:“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小元抓住他衣襟,嘴角溢出血来,神色凄楚,断断续续说道:“我……不行……了,你,要……小心……”
“什么?”
“顾……惜朝。”说完头一垂,咽了气。
戚少商抱紧小元尸身,心中如受重锤,痛不欲生。
过了好一会,秦无霸劝道:“戚兄,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戚少商点点头道:“我知道。”
秦无霸道:“这血玉令……”
戚少商毕竟久经江湖,悲痛伤心之下,仍心思清明,少时面上已恢复如常,道:“我险些忘了,这是你教中圣物,你拿回去吧。”放下小元尸身,将血玉令递了过去。
秦无霸道:“戚兄,我不是这意思。我教如今上下不是一条心,大家只顾自己争权夺利,早已是一盘散沙,如果此时把这玉拿回去,必定乱上加乱。我有个不情之请,请戚兄一定答应。”他说着,抱拳跪下去。
戚少商忙扶住他道:“万万使不得,秦兄有事只管说。”
秦无霸道:“我想请戚兄先代为保管此玉,等我找到杀害教主的凶手,再来向戚兄讨回血玉令。”
戚少商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戚兄,我秦无霸先行告辞。”他说完提刀大步就走。
戚少商心念转得极快,立时知道不妙,他必是去找顾惜朝追问玄冥教主一事。正待要追,却被树旁一抹青影吸引住眼神。
顾惜朝不知何时站在树下,垂首凝视那三具尸首。良久才缓缓抬头看向他,黑而深的眸光冷凝似水,暗藏一丝极浅极浅的哀伤,不留意就被它溶在月光里无影无息去了。他站在树下,那么静,仿佛连呼吸都已静止。戚少商突然觉得冷。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不是人,是一个来自阴曹的幽魂,不知去路迷失人间的寂寞幽魂。
清风吹过,头顶树叶“哗哗”响动。
“你何时来的?”戚少商问。
顾惜朝摇头低声道:“在该来的时候来的。”
“你都看到了?”
顾惜朝伸出手道:“把它还给我。”
戚少商扬一扬手中血玉令问道:“这个?”
“还我。”
“这不是你的东西。”戚少商语气不重,却有冷厉的意味。
顾惜朝疲倦的一笑,声音仍低却坚决:“还给我。”
“你从何处得来的?”
顾惜朝一步步走至他面前,月光洇了他脸上的苍白,霜一样素冷,他伸手按在戚少商胸口道:“这东西受了诅咒,是魔物,谁拿着它就是死,当年的玄冥教主就是,小元也是。现在?该换谁了?你要它?你拿着它,你想死?”
戚少商目光决绝:“我不想死,也不会死,但这东西我不能给你。”
顾惜朝不再说话,低头走到小元尸身前,蹲下身,慢慢拂开他脸上散乱的发丝道:“他一直恨我入骨,却忍了两年也没动手。其实,他有许多机会可以杀我。”
戚少商看着他,目光闪烁。
“我们葬了他吧。”顾惜朝抬头道。
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