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





戚少商道:“要输了,大宋的江山也完了。”
穆鸠平道:“要赢了呢?是不是大宋江山就有救了?”
戚少商沉默,好一会慢慢道:“要赢了……”
追命猛的闯进来道:“快来,宫里出事了。”

无情坐于灯下,灯光昏幽,在他秀美的面上画出一道阴影:“暗探从宫里传出消息,赵誉已派兵入宫,逼迫皇上禅位与他。如今时间紧迫,已不容我们多等。我们连夜进宫去。”
马何缩在墙角,不明所以的看他们。
戚少商道:“赵誉必定布下重兵,你们此时进宫,等于自投罗网。”
铁手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明知是陷阱,也只得闯一闯。我们今晚进宫,只求救出皇上,其余的事,容后再慢慢商议。”
赫连道:“我已连络了九城巡卫戍秦大人,他是我父亲的旧部。我们就扮作禁卫军,混入宫中。”
罗一天道:“大家不要都去,以免被人一锅端了。”
无情点头道:“罗大侠说的极是。就劳烦罗大侠,清玄道长,马大侠,和我三个师弟铁手、追命、无情还有赫连公子辛苦一趟。有你们同去,胜算会大得多。”
罗一天等点头道:“正是。”
无情道:“我腿脚不便,只能留下。入松三位前辈和少商留下,息大娘也不必同去,慧明大师也请留下照应。”
息红泪道:“我也可以入宫救驾,我以前也曾救过皇上的。”
赫连拉了她手道:“你还是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虞,万一我们失手,你们几个还可以想办法,如果全军覆没,谁来拯救大宋朝的命运?”
息红泪还想说,赫连伸一根手指竖在她唇上,笑道:“我们该出发了。”
对罗一天、铁手等人道:“秦大人已在城门口等着我们,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
息红泪望着他们的身影没入夜色中,倚在门边一时仿佛失了全部力气。
天明时,她未曾等回她的丈夫。
宫里传出的消息,当夜皇上正与九王正在宫内大宴群臣,铁手、赫连等人假扮侍卫,闯入内廷意图行刺,被当场擒拿,全部押入天牢。
无情摸着轮椅扶手上的花纹,沉声道:“还有一件事,就是,皇上亲口对群臣宣布,因年事已高精力衰退,决定禅位九王。”
穆鸠平大声道:“怎么可能?皇上,一定是赵誉胁迫皇上……”
无情摇头道:“没有,皇上在饮筵时亲口对群臣宣布。完全没有受胁迫的痕迹。”
戚少商听了不语,拿过逆水寒就走。
息红泪问:“少商,你去那?”
戚少商不答。自顾大步走出院去。
未走出多远,“叮叮”数声琴音,一人青衫博带,端坐河畔,悠然抚琴。见他过去,笑道:“今日非你我决战之期,大当家何以来得如此之早?”
戚少商道:“顾惜朝,直到最后,你也还在骗我。”
顾惜朝挑眉,笑道:“何以见得?”
“你约我三日之后决战,将我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三日后。而你则就中作了手脚。”
顾惜朝笑道:“什么手脚?”
戚少商道:“万咒归流魔药,我们全都忘了九幽的万咒归流魔药。赵誉再手眼通天,也不敢找一个假冒的皇帝来颁布禅位召书,所以你用了那魔药。也许你改进了它的药性,让服食的人仍可以表现出正常的举动与言语,但他的一言一行全受你控制。”
顾惜朝道:“然后呢?”
戚少商道:“然后你们又再放出风声,说赵誉要逼宫迫皇上让位,诱我们前去救驾,将我们一网打尽。”
从后追上来的穆鸠平等听到戚少商的话,无不切齿。
息红泪举起双刀道:“顾惜朝,还我夫君来。”
戚少商一把拉住她道:“这是我与他的决斗,你们不要插手。”
顾惜朝笑道:“不错,皇上确是服过万咒归流魔药。戚大当家果然机智,好象看见了我们的每一步行动。只是可惜啊,大当家后知后觉,你现在虽清楚了我们全盘计划,也已晚了。”
戚少商踏前一步道:“把解药拿来。”
顾惜朝道:“解药在我身上,”他放下琴,起身拂拂衣袖,摊手道,“要拿解药,你必须先杀了我。”
穆鸠平目眦欲裂,吼道:“顾惜朝,我杀了你。”举枪便刺。戚少商握住他枪杆,穆鸠平百般撼动不得。
戚少商平静的说道:“我说过了,这是我与他的决战,任何人不准插手。”
“大当家的……”
戚少商走前两步,对顾惜朝道:“动手吧。”
顾惜朝唇角慢慢收了笑,眼中煞气大现,右臂一振,擎了一把长剑,向戚少商刺去。
戚少商手握剑柄,劲力到处,震脱剑鞘,人随势疾冲而前。
这一番恶斗,又与前次不同。
戚少商一剑如雪花般罩下,笼住顾惜朝上身多处要害。顾惜朝长剑刺向他剑光中的空处。戚少商回剑反削,又是指向顾惜朝要害。剑下竟是再不容情。
顾惜朝长剑指向他眉心。戚少商双足虚踢,左掌击向顾惜朝。顾惜朝不待招式用老,圈转长剑,斜斜挑上。
转瞬二人已互换了近三十招。
戚少商身在半空,当头一剑劈下,力大势沉,顾惜朝举剑相抵,双剑相交,“当”一声,顾惜朝手臂发麻,几乎跪倒地下。左掌疾探而出。
戚少商不敢与他毒掌相触,飞身退后。他缓得一缓,顾惜朝已抢得先机,长剑当胸刺到。戚少商侧身避让,长剑贴着他前胸刺过,挑破了衣襟。
“啪”一件东西自戚少商怀里掉落。顾惜朝看时,竟是那本千疮百孔的《七略》,心中一动,想起旗亭初识时,两人琴剑交鸣心意暗通,这一剑竟就再刺不下去。
绝顶高手相斗,争的本就一隙之机。
戚少商见他迟疑,一咬牙,眼中清光闪过,逆水寒如石坠春潭,无声无息刺进了顾惜朝胸膛。
一直蹲在一旁的马何突然一声大叫,凄厉有如夜枭。
戚少商一惊,恍如梦醒,手一颤,拔出了逆水寒。
接住顾惜朝倒下的身躯时,飘忽得全无真实感,戚少商甚至错觉落入怀中的只是秋风中一片飘叶。
顾惜朝唇角一抹凄笑,咳出一口鲜血,断续道:“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月明千里……照平沙。”
戚少商紧紧拥住他,象拥住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幻,低声道:“别说话。”点了他胸前四处大|穴。
顾惜朝眸光迷离,道:“我将一切都算了进去,却唯独,唯独少算了我自己……”
戚少商道:“因为你从未看清自己的心……”
息红泪等俱怔在原地。
顾惜朝心中空落落的,只觉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如在迷雾中。唯有戚少商一双眸子在眼前既远且近,如隔云端。自知离死不远,勉力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道:“我既已败,好歹也成全了你。”
戚少商眼中痛而涩,流不出半滴眼泪,接了那瓶,握住他手,紧紧抱着他,只恨不能抱住他落叶般飘逝的生命。看他眼中隐隐的一点哀伤一点笑意,低头吻住他染血的唇。
顾惜朝手软软滑下去时,戚少商眼角的一滴泪终于流了下来。
马何一步步爬到他们身侧,从他手中接了顾惜朝过去。“呀呀”低呜着,象在呼唤睡着的孩子。伸出衣袖,轻轻拭去顾惜朝唇角血渍。抱起他,摇摇晃晃走了开去。
戚少商立在河边,望着马何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遥远的枯芒中。
“少商……”息红泪低声唤他。
“不要过来。”戚少商回头看她。
瞬时息红泪的心深深沉了下去,她从未自戚少商眼中见过那样的平静,静得仿佛不再存在。
无情道:“少商……”
戚少商道:“解药已经拿到,你们尽速进宫救驾。”
息红泪道:“你呢?”
戚少商道:“我?”他淡淡而笑,“我去天牢救候爷和铁手他们……”

赵誉阴谋的失败有如夏日中的惊雷,迅速,不及掩耳。
群臣额手,庆幸朝中除此巨孽。纷纷向不仅官复原职,更高升一级的诸葛、无情等人道喜。
解了毒赵佶在宫中设下筵席,款待此次平乱的有功之臣。
宫中笙歌燕舞,一派升平。
戚少商立于亭外看御花园中流水汩汩。
息红泪在他身后问:“少商,在想什么?”
戚少商道:“见性大师和我说过,我们就好象坐在一间暗室中,面对自己的心却看不清楚。”
息红泪心中隐隐有不详之感,道:“少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
戚少商回头对她微笑道:“无事,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你替我和候爷他们说一声。”
不等息红泪答应,已快步走出园去。
息红泪痴痴望着他背影,眼中流下泪来。

自那日后,江湖上少了九现神龙一号人物。


尾声

又过了两年,当人们已渐渐淡忘多年前那些旧事,那些曾惊天动地的事时,杭州西湖之畔来了一个汉子。
汉子很英俊,汉子也很憔悴,衣衫上积满风尘。
汉子独自坐在醉望楼的楼上,要了梨花酒,凭窗眺望西湖千里烟波。
两年中,他走遍大江南北。
旗亭酒肆,冷月黄沙。三门关外,清风寂寂。
而这西子,也未改她昔日容颜。
只是,他再寻不回曾存于其间的一抹青影。
多年前,老八问他,赌输了如何,赌赢了又如何。
他说赌输则输掉整个大宋江山。
他没说若赢了,则是他永远失去那个人。
他喝酒,梨花酒仍是多年前那个味道,极好,却淡。
有人向他走来。
他不理。
那人坐在他对面,拿起酒就喝,道:“好酒。”
他看他,半日,他神色渐渐变化:“马何……”
马何道:“是我。”
马何,又不是马何。至少这人清清爽爽,神智澄明。
戚少商道:“你不疯。”
马何道:“我最初是装疯,后来装久了,就不知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
戚少商“呯”一声砸掉酒壶,用力握住他道:“他在哪?”
马何道:“哪个他?”
戚少商道:“你知道。”
马何道:“你比我更清楚,你早杀了他。”
戚少商道:“葬在何处?”
马何看他好一会,道:“你既心中有他,又怎下得去手?”
戚少商颓然坐下,沙哑着嗓音道:“他在哪?”
马何又喝了一杯酒,起身道:“跟我来。”
路上凭他问什么,马何一声不吭。
一座小茅屋,立在西湖之畔,雅致幽静。
马何带他进里屋。
床上躺着一人,青衫黄裳,见马何进去,坐了起来,脸上现出快慰的笑容。忽见有陌生人,缩着身子向后退了退。
马何两步抢上前,拉住他安慰道:“没事,他是我的朋友。”
他仍往床里缩,眸光乱幌,不敢望他。
他如身在梦境。
谁说庄周梦蝶只是笑谈一场。
他直直穿过梦境,走到他身前。
他人脸现恐惧之色,抱着身子蜷成一团,紧紧缩在床里。
马何不阻止他,道:“我是装疯,他却是真疯了。”
他用力抓住他,大声道:“是我,戚少商。”
那人只是慌乱,拼命挣扎,却无力。
他问马何:“可还有治?”
马何问:“你希望他清醒?”
他无语,若他清醒,又如何面对?
马何道:“活在这世上,清醒有何快乐?疯了又有何苦?”
他被问住。
马何道:“他逆练玄冥九幽。当年你那一剑破了他魔功,如今魔功反噬,他体内毒素倒流。我已尽力。现在只有你能救他性命。”
他问:“怎么救?”
马何道:“易筋经。”
“我不会易筋经。”
马何笑:“见性长老当年传你的内功心法,你可有练习?”
他道:“每日不敢停辍。”忽然醒觉,“那便是易筋经?”
马何道:“长老用心良苦,要救你们两个。”他看看床上的人,“他现在只有三岁孩子的智力,经脉俱废,不用说走路,连吃饭穿衣也是不能够,甚至话也不会说。莫说他这次已不可能再恢复神智,即便恢复了,也永远是废人一个。”他直视戚少商的眼睛,“我知道你俩仇怨极深,救与不救,全在于你。”
说完,不等他回答,马何挑帘出去。
床上的人见他出去,口中呢喃有声,爬到床边,却被戚少商抓住。
他惊惧的看这个面色悲伤却冷硬的男子。

戚少商走出里屋时,外间已掌了灯。
桌上摆了几样简单菜蔬,还有一壶酒,马何坐在桌前看他。
“他睡了。”他神色疲倦,坐在桌前,拿了酒就喝。
马何道:“多谢。”
他抬眼正色看他:“该我说多谢。”
马何神色变得柔和,道:“你可能原谅他?”
戚少商道:“我从不曾恨他。”
马何道:“我明白,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戚少商道:“他现在这样,很好。”
马何道:“是很好。”
戚少商与他相视一笑,却满含苦涩,说道:“喝酒。”
马何的酒不是好酒,极劣,而且冲。
戚少商喝了很多,伏在桌上沉沉睡了。
天明时醒来,马何已不在对面。
桌上歪歪斜斜几个字:“我外出办事,少时即回”。
等至日落,也未见马何回来。
戚少商心中明白。
自去厨下做了饭,妙在马何藏了不少酒。他一一弄好,端进院中,在石桌上放好。
走进里屋去,见他手脚并用正努力想爬下床,两三步抢上前抱住他将坠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