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太平长生
西。你们先把三王爷送畅景宫那头儿,一路小心,别叫他伤了自个儿。”又冲门外道,“小高子,去把太医院的叫来看看,是要用药了。”又对小冯子道,“小冯子,带几个伶俐的奴才去趟内务府,把这间屋子的物件再领一份儿来。”交代罢了,才冲我一点头,“你今儿病了,朕就当没来过,你说的,朕当没听见。你好好养着,等好透了,再来见朕。”
言罢拉了长公主就走,长公主拧不过他,又不好言语,只得深深望我一眼,匆匆去了。
我冷笑连连,却倦累的紧,似把一生的怒火都烧尽了,竟得轻松畅快之感,而后涌上的悲凉空旷,把我逼入了昏黑之中。
无梦无扰。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时方睁眼,就见刘滟斜斜倚着榻侧屏风,眼角犹有泪痕,只管紧紧握着我手。心里一叹,遂轻声唤道:“滟儿…”
刘滟微微一动,迷迷糊糊望了一眼,猛地坐起来:“王爷?!”
我忙叫她小声些,别惊起旁的人:“我有话问你。”说着撑着身子坐起。
刘滟眼圈一红,扑进我怀里:“王爷…三哥!可吓死滟儿了。”
我嘴角一扬,轻抚她鬓角:“终于舍得把那甚麽‘王爷’换了?”
刘滟身子一颤,扭过头来瞪我一眼,又羞又恼:“甚麽时候了,还混闹?”
我捏捏她面颊:“我倒真不晓得现下是甚麽时辰,你说与我听听。”
刘滟哭笑不得,叹口气方道:“早过了子时。父皇说你得了失心疯,太医们来过几回了,都说除了老毛病,身子没甚麽大碍。就怕是撞了甚麽不干净的,蒙了心神。又怕你再发作起来,就下了贴静气凝神的药,对外只说是亚岁祭祖敬神,讨了天神喜欢,特降到你身上,有所垂询。这回子走了,你太过损耗,需要静养…”
我一挑左眉:“这算是神话我一俗人麽?”就又摇首笑了,“我隐约记得有些侍卫进来,他们…”
刘滟眼中一暗,垂目不语。
我一顿:“…全部?”
刘滟轻轻点头。
忍不住皱眉,缓缓闭上眼来,叹口气方睁眼道:“宫里头儿怎麽议论的?”
刘滟道:“宫婢们都说王爷是天人临世,侍卫们都传王爷…”
不觉好笑,遂一摆手:“是麽?那你以为如何?”
刘滟一愣:“王爷说甚麽?”
“没旁人时,还是叫我‘三哥’吧,你那‘王爷’听得我别扭。”我拉过她手来细细看着,“我是问你,你以为我是个甚麽东西临世呢?”
刘滟红了脸:王爷是…王爷是滟儿的三哥!”又一顿,急急改口,“三哥是…三哥是滟儿的夫君!”
我笑了一声:“好乖觉!”又眯眼道,“自然,我是滟儿的夫君。滟儿,你亦是我刘锶明媒正娶的妻,此生刘锶亦只得你这一个妻!”
刘滟一惊,默然不语。
我又笑道:“莫说甚麽三妻四妾、侧室庶妃,无论今后如何,刘锶亦不会再迎新人入门。”
刘滟这才明白过来,又羞又笑:“三哥真是,真是…”
我扬手打断道:“滟儿,说句不中听的,以我今时今日之势,甚麽样儿的美色寻不着?可刘锶并非贪色慕颜之徒,亦不是少年小子、初出茅庐,自会取舍。”又一捏她手腕,“你且安心吧。”
刘滟红透张脸,垂首轻道:“我自然晓得三哥是何样人,可父亲偏说…”忙又抬首笑笑,“我早说过,三哥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我暗自思量一番方道:“滟儿,我敬你宠你,绝非仅因着你是我妻,在下人跟前儿也不得不作些态势。你才学样貌都当得起。可你要记着,夫妻本是同林鸟…”
刘滟猛地一顿:“三哥说甚麽?”
我展眉笑道:“现下我遇着些琐碎事儿,父皇有些误会…”偷眼打量她神色,口里倒淡淡的,“想必你也晓得了些,我就不瞒你了。”
遂将此事和盘托出,自要略去要紧之处。
刘滟听了果有疑心,只问道:“三哥怎麽晓得父皇要动手?”
我笑而摆手:“好歹是一场父子,他预见血,眼中寒光必现。”
刘滟略略点头:“那为何假手与人?特别是交代大哥…刘钿,刘钿!”
我轻道:“这事儿怎能叫一国之君亲为?何况,心腹士卒较之于血缘宗亲,父皇自有取舍。”
刘滟似懂非懂点头道:“原来如此。”却又一扭头不悦道,“那为何三哥要对着来?当真不愿父皇这般行事,劝就劝了,又何苦…”
“莫说时辰赶不及,就是劝了,父皇不见得听。”我斟酌着应了一句。
刘滟叹道:“那你何不假作不知,也免得惹出这些事来。”
我微微皱眉:“滟儿,若我不是卫国的三王爷,不是这牢什子的汐阑王,我才懒得多事。”
刘滟幽幽望我一眼,偎进我怀里闷声道:“滟儿也晓得三哥担心甚麽。这江山初定,免不得有些个兴风作浪伺机蠢动的。三哥不想叫父皇背着恶名,又不愿见社稷动荡,浑是两头得罪,各不讨好!”
我心里犯疑,面上却笑,环住她腰际:“好滟儿,这份心思父皇都想不到,你却明白了,真不魁是我千挑万选迎进门的妻。”
刘滟赧颜道:“我哪儿有这麽厉害,还不是父亲说的。你的知音,还是父亲呢。”
说时她自笑了。我亦展颜,心里却转过几个念头,口里装着漫不经心道:“滟儿你也是,岳父都回了封地,怎好再叫他挂心我们这些琐事?”
刘滟一吐舌头:“我只是写些日常小事儿罢了。父亲回信却道父皇最近要弄大动作,依着三哥的性子,定要惹出祸患来。才叫我多提着你些。可三哥回来至今,我也没见着几面。还没找着机会说呢…这才坏了事儿。”
我忙拍她后背:“哪儿的话,有你陪着已是帮了大忙。”
安俊侯果是交代刘滟了些事儿,只他不曾言明,故刘滟拿捏不准。被我一激说漏了嘴。
遂又道:“岳父亦是关心我,晓得我心高气傲,不好明里帮我,扰了这麽个大圈子,倒叫我汗颜了。”
刘滟满面堆欢:“父亲原也说过不可叫你知晓,偏我又不能常陪在你身边儿,哪儿能事事都管到?这下你知道了,我可算不用每天弄些有的没的充数了。以后再有甚麽,三哥教我。”
我只一笑,贴着她耳侧轻道:“先别告知岳父我晓得了,你才好下笔不是?”
刘滟搂着我颈子到:“晓得了!”
“晓得了?”我故意扳起脸来,“岳父叫你莫说与我时,你不也应…”
刘滟忙的掩我口,嗔怪道:“会答应,还不因着父亲说是为了你好?可若是三哥自个儿的主意。滟儿决不相阻。”又柔声道,“三哥方才说敬我宠我,只要我一个,滟儿心里感激。可我也晓得,不过是宽慰之辞。”声儿渐渐低了,她垂目不语。
我轻捏她耳际,刘滟一笑,复又昂起头来:“世间何人可与三哥相较。”她言中情思翻涌,却又一字一顿,“父亲,是长需敬;三哥,却是亲,是痴爱。”
33 一念之间
言爱慕与否,于我并无太大波动。因我了然,眼前人,我与她并非同一念想。所求有异,如何能携手并行。妻子妻子,要的不是爱,而是支持。
无论我今后如何,妻将是我一家之掌。“妻”之,意在联合,意在笼络,意在安心。父皇要看我稳重,臣子要看我安乐,我必须有个妻。虽无可奈何,却是不得不为。
娶妻生子,命也。
镱哥,若你不死,只怕也免不得如此。万幸你去了,否则我情何以堪。
命也,命也…
“三哥?”
我身子一抖,回过神来:“滟儿…”
刘滟嗔怪道:“方才说的…三哥可听见了?”
我浅浅一笑:“字字牢记于心,决不敢忘。”
刘滟这才展颜轻笑,伏在怀里,轻抚我垂下的头发:“三哥头发真好。”
我一挑眉毛:“是麽?那你替我梳好,我要出去。”
刘滟一愣,见我起身着衣,睁大眼道:“这回子快子时二刻了,三哥要去哪儿?”
我找件浅灰裘袄着了,回首轻道:“今儿扔了这麽大块石头入水,怎麽着也要听个响儿不是?”
刘滟眨眨眼,恍然大悟道:“我就说三哥怎麽好好儿的发作起来了,父皇也和往日不同…”
“若你累了,就先睡。”我系好衣带,“这事儿不可和旁人说…”
刘滟过来替我梳发:“父亲也说不得?”
“自然。”我想了一想,补上一句,“也不可说与奉紫。”
“奉紫?”刘滟替我插上发簪,“那小丫儿挺乖觉的啊?”
“就是太乖巧,小心着了道儿。”我不咸不淡应了一句。
“难不成你想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刘滟气呼呼顶了一句。
我缓缓摇首,拉起她手道:“不要小看自个儿。这话是说身边儿的人不可小看。简言之,夕阑一个小民说我贪污受贿,较之于子敬说我寻花问柳,你更信哪个?”
刘滟脸色一变:“三哥当真在外头有…”
我哭笑不得,忙道:“你看你看!是不是?所以说难养,就是这个理儿。亲近之人,日日瞅着你,稍有不慎,他们全记在眼里。而流言之传,也是自身侧之人流出。”见她缓缓点头,又道,“滟儿,你在内宫难免遇着这些蜚短流长,可要留神!”
刘滟抿唇一笑:“原来三哥还是提点我。”
自然,娶妻既是不可避免,那麽后院起火决不允许。遂一笑起身,取了墙上月华剑:“我去了。若五更还未归来,你就报告父皇,说我失踪了。”
“甚麽?”刘滟一惊,“三哥要去何处?”
我一笑:“总会回来,且宽心待之。”
外头儿虽有看守,若安心要走,哪个能拦下。只不想叫他们察觉,遂小心行事。晃开卫士巡兵,自西北角门出宫不提。
远远离了宫城,转入窄巷片刻,一道白影随后而至。
“爷!”
“亓檀,老爷子怎麽说?”我背身而立。
“回爷的话,亓相并无特别交代,只说此事四王子作得古怪,不晓得筹谋甚麽。但朝堂上对此事讳莫如深,都不大敢提。”
自是不敢,此事无异于烫手山药,谁拿着谁麻烦,也就笑道:“那你查过老四没有?”
“自爷暂居永璃宫始,四王子频频与大王爷密谈…”
“密谈?”我一挑左眉,“具体情形如何?”
“据亓相言,两人朝堂上并无不妥,亦不显得如何亲近。但私下里见过数面,每次均是在存芳馆。”
“存芳馆?”我皱起眉头,回身望他,“老四府上甚麽时候起了这麽个馆阁?”
亓檀面色颇有些尴尬:“那不在四王子府上…那是,是东也一个妓院。”
我哦了一声,也不提这个:“这回子老四在府上?”
“不,今个儿也去了。”
“这麽晚不回府。老五不疑?”
“前几次都是等五王子睡下了,四王子才自后门悄然离府的。”亓檀躬身轻道,“今儿爷作了这一出,五王子担心爷府上,就搬去那边儿了。”
我心里突地一暖。
“爷?”
“晓得了。”我忙应了一声儿,“那个存芳馆…怎的没听过?”
“一年前才开的,平平无奇。”
我冷笑一声,掩人耳目自然要寻些不动声色之地,遂点头道:“去我府上,给铭儿通个气儿,叫他别担心我。自个儿该怎麽着还怎麽着…”一想不妥,遂摇首道,“罢了,就说我的意思,要他马上搬回自个儿府上去。他的心我晓得,犯不着这麽行事,太扎旁人眼睛。还有,老四的事儿不可叫他晓得,若是镗儿露出马脚,想法子替他遮着。”
亓檀虽有疑色,去也应了,折身离去。
默默踱步,刑部里头儿,裴少西循规蹈矩的提审过堂。那两个中军卒子,只说是蒋含带的入宫,而审问蒋含,那傻子只说甚麽都不晓得,似是受了刑,却还是咬死不松口。
这麽说自是隐患重重,可要他编派些甚麽也不可能,只是皮肉受苦,好在映儿自会照应,出不了乱子。
父皇那儿,本想寻个机会找高公公探探口风,今儿这一闹,只怕也是不易。父皇作得态势,竟是默许我麽?冷笑一声,只怕父皇也想不透我究竟要如何,索性随我闹去。
镗儿之事还是想不透,若是因着铭儿,我早已言明,怎会还是为这缘由不成?若是旁的,实在费解。
又转念一想,存芳馆?好,且去一探。
果是平平无奇,毫无特色。一色的女子旖旎,飘香酒酿,琴瑟箜篌。
我想了一阵,绕到后门,翻身入内,上了屋顶。这存芳馆不过三进的宅子,我一间一间寻了,除非内有暗室,定能找着。
虽是笨法子,却有奇效。东边儿小院内室,大有乾坤。算着方位,轻轻揭了一片瓦,往下一瞅,正见刘钿与镗儿饮了一杯。遂屏息凝神,细细留意。
刘钿搁下酒杯笑道:“听永璃宫的小太监说老三疯了,又打又砸,浑是热闹。”
镗儿道:“三哥不是寻常人,小心有诈。”
刘钿道:“是麽?太医也说是迷了心智,我倒不信那些,老三多半是看大势已去,装疯卖傻的吧。”
镗儿摇首道:“装疯卖傻是自然,可大势已去倒不见得。”
“是麽?”刘钿轻蔑一笑,自倒了一杯,“你倒说说看。”
镗儿垂首不语,片刻方道:“刑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