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太平长生





镗儿摇首道:“装疯卖傻是自然,可大势已去倒不见得。”
“是麽?”刘钿轻蔑一笑,自倒了一杯,“你倒说说看。”
镗儿垂首不语,片刻方道:“刑部那边儿你我皆说不上话儿,裴少西又是个榆木脑袋,万事循规蹈矩,蒋含死不开口,一时间却也奈何不得。亓过那帮子是三哥的奴才,上下活动不少,中间那些大臣只作壁上观。关键还在父皇那儿,他不温不火的样子,不像是…”
“我就是想不通父皇究竟是个甚麽意思!”刘钿干了一杯,重重将酒杯放在桌上,“一边儿叫我动手,一边儿却不准我管老三的事儿。”
“若是三哥倒了,最大的好处还不是大哥你得了,父皇是不想把你推到前头儿去。”镗儿口里淡淡的,我在屋顶上,望不见他脸色如何。只是寒意入骨,有些难耐,又不能随意动弹,果然这上房听墙角的事儿不合我来作。自嘲一声,又往下看。
刘钿连连摇手:“我看父皇还是舍不得,但他也该晓得,若我把这事儿揭出来…”
镗儿忙道:“大哥不可!若是如此,三哥根基不浅,未必失势;反是惹恼父皇,大大不妥。”
刘钿哈哈一笑:“我自然晓得,这才拿捏着不说,就看父皇怎麽个意思。”
“伴君如伴虎,父皇可晓得你知道此事?”
“我透过口风,他那麽精明,怎会晓不得?”刘钿洋洋得意道,“你当我怎麽晓得的?还得多谢白槿那傻小子。你当他娘怎麽突地得了豳王宠爱,还不是因着沈莛秦莘是我卖给她的人情。可那蠢女人,竟然叫老三把他们救了。”
我心里一动,这事儿怎的没听沈莛说起,看来我当真疏漏了不少地方。
镗儿轻道:“这麽说,三哥将秦莘交到我手上时,他已经晓得了?”
“父皇口风严,老三最多心里泛嘀咕,也不敢那麽猜。何况那时候秦莘没醒,他能知道啥?”刘钿替他倒杯酒,“我也不过是查了父皇四大密侍的蛛丝马迹,往高公公那儿打探来的。你也做的好,没叫老三起疑。”
我手心一湿,好险!若我就这麽去寻高公公,只怕已然坏事。又一想,如此说来,镗儿与刘钿挂上,并非近日之事。一阵百味杂呈,忙得一定心神,再往下看。
镗儿敬他一杯道:“老哥知道也好,可父皇不会因此忌惮大哥麽?”
“他?现在他得偿宿愿,朝政都不大理会,自以为交到老三手上是水到渠成,可他那是人算不如天算,计较太精,总得把自个儿算进去了!”
镗儿轻笑道:“这麽说,大哥手上捏着绝杀了?”
“最初当真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不过搭上郭采那个老家活还是有些好处的,毕竟大姐那儿我说的上话儿。郭俊就算心里向着老三,也不能拧过他老子和娘子去。”刘钿志得意满饮了这杯,“何况老三那性子,死要面子,外头儿再冷还不是心软。拿捏着这点,他终不是我对手。”
“那倒是。”镗儿亦一笑,与他同饮一杯。
这话透着蹊跷,刘钿显然还有旁的门路,可终究忌惮着镗儿些,不肯言明。我想了一阵,还是猜不出,也就暂不理会。
刘钿吃口菜道:“倒是老五,不是我说,他心里可只有老三一个,你可看紧些!听说他今儿跑老三府上住着去了?”
镗儿忙道:“他那是一时迷惑,我会慢慢劝他。”
“你也别心急。就算父皇名面上是囚禁老三,我总能找着下手机会,等老三是个死人了,老五还能怎麽着?最后还不是便宜你小子?”刘钿一阵大笑。
镗儿陪笑几声道:“那太医馆那头儿大哥怎麽布置的,打算甚麽时候下手杀了白槿他们?”
“现在我心思是在老三身上,父皇的意思没太明白。现下除了白槿和慕容泠反倒没大多意思。”刘钿立起身来,我忙的一缩,免得叫他瞅见。
刘钿却是行到火盆旁拔拉一阵:“今儿还真冷。”
镗儿道:“入冬自是如此,还好不曾落雪。”
“下雪不冷化雪冷。”刘钿回了座,拉拉白裘皮子,“你还是尽快把老五劝回头,他要这麽护着老三,等日后清算老三逆党,我怕我也保不下他来。”
镗儿笑道:“那是,那是。我会慢慢劝他,毕竟年纪还小,大哥莫要…”
“年纪小?”刘钿哼了一声,“你和他一般大,怎的你就看得透,他就想不通?”
“老五就是这麽个傻子,我会再劝他的…”
一阵风起,吹得浑身冰凉,正想运功抗寒,却见屋上沙尘自空隙处落下,暗道一声不好,就见下头儿刘钿举目一望,口里喝道:“甚麽人——”


34 生死一线


正待抽身离檐,镗儿却拍桌起身,自屋内破瓦而出,一剑刺来。忙的侧首避过,却已被他见着脸面,镗儿一惊:“三哥!”
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踢开他剑尖,飞身下屋,落在院中。刘钿早追出屋来,见是我,竟不惊异:“我正想着禁军那些个脓包怎麽困得住老三。”
我缓缓握住月华剑柄,望见刘钿亲兵已将我团团围住:“大哥倒是轻闲。”
“自然,自然!”刘钿整好以待,满面笑意,“三皇弟可就不太吧。”
我轻蔑一笑:“你暗地里作的这些勾当,怕父皇不晓得麽?”
“父皇就是晓得,又能奈我何?”刘钿左眉一挑,“你行军宫中,意欲不轨,胆大包天,罪证确凿!”
“罪证确凿?”我哈哈一笑,“若是刑部定了案,自有内务府来领人行刑,何劳大哥?”
“礼之所在,大义灭亲!”刘钿面色一凛,“你叛逃出宫,其心可诛!”
“较之大哥与四弟密谋的,不知与刘锶哪个重些。”我轻笑一声,又正色道,“不过刘锶倒是佩服大哥,连四弟都能说动,真乃神人也!”
“顺天而为,有何不可?”刘钿得意洋洋,瞅了镗儿一眼。
镗儿嘴唇一动,我目光炯炯,他却不敢直视,转过眼去。我呵呵一笑:“镗儿,怎麽了?莫非几日不见,竟不认得三哥了?”
“三哥…你束手就擒吧!”镗儿憋了半晌,冒出一句来。
我一愣,竟止不住笑意:“甚麽?你说甚麽?!”
“何必与他废话!”刘钿摆摆手,“左右,还不与我拿下!这可是大功一件!!”
周围自不待言,两三人同时攻来。
我冷笑一声,侧首让过一刀,一脚踢开左边来人,一掌打在右首之人颈上,喝道:“大胆!”
刘钿哈哈大小:“大胆?老三,你还当自个儿是汐阑王,是三王爷不成?你私自出宫,又背着逼宫之罪,人人得而诛之!”
我俯身让过背后一剑,扬手挥开两人,翻身踢开两个,后头儿源源不绝又要攻来,遂一皱眉,朗声道:“刘钿,要抓要杀也该父皇下旨,你有甚麽资格动手?!”
“那好啊,你束手就擒,我们这就进宫面圣,看父皇怎麽说!”刘钿立在檐下,口里连讥带讽。
我避过左侧长枪,后仰闪开前刺利刃,冷笑道:“要刘锶被你抓住,下辈子吧!”
刘钿一拍手:“那就没得谈了?好!一定要给我抓住他!死活不论!先刺中刘锶者,赏二百金!!”
“大哥…”镗儿唤了一声,面有不忍之色。
刘钿却拍他肩膀:“可别妇人之仁。”
我鼻中一哼,足一点地,飞身踢倒三人,踏在一人肩上,二指夹住面前那人手中刀刃,力透刀背,顺刀柄传至那人虎口,小兵受不住,翻身栽倒。再一用力,借足下之力,倾身向前,抓住刀柄旋身而下,立在圈中,嘴角一扬:“谁还来送死?”
周围侍卫面面相觑,刘钿一跺脚:“上啊!还愣着干甚麽!”
前头儿几个交换个眼色,一个冲我面上刺来,一个攻下三路,还有两个自左右杀来。我口中一笑,往后一弯腰,避开最前一刀,抬腿踢中他腹部,借力翻身正巧避开下三路之击,右手一伸,一刀毙命!左右夹击又至,忙的左手撑地,一脚踢开一个,旋身踢飞另一个,旁的人又杀到,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这回手下再不留情!
踢、拍、拳、掌、拐,刺、劈、砍、划、挑,招招见血,刀刀封喉。瞬间倒下一片,刘钿脸色愈加难看,狠狠咬牙道:“上啊,上啊!抓不住他,你们都得死!”
我正杀得性起,突地背后一股风至,一人喝道:“小心了!”
回身一刀架住,口里笑道:“镗儿还是好心肠,哪儿有偷袭还示警的?”
镗儿面色阴晴不定:“三哥,请出招吧!”
我手上一抖,松开二人缠斗之势,缓缓笑道:“镗儿,你的功夫还是我教的。”
“镗儿多谢三哥栽培!”镗儿轻轻一笑,扔下那刀,冲个侍卫道,“拿我剑来。”
周围士兵纷纷住手,围在四下,自有人取了镗儿屋中宝剑来呈上。镗儿拔剑出鞘,作个起手势:“三哥请!”
我瞅了一眼,一挑左眉:“这剑还是你头次随我出征时,我送于你的。”
镗儿一愣,转眼望向剑身,盯着剑柄轻道:“是麽…”
挺身一剑刺出,镗儿躲闪不及,被我架在他喉间,满面愕然。
我含笑轻道:“镗儿,记得三哥教过你甚麽?偷袭,一定要出其不意。”
镗儿一垂目:“记住了,多谢三哥——”竟侧首晃开,一剑自腰间横劈。
我回刀一架,他力大,竟挡不住,抵向腰际,忙的侧身滑步让开,推开三步。举刀望时,竟有一缺口,遂扔开这刀笑道:“镗儿,很好,很好!三哥…替你高兴!”
“我晓得你心里想甚麽。”镗儿沉声道:“三哥,镗儿本是极敬重你的,可你,可你太叫镗儿失望了!”
我奇道:“这话怎麽说的?”
镗儿瞪我一眼:“三哥做事雷厉风行,细致果敢,军中谁不佩服?智谋机敏,天下谁可比肩,谁不倾心?可那是以前!”眼中凶光一闪,恨声道,“三哥自往豳国一行,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做事前思后想,优柔寡断,哪儿还有半分将军气概?!镗儿不服,镗儿不服!!!”
我轻笑道:“三哥从未变过,是镗儿长大了。”
镗儿手上一抖,忙又抓紧剑柄道:“休得胡言乱语!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仰面一笑:“至于麽?你要我死,明说就是,何苦搭上你这一条命。”敛笑正色道,“今儿的事儿可别叫铭儿晓得,不然他发起疯来,可别怪三哥没提点过你。”又扭头瞅眼刘钿,“你与刘钿合谋,本也无妨,只那人可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你早作打算…”
“刘锶!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想挑拨我们兄弟情意,我呸!”刘钿踌躇满志,回首招来弓弩手,列在前首一排,直指向我。
“也不知谁挑拨的。”我鼻中一哼,“这箭,是指着我呢,还是指着镗儿呢?”
镗儿身子一抖,刘钿忙道:“别听他胡言乱语,四弟,杀了他,这天下还不是你我囊中之物?!”
镗儿闻言一怔,咬牙直刺过来,我正欲滑步左侧让过,谁知他是虚招,剑锋一转,跟到左边儿。不由微微一怔,忙拂袖挡开,踢他下首。镗儿却不闪不避,只管挺剑再刺。我这一踢本是虚晃一招,杀招于对敌时敌人回撤之际,他却不顾,我只得右手一拍他剑身,借力腾起,一脚踢向他背后。
镗儿面上一笑,扬手来抓我足踝,待我避过下落时,算着方位横剑刺来。我只得于空中强扭后翻,险险避过要害,终是慢了一步,被他刺在腰侧。落地站定时,腰间剧痛,不由笑了:“镗儿倒真是大了。”
镗儿面无表情,一剑直指我面前:“三哥,我跟了你这麽多年,你会怎麽出招,我早已想过五数次!”
正想含笑赞他,左腰间却痛得厉害。伸手一按,又湿又冷,虽不曾刺中要害,却也伤到血脉。再溜眼四下合围侍卫,今日还是大意了,不该调亓檀离开,自个儿孤身一个前来。看来,我又高估自己了。
伸手往下,缓缓拔出月华剑,一拂剑身。面上暖暖一笑,怎的忘了,镱哥,你从未离去,今日,你我且并肩一战!
再举头一望,口里稳稳道:“既如此,三哥就不客气了。”
虽则不愿先行出手,但今日时不利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一剑强攻,刺向镗儿左肩,他回剑一挡,跟着倾身而上,二人缠斗于一处。他早瞅见我腰间泛红,亦料定我打的是甚麽主意,故而并不上当,只在外圈打转,毫不理会我故意露出的破绽,只静候我气力不支之时。
左半边身子失血过多,渐渐麻痹,我面上含笑,手上不停,眼前却渐渐模糊,一咬舌尖清醒几分,不由起疑。这一刀再深,也不至如此,就算打斗不停,血流也不会这般快速。况且伤口处何以麻痒难当…猛地一顿,大笑道:“刘钿,你这小人!”
镗儿见我突地停下,恐怕有诈,忙后撤一步,横剑胸前。听我之言,一想之下,忍不住回首喝道:“你在我兵器上落毒了?”
刘钿展颜道:“兵不厌诈,我有说过没毒麽?”
我呵呵一笑:“镗儿,记着了?就该这麽来!”
镗儿面上青白交加,颇有迟疑,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前突一剑刺到,他忙侧身右撤,我早算到他会这般退让,已然候在此处。他闪避不及,被我左手扣住左腕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