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
陈越住的是一幢小高层的6楼,站在楼下远远望去,客厅的窗户开著,卧室的窗帘黑沈沈地拉上了。郑郝想,他一定是在屋子里睡觉,看来还真是身体不好。──陈越睡觉怕光,卧室里装了厚厚的遮光帘,睡觉时一定要全部拉上。
他跑上去敲门,半天才听见屋子有动静。门一开,郑郝倒先被吓了一跳:陈越赤裸著上身站在门口,头发乱蓬蓬的,显然刚刚从床上起来。可他的眼神却不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朦胧样子,而是一种死气沈沈的黯然,眼球上也布满了血丝。
陈越见是他,也不说话,开了门就转身朝卧室走。郑郝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怎麽没去上班?
陈越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请假了。
“是生病了麽?”
“当然是生病。我交了假条的,你不相信麽?”
“什麽病?”
“头痛脑热拉肚子。病假条上写著呢,你自己去看吧。”
“不用了。你给我看看病历就行了。真有病要及时治,光睡觉可不行。”
“病历我扔办公室了。”陈越明显表现出不耐烦,扔出一句:“你走的时候替我把门锁上,我睡觉了。”说完不再有声音。
郑郝想想,回头带上门走了。他又来到陈越的公司,找到他们人事经理:黄经理,我是陈越的同学。这小子把病历弄丢了,想去复诊却找不到上次替他看病的医生。能不能麻烦您把他的假条给我看看,那上面有医生的签名。
黄经理见郑郝也有些面熟,很客气地翻出假条给他看。上面写著:睡眠不好,神经衰弱,建休三天。
17
郑郝看完假条,向黄经理道了谢出来。他站在广告公司楼前,深思了半晌,然後拨了个电话。
向平安正在办公室查一些工程数据,接到郑郝的电话,就有些奇怪。因为郑郝通常是不会直接与自己联系的,尤其是在上班时间。
“平安,我是郑郝。你今晚有空吗?”
“有空,有什麽事吗?”
“是有点事。我下班直接来找你,到时候再说,行吗?”
“行。那我等你。”挂上电话後,平安想,郑郝会有什麽事找自己呢?听起来还很急的样子。难道是关於赵薇吗?想拨个电话给赵薇,想想还是等过会儿见了面再说吧。
郑郝见到平安,就说找个地方吃饭吧,边吃边说。平安说既然是为了说事不是为了吃饭,那就去我家吧,两人随便弄点东西吃吃就行。郑郝说也好,那去你那儿再说。一路上,两人都很默契地保持著沈默。
一进家门,郑郝就开门见山:平安,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是有关陈越的。
平安一听这话,倒吃了一惊。他看著郑郝说:可是,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
郑郝说:平安,你先听我说。我知道陈越在追求你,我也知道你大约并不喜欢他。所以,找你来帮这个忙,可能是有些为难你。
郑郝做了多年记者,说话自然是有水平的。不过他的习惯一向是直来直去没有什麽铺垫,今天却说了这麽一长串,就让平安有些不习惯。加之又说是关於陈越,平安就有点心神不宁。他打算煮烩面,正在切葱花,只听得“哎哟”一声,竟然不小心切到了手。
郑郝一听到就赶快过来抢下了刀,说真不好意思,让我来吧。平安放开手,去找张邦迪贴起来。他再走回来的时候见郑郝的动作很娴熟,就笑著说:郑大记者真是能文能武啊。郑郝也笑:形像不好,只好在内秀上多下功夫。象陈越就用不著这样。
吃饭的时候,郑郝开始告诉平安:今天我去陈越他们公司办事的时候听说他请了病假。
平安看著他,说“哦”。
“然後我去找他,他在家睡觉。我问他哪儿不舒服,他说是‘头疼脑热拉肚子’,可我看了他的病假条,上面写的是‘睡眠不好,神经衰弱’。”
平安还是“哦”一声。郑郝没注意到他流露出的疑惑,继续顺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所以我就想麻烦你去看看他到底怎麽回事。”
平安终於忍不住:“可是,为什麽?……不,我是指,有这个必要麽?”
郑郝这才反应过来:“哦,对,看来我没把前因後果说明白。我有必要先交代一下这件事的历史原因。”
平安点头:嗯,很有必要。
郑郝笑笑,“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尽量简短点吧。”
“陈越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一直很忙。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学画,整个小学阶段基本是寄宿在那个美术老师的家里,初中的时候开始住校。那所初中是完中,我是高中的时候才考进去的。高中的时候陈越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成绩也不是特别好,但画画拿了几个奖,不少人都知道他。他基本没人管著,又有钱,穿衣服就显出和一般同学的不一样。加上他长得好,性格又有些孤傲,好多女生都叫他‘小才子’。”
平安插了句嘴:“陈越以前居然会是个孤傲的人?真是很难想像。”
郑郝笑笑:“其实他也不是孤傲,只是不太会与人相处,就不爱说话。高中的时候他除了与我们同宿舍的人关系不错,与其它人都不太往来的。”
平安想著陈越高声大叫的样子,怎麽也无法把他和郑郝口里那个“孤傲、不爱说话”的陈越联系到一起。
郑郝继续说下去:“高考的时候陈越正好长智齿发高烧,考砸了。第二年就考了我读的那所大学的工业设计系,所以他比我低一届。到了大学里他的性格好像开朗了许多,朋友也多了。可是到了临毕业前那半年,出了点事。後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非常消沈。我陪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这种情况很容易走向两个极端:要麽就极富攻击性,要麽就会转向自闭。”
“後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看上去基本好了。不过你也知道这种心理问题是很难彻底看好的,医生要求他定期去复诊。可他从来没去过。”
听到这儿,平安终於明白了郑郝的意思:“你是说,怕他现在是旧病复发。”
“是的。”郑郝点点头。“因为他以前生病的时候就是睡不好觉。下午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明明是一幅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可是看上去却象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
“那,你可以再带他去看那个医生。既然以前就是他治好的。”平安认真地建议。
“你不明白。医生说他这种情况不能受刺激,我怕他就是受到什麽刺激才会变成这样。”
“你不会是怀疑我刺激到他了吧。”平安笑著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郑郝连忙摆手。“我是说我现在不敢再拉他去看医生,怕更加刺激到他。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好久了,没人愿意再提。”
“哦,那你觉得我能做些什麽呢?”
“我希望你能帮我去看看他,试试能不能打听出他这次到底为什麽变成这样?这种事情,最重要是找到原因。”
“哦,就是这样吗?”
“是的。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了。平安,这事听起来容易,其实不是那麽简单的。当年我几乎是不眠不休地陪了他好几天。可是现在,我有工作,有家庭,真的做不到。别的人,我又不放心。”
“我明白了。是现在就要去吗?”
“他这种情况估计已经几天了,要不也不至於请假。”
“那我吃过饭就去看看吧。”
“平安,谢谢你。真的不好意思,只是,真的想不出其它合适的人了。”
“呵呵,客气什麽。”平安开始收拾碗筷。
郑郝也起身帮忙:“平安,陈越这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吃软不吃硬。能问明白最好,实在不行也就算了,最多强行把他送到医生那里,医生总会有办法的。”
“不是说心理上的问题最忌讳用强吗?”
“说当然是这样说,可是……唉!”郑郝长叹一声。
平安看了郑郝一眼。“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真是陈越的福气。”
“平安,你也许不明白。陈越他,其实并不是大家看到的那个样子。有时候我会觉得,离幸福,或许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远。”
18
郑郝把平安一直送到了陈越家楼下。他指著6楼那个黑洞洞的窗户告诉平安:“就是那家,门牌号是6D。我就不上去了。”
平安等电梯的时候回头看见郑郝还站在外面,就挥挥手,心里想:怎麽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呢?
一敲开陈越的门,他就被扑面而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客厅里只有些微幽暗的光线闪烁,陈越在这背景下显得有些诡异。他还是赤裸著上身,看见平安的那刹那有些诧异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冷淡。
平安见陈越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又不好意思去推他,在这声嘶力竭的音乐声中也没法说话,只好捂著耳朵从陈越的腋下钻进了屋子。
陈越倒没料到平安有这样一招,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楞在当地。平安顾自地在客厅里寻找音乐的来源,终於被他找到音响,关掉了。
那一瞬间,音乐和灯光全部消失了,屋子里静得吓人。显然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静谧弄得有点无所适从,呆立著开不了口。只有从半开的门外透过来一束光线,正正地打在陈越身上,仿佛他正立於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越发显出一种颓废的美。
还是陈越先开了口:“你怎麽来了?”声音是一惯的低沈,但少了热度,就特别的冷漠。
“你不是说等我出差回来请我吃饭的麽?”平安倒还是很平和,边说边摸索著去找开关。
陈越转身关上门。本来他隐约地看见平安的身影在客厅里晃来晃去,想问他在做什麽,可门一关掉之後整个屋子陷入突然的黑暗中,一时什麽都看不见。他听见平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哗”的一下,好像平安还低叫了一声。忍不住问:“你在做什麽?”
“我在找开关。”黑暗中传来平安柔和的嗓音。
“你站著别动,我来。”陈越说。
“哦。好。”平安果然没声音了。
“叭”的一声陈越开亮了灯,然後他就看到平安站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碟片中间,大约刚才就是不小心踩到了。可能因为不习惯突然的光明,低著头,好像正在揉眼睛。
平时的平安给陈越的感觉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安静却面目模糊。陈越有时候试图回忆他的样子,却总不真切,只对他的笑容印象深刻。此刻看见他站在杂乱的客厅里低著头的样子,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便好像被突然击中,一时间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平安习惯了光线,便蹲下开始将那些碟片一张张地放进一旁的架子上。他边收拾边顺口问:“你还没吃饭吧?”
陈越只顾瞪著平安动作,竟忘了问他怎麽会找到自己这里来。听他发问,就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有。
这时平安收拾好了碟片,站起身来拍拍手,又开始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仿佛在找什麽东西。陈越饶有趣味地看著他,就见他好像找到了,径直向冰箱走去。
平安拉开冰箱,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说:“只有方便面和鸡蛋。哦,还有几根火腿肠。那只好煮方便面了。”说完就把用得到的东西全部拿到厨房里,关上门开始忙活起来。
平安先在厨房里查看了一遍,找齐自己要用的东西,然後开始烧水,煮面。
过了一会儿,他端著面走进客厅,一股扑鼻的香味随之而来。陈越最近几天基本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闻到这香气顿时感到饥肠辘辘。他走到饭桌边,看见只有一碗面,就问:“怎麽只有一碗?”平安答:“我已经吃过了。”一边把筷子递到陈越面前。
陈越的确是饿了,也顾不上许多,坐下来就开始吃面。他用筷子拨了拨,看到下面还有金黄的炒蛋。平安解释说,这蛋刚炒好,很烫。你把面吃完再吃就差不多了。
陈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