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
平安到这家厂里也已经整整三年,他做事沈稳老到,看上去俨然已经是位骨干了。电梯厂的业务也越做越大,原来的技术科分化成为了几个部门,平安成为了“技术支持部”的主管,还带了一个今年刚刚进来的新人。被这个其实只比平安小三岁的男孩子一声声地叫著“向老师,向老师”,平安便笑著说自己已经是长江里的“前浪”了。
平安的人缘好,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自然也多。平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态度很诚恳地向关心他个人问题的人说:您看我本来就是个外地人,现在就三天两头地需要出差,只怕到时候照顾不周。──一番话说得介绍人只能感叹:平安这孩子,真是事事为人著想。平安再加上一句:如果以後公司人事调整,自己可以到个安定些的岗位上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每每说完这些,平安都会以无可挑剔的微笑向各位热心人致谢後再目送他们离开。此时他不由就会想到:如果陈越听到自己说的话,一定会很不耐烦地大皱眉头地说“向平安这麽虚伪累不累?!”。然後平安就会朝自己自嘲地笑笑:想这些做什麽?你以为他还会关心?
从那天之後,陈越果然不再和平安来往。他还是天天上班,下班,应酬,泡吧。自从上次的“疑似AIDS事件”後,平安已经极少去“单色”,即使去,多半也只是与几个相熟的人聊聊天。太阳底下无新事,聊来聊去也不过是那几个话题,多几次大家都无趣。陈越第一次发现,若彼此对对方都没有什麽进一步发展的欲望时,似乎连基本的交流都难以为继了。於是陈越便越发地懒得去了。
有时也会感觉有需要,却再也难以回到以前“看得顺眼就上床,穿上衣服就走人”的状态。有一天夜里,陈越在卖力地DIY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脑海中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上,浮现出来一个似有若无的熟悉笑容──明明淡到极点,却又媚到极点。向平安!陈越心中一惊,随即伴著这个念头一泄如注。
当脑子恢复清明时,陈越想:我真是疯了。
陈越也有好久不和郑郝夫妇联系了。一来是大家都忙,主要原因当然是他们跟平安的关系实在太近。陈越不想提到平安,当然也就不愿意看见这俩人。
可他实在忽略了女人这一种动物的存在。郑郝在某天打电话给他,只说一句“小薇叫你有空来家吃饭”。要不说郑郝是一代名记呢?随便一句话都说得相当有水平──他不是直接叫陈越来吃饭,只说“小薇”叫,那麽陈越如果拒绝就不是不给郑郝面子,而是不给赵薇面子。如果不给赵薇面子,郑郝那里能说得过去麽?如果赵薇再打电话来,自己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到时候还是要去。既然反正都要去,还要人家夫妇先後来请,也太拿架子了。
这样颠来倒去地思想斗争了一通,陈越犹犹豫豫地答应了。郑郝立刻很满意地说,那也别另外约了,就今天晚上吧,你下了班就直接过去。
陈越还是做了一番垂死挣扎:他故意下班後又在办公室磨蹭了半天,估摸著郑郝肯定到家了才慢慢过去。他知道,如果只有赵薇和他两个人,那话题不绕著向平安打转才怪。可他既不愿意说自己和平安已经没有关系了,也不愿意假装还有联系。──这次倒真的不是虚荣心作怪,怕赵薇嘲笑他枉自自称“玉面杀手”。只是,向平安就象陈越心里的一道伤痕,不碰到的时候还可以假装无事,一碰到便会疼痛不已,久久不能平复。
陈越到郑郝家,坐下和郑郝扯了几句无关的话,赵薇就出来说可以开饭了。陈越看见有一道炒青花菜,就说了一句“怎麽又是这个”?赵薇瞪他一眼,什麽叫“又”,我今天是第一次炒这种菜,因为我同事说青花菜的营养价值比普通花菜高很多倍,还可以防癌的。然後又有些遗憾地说,就是不知道怎麽搞的,我明明已经炒的时间很短了,可颜色还是有些发黄,不如饭店里的那样碧绿好看。
陈越听她说得起劲,便去拈一块来尝尝。听得赵薇抱怨,便顺口说了句“其实你炒之前先放到盐水里去焯一下就行了”。说完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头一看,郑郝和赵薇两个人都停下筷子瞪著他。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干嘛,比眼睛大啊?”
郑郝先反应过来,神色自若地继续吃饭。赵薇就没那麽好定力,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看陈越,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看陈越。陈越索性放下筷子坐好,看赵薇什麽时候忍不住开口。结果赵薇终於说话,却是“你怎麽不吃了?吃呀吃呀。”,把陈越郁闷得差点吐血。
他想想,拿起筷子继续吃。这一顿饭,三个人吃得无比安静。
吃过饭,郑郝去洗碗。赵薇洗好手,走到陈越面前,正想说什麽,陈越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几乎是吼叫一样地说:“你是不是想说我跟向平安的事?!”
赵薇倒被他吓了一跳,一时有点楞神,眨巴眨巴眼睛才很无辜地说:我是想问你,想喝什麽饮料?
陈越没料到是这麽一句,身子晃了一下,跌坐回沙发上。只见赵薇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直不起身子来。继而她喘著气很辛苦地冲到厨房,对著郑郝大叫:老郑,北京!北京!
陈越莫名其妙地呆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怎麽听不懂赵薇的意思──什麽“北京!北京!”的?!他想向赵薇问个明白,见她笑得张牙舞爪的样子便放弃了。
陈越绕过赵薇去问郑郝:你们干嘛呢在?
郑郝本来还很平静的样子,见到他竟然也笑起来。“呵呵,呵呵,我跟小薇打了个赌。我说肯定是她先忍不住,她说肯定是你先忍不住。如果我输了,她就去北京;如果她输了,今年暑假就哪儿都不能去了。结果……”郑郝做了个姿势,表示结果已经很清楚。
陈越咬牙切齿:我招你们惹你们了?!赵薇竟然还不知死地感叹了一句:帅哥发怒的样子也那麽好看。
陈越无语望苍天。他总算明白了什麽叫“双拳难敌四手”,总算知道了什麽叫“好男不和女斗”。
他再一次地想到了向平安。连圣人都说“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不知向平安有什麽特异功能可以和面前这个超级难养的生物相处7年并成为莫逆之交的?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就简单了:陈越老实交待了目前与向平安的交往状态──非常简单,就是没交往。他一字一句地把平安上次对他说的那几句话复述得一字不差:咱们就不要再来往了。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没有什麽好处。
赵薇却不信:你乱讲,平安从来不是这麽决绝的人。你肯定得罪他了。
陈越无力地辩白:他就是这麽说的。在请我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後,就对我说了这样的话。自从上次酒精过敏的事情後,我根本不可能再有什麽得罪他的地方。
赵薇就说:那你肯定是又犯了老毛病,被平安知道了。他那麽干净的一个人……
这次不等陈越说话,郑郝已经开口制止:小薇,你说话老是这麽不知轻重。
陈越实在不想再看这夫妻俩表演红脸白脸的把戏,起身说了一句:对向平安,我问心无愧。不是一路人,没必要非绑在一起。说完,径自走了。
24
某日,陈越他们沈总请郑郝吃饭,叫他作陪。席间陈越才知道电视台栏目改革,郑郝提了副总监,明年开始分管一组软性广告类的栏目。
郑郝那边除了他自己,还来了两个责任编辑,广告公司这边除了沈总还有业务上的几个人,再就是陈越。郑郝是主客,敬他酒的人当然就多。郑郝推辞,一个姓李的责编就说,郑哥你今天多喝点也没事,反正嫂子不在家。
一顿饭吃到9点来锺,照例饭後还有唱K之类的活动。郑郝终於还是喝多了,陈越跟其它人说你们去吧,我直接送他回去。於是大家便走了,剩下他们两人。陈越抚著郑郝走出饭店,见郑郝脸色有些发白,问要不要紧。郑郝说没事,就是有些反胃。陈越说要不走回去吧。郑郝说也好。
两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陈越说赵薇不在家麽?郑郝答,跟同事去北京玩儿了。陈越说,哦对,她在放暑假呢。当老师就是这点好,有两个假期。郑郝说可不是吗,哪象我们,一年365天,360天都在上班。又说,好久没这麽走走了,感觉还挺不错的,就是路上车多了点。
陈越就笑,你是不是也感染了你们家赵老师的毛病了,动不动就向往“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
郑郝也笑,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个菜名,叫“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你猜是什麽菜?陈越说你真当我不识字啊,这麽老的段子还拿来说,不就是卤猪脚边上配上几片香菜叶子麽。
两人同时大笑。走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就叫了个车。陈越把郑郝送到楼上,看著他进了屋,转身就打算离开。郑郝叫住他:要不今晚就住这儿吧,反正就我一人。
陈越想想说好。他进了屋子,叫郑郝给他找条被子,自己去客房打地铺。郑郝说打什麽地铺,就睡大房间不就得了。陈越迟疑了一下,“不太好吧”。郑郝笑,“有什麽不好,又不是没睡过。反正这会儿也睡不著,两人正好说说话。”
陈越想想,还是翻了条棉被垫到卧室地上,说那我睡这儿吧。郑郝见他坚持,也没再说什麽。
郑郝感叹:好象又回到了高中那会儿,也是我睡在你的上铺。陈越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大学毕业到现在又是十年。算起来,你我相识已经大半生了。
郑郝说:嗯,17年呢,也就这麽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觉得十年都是无法想像的漫长。可是现在回头看看,17年的时光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陈越轻轻叹了一声:17年,都老了。
郑郝就笑他:你比我还小著近一岁呢,敢在我面前说老?
陈越说:我和你不一样。
郑郝说:有什麽不一样?
陈越说:这还用说嘛,明摆著的事。你现在成了家,马上有了孩子,就该你长一岁他长一岁了。我呢?再长的时间过去,也不过是孤单一个。到老到死,始终是一个人。
郑郝轻轻咳了一下:小四,你别这麽想……他本来想说,你至少还有我,可是想想,又没说出口。
陈越翻了个身:不早了,睡吧。明天还上班呢。遂没了声音。
郑郝叹了口气,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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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薇去北京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到了北京後又是逛故宫又是爬长城,还跑到秀水街去淘衣服。结果疲劳过度,回到家里先是下腹痛,然後就见了红。
郑郝去外地做创优片,出去几天了,还得有几天才回得来。他接到赵薇带著哭声的电话时,饶是素来镇静,也不禁慌了手脚。他只知道此时一定要赶快送医院,就给陈越打了个电话,叫他送赵薇去离家最近的医院。想想又给平安挂了个电话,平安一听就说“她现在在家?我马上过去,你不要太著急”。听到平安的声音,郑郝心里就安定了许多。
平安告了假出来,拦了辆出租就直奔赵薇家。路上不忘给赵薇打了电话,叫她不要动,自己马上就到。出租车司机听他沈稳地安慰赵薇,不禁夸他“小夥子年纪轻轻,倒挺沈得住气”。平安又顺便向司机讨教了一下相关的注意事项。
陈越接到郑郝的电话时,心里“格登”一下。他立即想起赵薇与郑郝打的那个赌。他放下电话就开车去赵薇家。到的时候,他看见楼下停了一辆出租,也没太在意,停好车就直往楼上冲。
冲到门口,看见郑郝家的房门开著,陈越一时著急就叫“赵薇!”。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陈越,你来了。──那声音清朗温和,不是向平安是谁?
一听到平安的声音,陈越不由自主就放缓了脚步。进了门,见赵薇斜倚在沙发上,说平安在房间收拾东西。平安走出来,看见陈越,没有半分意外的样子,只问“你是开车来的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後,他转身回房间拿了条毛巾毯,又拿出50块钱递给陈越:那你把车钱付了,让那个出租车回去吧。再把这个铺到後座上,我马上就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