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





声音拔尖了些,配上他略有点沙哑的声音,有说不出的诡异。 
   
  平安立时明白这句话刺中了陈越的痛处,又看到陈越眼眶已经有些发红,便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的表情,急急走过去拉起了陈越的手。他惊觉陈越一直沈稳有力的手,此时竟显得如此软弱。 
   
  “我真的没有嫌弃你,更不可能因为这些事情嫌弃你。你也说,谁都有自己的过去,我们都不可能如初生婴儿般洁净无!地站在彼此面前。我想买张床,也只不过,只不过觉得,这样可能会方便些……”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头也渐渐越垂越低。 
   
  陈越仍是气急败坏:那样有什麽方便的?我为什麽叫你搬过来,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你以为跟我躺在一张床上,我就会把你怎麽样麽?上次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又怎麽会强迫你!可是,你老是这样子一个人,总归是,总归是…… 
   
  平安听陈越颠来倒去不晓得到底要说“是”还是“不是”,又听他提及上次的事情,又是羞又是恼。他正握著陈越的手,无意碰到一线突起,便轻轻抚过,方意识到那正是陈越手腕上的伤痕。面前这个强势的人,竟然曾经因为什麽痛到连生命都可以不要。 
   
  一念及此,平安心立即变得无比柔软,完全忘记了自己刻意在对方面前保持了那麽久的矜持。他轻声地说,这些,我都知道。我肯跟你来,你还不能放心麽?那种事,那种事,其实我真是无所谓。可我知道你是在意的。我已经听你的话去看医生,现在又搬到你这里,还不够明白麽? 
   
  陈越骤然听见平安如此温柔的说话,一时只觉反应不过来。也来不及仔细分辨话里的意思,猛地抓紧平安的手:平安,你说什麽?我听不懂那麽多反问句。你直接些好不好? 
   
  平安反复措辞才把表白的话说得如此婉转,哪里有脸再直白地复述一遍。他轻笑著说,我说我要另买张床。 
   
  陈越大急,“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平安又笑,“你不是听不懂麽?喂,你再这样抓著我,难道衣服可以自己叠好跳进橱子里去?” 
   
  陈越无奈放开,坐到床边痴痴看著平安收拾。他觉得此情此景怎麽如此熟悉,仿佛什麽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一个场景。想了想,是那次送平安出差时,自己也是这样旁观他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只是那时,自己与他还只是两条平行线,眼看就要奔著各自的轨道而去。时隔一年,人还是那个人,却已经有太多东西悄悄地被改变了。想著想著,他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平安抬起头来看他:我在这儿辛苦劳动,你倒闲得叹气了?陈越正想答话,突然又想到关於买床不买床的事还没有解决,便又用试探的语气问:平安,还是要去买床麽? 
   
  平安说,我不是说了麽,买一张放到那边小房间方便些。你这里是用锺点工的,突然多出个人来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我想想,放间床,便说是房客。──也只有这样解释得通。 
   
  陈越这才明白自己真的是误解了平安的话,深想起来,误解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做贼心虚”,就很有些悻悻。他却又不愿意就此认错,便哼哼著说,干嘛事事都要解释,你就是…… 
   
  平安打断他:是,我做人就是畏首畏尾,哪里有你陈大总监潇洒? 
   
  陈越一贯自诩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此时就觉得这“潇洒”二字听起来没平安那麽动听,就强辩道:就算突然多出个人来,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平安用一种有些说不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张张嘴,又没说什麽。陈越现在最怕他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赶快问,你想说什麽?说呀说呀。 
   
  平安就说:或者你这儿时常都会多个人出来,所以也没什麽好奇怪的。 
   
  陈越一听这话可严重了,赶快跑过去拉平安的胳膊:没有的事,平安,你这绝对是冤枉我了。这房子自打我搬进来後,保证没有第二个人在这儿过过夜。我并没有你想的那麽…… 
   
平安再是冷静沈稳,到底也不过20余岁,还是有几分孩子心性。刚才无端受了陈越的一顿吼,就想著要报复一下。这会儿本想继续板著脸,可见陈越真急了,也知道他在这方面原有几分心虚,也就不欲纠缠。问题是人往往是想的和做的无法一致,此时的平安也是如此。他想著打住,嘴却不受控制:你老早的时候不是说过,圣人也说“食色性也”,禁欲是不正常也是不人道的。我自己不正常也就罢了,可不敢对你不人道。──我说的“方便”也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陈越听平安这样半真半假地说话,简直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根本不晓得他到底是生气还是开玩笑。於是,他决定还是装可怜来得比较容易。“平安,我错了。” 
   
  平安闷笑,手抖得叠不了衣服。待陈越反应过来,“哼!”一声冲过来,最後一双作势欲打的手却是轻柔地环住了平安的身体。 
   
  他轻轻地在平安耳边说:是呢,所以你快快正常起来,不就可以对我“人道”了吗? 
   
  然後他就满意加得意地看著一缕红晕慢慢从平安的耳朵一直染到了脖根。“羞色最美”这个词自动地跳入陈越的脑海。他被自己酸得打了个寒颤。 
39 
   
  入夜时分,平安与陈越倚在床头说话──新床要过两天才能送到。 
   
  陈越说:平安,上次你问我,何时发现自己喜欢同性?仔细想想,我觉得应该是在大学里。很晚,是不是?不过在此之前很久,我就不喜欢女人。那时,她们还只是女孩。如果你愿意听,我给你讲我的故事。 
   
  平安轻轻应了声“嗯”。 
   
  “平安你是想听详尽版还是简略版?” 
   
  平安说:既然是听故事,当然是详尽版比较生动些。 
   
  陈越说,那好吧,我就尽量讲得详细些。如果你嫌烦,就说一声。 
   
  平安回答他:我既然听了,就不会嫌烦。你讲吧。 
   
  ×××××× 
   
  那我要从很小的时候讲起。 
   
  我父母很早就开始做生意。那时候交通还不发达,他们主要赚的就是地区差价。成天奔波,自然也就顾不上我。 
   
  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被送到少年宫去学画。其实只是为了有个地方让我呆著,并不指望当真学到些什麽。但那个老师说我有天分,一直夸我。 
   
  後来,父母的生意做大了,在外地有了自己的店面。除了跑货,他们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是来去匆匆。那时我到了读小学的年纪,他们见老师挺喜欢我,就跟他商量,想让我寄宿在他家,当然读书也就在他任教的学校里。 
   
  老师是真心喜欢我,加上我父母提出每月会为我交一笔在当时来说相当丰厚的生活费,他也就欣然答应了。 
   
  老师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儿。小孩子本来就不懂事,加上那时大家生活都不太富裕,便经常会出现两个小孩争抢某一样东西的情形。这种时候,老师和师母总是偏向我,教训自己女儿,要她让著我。 
   
  老师的女儿在大人那儿受了委屈,便总想著要报复回来。有时她会掐我一把,或者骂我几句。不知道为什麽,我几乎不懂得反抗。於是她便越发变本加厉起来。有一次她毁了我的一幅画,我便伤心地哭起来。 
   
  这次惊动了老师,她就被狠狠打了一顿。那天她哭得很厉害,我听著觉得很难过。当我想去安慰她时,她很凶地瞪我。那种眼神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冷。 
   
  我上三年级时,她已经上五年级,是个半大姑娘了,不方便再与我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老师家只有两个房间,一间他们夫妻俩住,另一间就是我们俩住。要分房,便只能在客厅里搭一张床。 
   
  老师就叫他女儿去睡客厅。她不愿意,指著我说:他是男生,为什麽他不睡客厅? 
   
  老师是要面子的人,就觉得很下不了台,气得又要打女儿。我赶快说,我是男孩,应该是住客厅的。 
   
  最後,老师把朝北的小阳台封起来,在那儿给我安了间小床。 
   
  那个女孩子明明赢了,可她好像更讨厌我。 
   
  有一次我生病,我父母回来看我时,她就告状说亲眼看见我把冷水浇到自己头上。那阵子我频繁地发烧,我父母觉得自己对我有所亏欠,而老师和师母也觉得辜负了父母的重托,彼此关系就有些微妙。──这些是我後来才慢慢明白的,当时哪里能明白这麽复杂的东西,只想著只要生病父母就会回来陪我,只一门心思地想要生病。──突然从她嘴里听到了真相,大人们都很恼火。特别是我父亲,恼羞成怒地暴打了我一顿。并且说下次我再生病他也不会理睬了。 
   
  从此,我就和那个女孩子结了怨。上下学是绝对不在一起的,回到家也各自呆在各自那一块地方,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即使面对面也彼此当对方透明。 
   
  又过了两年,她上了初中。尽管离家不远,但她还是去住校了。我又搬回了那个小房间。其实我不愿意搬,可是看著老师的眼神,就觉得自己不搬便象对不起他似的。 
   
  再後来,我也上了那所初中,住到了学校宿舍里。偶尔会遇到她,但都装作不认识对方。 
   
  我那时候也算画出一点名堂来了,时不时地参加个比赛什麽的。有时候到到省里或者其它地方比赛,来回需要好几天时间,便落下不少课程。通常老师都会找班上成绩比较好的同学给我补习。但我发现通常他们都不太情愿的样子,有时自己也就懒得补。 
   
  本来我成绩就平常,这样就更差了。那会儿的初中生挺单纯的,都以成绩优秀,老师喜欢为荣。象这我样成绩不好但看上去挺讨老师喜欢的学生自然就不讨同学的喜欢。初中三年,我基本上就没什麽朋友,成天独来独往的也挺习惯。 
   
  我们那所学校是完中,而且还是重点中学。我的成绩其实是考不进高中部的,但我一来是本校学生,二来画画获奖加了不少分,也顺利进升入了高中部。 
   
  我继续住校,与郑郝分在了一间宿舍。他是班长,成绩好,能力强,老师很看重,在同学中也很有威信。他跟我关系很好,在他的带领下也开始参加班级的各种活动,这样渐渐地与班上其它同学的关系也就融洽了些。 
   
  这时我其实已经对画画没什麽兴趣了,就想著好好学习,希望能考一所普通的大学就行了。大约也是天意吧,高考的前两天长智齿,整个腮帮子都肿起来了,痛得脑袋昏昏沈沈的。当然是考砸了,连专科线都没上。 
   
  我挺不甘心的,就决定补习一年。重新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我又回到那种独来独往的状态中,感觉很压抑。幸好郑郝依然对我很好,时常写信与我联系。他劝我,象我这种情况,还是考个美术类的专业把握比较大些。我想想也对,又重新拾起画笔,後来就考进了他那所学校的工业设计系。 
   
  大学里本来气氛就比较宽松,在我读的艺术类专业中,怪人多了去了,相比之下我还显得比较正常。慢慢地也就交到了几个朋友,我自己也觉得比以前活跃了不少。 
   
  这时开始有女生追求我。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有同性恋的倾向,也许是因为以前那个老师的女儿给我留下的印象太差。总之,我一直不太愿意跟她们打交道。 
   
  到了大二之後,周围的朋友渐渐都开始出双入对,象我这种还单吊著的就少了。不知是因为寂寞还是虚荣,我先後也结识了几个女孩子。可能我的表现实在是令她们太失望了,通常都是一起去吃吃饭,看看电影之後,就没有了下文。一来二去的,倒在学校里有了个“冷面人”的外号。名头大约还挺响,因为连郑郝都听说了,跑来问我。 
   
  郑郝一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这点我永远也比不了他。他读新闻系,我比他低一届,又不在一个系,平时也挺难得遇到的。他那会儿好像在系里学生会里混,成天事儿挺多,偶尔才有空来找我。那次他挺严肃地跟我说什麽“要注意影响”一类的话,搞得挺象教训我,我就很恼火,跟他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大三下半学期,我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灾星。这是我自己的看法。不过郑郝说不能这样说,说什麽人生很多看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