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
平安一直是不喜欢过分激烈的感情的,甚至,有些恐惧。他不喜欢飞蛾扑火那般决绝的姿势。他的恋,他的爱,在付出的同时,还是要保全自己的。他想象中的完美爱情是:一方静静地等待,仿佛睡美人等待被王子唤醒。那个人便会耐心细致地绕过所有的障碍,直到看见那个心爱的人以最美丽的姿态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一如包裹在重重花瓣中央的花之精灵。
他不要那种彼此牵扯挣扎的爱情。当初的陈越,在他眼里看来,便过於任性,过於激烈了。他不是不喜欢,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怕。怕那未知的可能的伤害。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可是,他无法不自私。他一个人哭过那麽久。那麽久。久到把自保变成了一种本能。
可是,当他真正拥有一份爱情时,他才发现,付出与回报都是不受控制的。也许,他还是自私的。只是,对方已经成为了自己的那个“私”。
他所有的考虑其实是一种挣扎,一种想尽量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的挣扎。说到底,他不甘心。不甘心为了别的某个人,放弃自己努力打拼的一切。所以,当他看到那条短信时,他以为陈越是在逼自己表态。他很难过。因为发现彼此都有所保留而感到失落。
当他听说陈越已经辞职时,他立刻便明白了:之前那条短信只不过是确认自己的态度。自己不愿意放弃的,陈越愿意,而且正在放弃。虽然,他由此所失去的比自己可能失去的要多,要多得多。
那一刻,他有些慌乱。更多的,是幸福。是陶然的让人安心的幸福。轻飘飘如云朵的幸福,沈甸甸如泪水的幸福。
他在陈越耳边说:你不要辞职了。明天我就去找主任商量。实在不行,我会走人。
陈越“吃吃”地笑。“你以为是办家家酒麽?本来只要有一个走就行了。再说了,你不是不愿意辞职麽?既然如此,也不要去问了。咱家总得有一个模范员工吧。”
平安猛地想起了什麽:那你什麽时候走?
陈越楞一下:走?走哪儿去?
“走人啊。”
“不知道啊。不说老沈没给答复麽。”
“哦。”
“你想什麽呢?”
“我在想,你要现在就走人,那年终分红是不是就没戏了?”
“不会。我想好了,怎麽也赖到拿了分红再走。手头还有几个活要在年前赶出来呢。”
“有那麽好的事麽?都知道你要走了,说不定到时候也不给你。”
“应该不会。毕竟我在这儿干了十来年了。老沈不是那麽算计的人。再说了,不是还有郑郝麽?他的面子也还是值点钱的。”
“跟郑郝又有什麽关系?”
“他们俩关系铁著呢。我以前告诉过你吧,我们三人是校友,他们俩还是同届。”
“哦。我说陈越,你还是不要辞职了。”
“又怎麽了?”
“代价太大了。毕竟你收入比我高多了,现在开销又那麽大。”
“平安,你还是想不开。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所谓‘富贵如浮云’。再说了,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什麽样的代价,我都觉得值。我不会後悔。”
“可是,我会後悔。”平安望著陈越,坚定地说。
64
平安终於还是去找了老主任。
老主任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平安这个孩子。难得的踏实,本分。只是太本分了些。无论在工作还是其它场合,永远是最安静的那个。从不给别人难堪。被人打趣时只是好脾气地微笑。有时候让人无法克制地替他感到疲惫。
所以当他听见平安说“主任,我可不可以不去郑州?”时,几乎是要吃惊得跳起来了。印象中的平安,似乎没有过说“不”的时候呢。
老主任的眼睛在镜片後慈祥地看著平安,想等一个理由。平安却只是静静地站著,不发一言。
冷场片刻後,老主任笑了:你很急於得到一个答复麽?平安点头。
“那你去找刘总好麽?”
刘总是公司里分管人事的副总。
平安显出为难的样子。“我就这样去麽?会不会……”
老主任想想,转身拨了个电话。平安听他的口气,应该是打给刘总说这件事。
果然,老主任最後说,“那我叫他现在过去吧。”,然後转身告诉平安,你现在去找他吧。
平安与这位刘总当然不会是素昧平生,但总难免忐忑。刘总态度倒是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他耐心地跟平安解释:现在郑州的情况是这样。那边目前负责技术的是当地人,能力强,人头熟,但行事急躁了些。这次拓展业务之後,肯定会从公司这边派人去负责。但考虑到派过去的人如果不熟悉技术业务,很难进行管理。所以,先让你过去,只不过挂个筹备组组长的名。过阵子会再派个人过去处理其它业务。回头再把你调回来,让那人总负责,技术那边就还让老姜负责,这样比较顺理成章。所以,其实并不是派你去长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也就回来的。
平安终於听明白:其实就是看自己好相处,让自己去当先头部队进行润滑的。这种基本就是替别人作嫁衣裳的活儿,落到自己头上也不稀奇。谁让自己好说话呢?
不过这会儿平安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三到六个月之後就可以回来,这句话他很听得进。他立刻想:陈越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吧。“小别胜新婚”这词毫无征兆地就跳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不自觉地脸上有些发烧。
从刘总那儿出来,平安先去找老主任汇报了情况,老主任仍然是那样慈祥地笑:这下子放心了吧?平安微笑著点点头,不知为何总觉得主任这话里大有深意。
然後他就顺便拐到了走廊尽头处的小阳台上,给陈越挂了个电话。听到这个消息後,陈越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兴,反而有些心存疑虑地说:是不是真的?不会是敷衍你的吧?到时候又不让你回来了。
平安不由得笑起来:不会的。我不回来,哪里有位子给别人腾出来?其实就是让我去栽树,别人去乘凉罢了。肯定得回来的。
陈越才放心地说了个“哦”。平安挂断电话之前还是强调了一下:你赶快去把那个辞职报告拿回来啊。陈越说:哪里来的辞职报告?我就是去说了一声。再去说一声不就得了。
平安说那你记得,别忘了。陈越笑,你倒比我还紧张。平安说那当然,我还指望你那点分红来装修我的房子呢。故意地把“我的”两个字咬得很重。
陈越说知道了。如果来得及,最好等你从郑州回来的时候直接就可以住新房了。然後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是咱们的新房”。平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刷地红了,“啪”的一声关上了手机盖。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朱小东看了平安几眼,忍不住说:平安老师,你有没有听到外面喜鹊叫啊?平安把耳凑到窗边听了听,疑惑地说:没有啊。喜鹊叫是什麽样子的?
朱小东突然趴在桌子上笑。平安才想起来好像有句话叫“喜鹊叫,喜事到”的。这小家夥肯定是看自己面带喜色故意打趣的。要换了平时,他顶多也就是摇摇头就算了,今天却特别地想闹腾一下似的,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平安叹口气,故作惆怅地说:这会儿倒听见了。只不知道它叫的是谁呢。
果然朱小东听了这话便抬起头来:那还用问麽?自然叫的是你了。我有什麽值得它叫的?
平安便道:是麽?难道我又有什麽值得它叫的?
朱小东便撇嘴道:你去照照镜子看,眉梢眼角带的都是喜气,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平安心里疑惑自己有这麽沈不住气麽?好像从来不是个七情上面的人啊。不过也不可能真去找面镜子照照,那样也太著痕迹了。
晚上回到家里,两人自又是好一阵缠绵。
陈越贴住平安耳根道:你到了那边公司给不给安排住宿啊?
平安答:我没问。自然是要安排的。
陈越又说:你去问问吧。如果安排的是集体公寓什麽的你就不要住了,申请点房屋津贴什麽的。
平安说:干嘛?
陈越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啊?能干嘛?当然是方便我来,嗯,探亲了。
平安恼道:去去去!没个正经的时候。
陈越说:我这说的可是正经事啊。你一去起码三个月,我当然要去看你了。──停停又说,上次你就去了一个月我还去了两次呢。你就忘了?
平安知道他说的是两人闹别扭那次,心想我哪里会忘,嘴里却不说话。
陈越见平安不说话,知他脸皮嫩,便有意拿嘴唇到他脸上磨蹭。
平安一个激灵,拿手去拂他:别闹了!陈越故作委屈状:还没走呢,就嫌弃我了?
平安忍不住笑起来:受不了你。
陈越说:我是说真的呢。我已经想好了,等你走後,我就自动把双休调整成大小星期──一周休一天,一周休三天。到休三天的时候我就来看你。
平安说莫非那广告公司是你开的麽?说走人就走人,说不走就不走。想双休就双休,想大小星期就大小星期。──说到这儿,平安猛地坐起来,转头目光炯炯地瞪著身後的人:难道,未必,当真……你是你们老板的什麽人?
陈越本来一直把头搁在平安的肩膀上,被他这麽冷不防地一坐,下巴便被撞一下,差点咬到舌头。还没回过神来呢,又听平安来了这麽一句,惊得刚刚合上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他恼羞成怒地推了平安一把:说什麽呢?有你这麽乱怀疑人的麽?就算是捕风捉影也要有点根据好不好?
平安悠悠地说:谁让你历来洁身自好,身世清白呢?
陈越被击中了软肋,又气又急。一把搂紧了面前的人,堵上了他那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
这吻初时来得气势汹汹,意在惩戒。在得到平安仍是略微生涩但颇为努力的响应後,立刻变得深情缠绵。
终於分开之後,陈越凝视著平安:平安,我的宝贝。我爱你。
平安倚著这个人的身体“嗯”了一声。
陈越把对方的脸拉近:我要你也说。
平安轻笑不语。陈越放软了声音:说嘛说嘛。你都要走了……
平安怒目而视:说什麽呢?!什麽我都要走了?呸呸!
陈越依然故我:说嘛说嘛……
平安低头想想,终於开口:我爱你。陈越,我爱你。
陈越开心得无言以对,只会拼命地抱紧自己的爱人。
过了片刻,陈越说:平安,我想好了。等你回来,房子也弄好了,咱们就去收养个孩子吧。男孩还是女孩呢?无所谓,都可以。很小的那种就好。我可以教他画画。平安你会什麽?下围棋吗?你教他下围棋。……咱们好好地把他带大。然後,他就出去读书了。然後,咱们就老了。不用上班的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不愿意出门的时候,就在家养养花,喝喝茶……
陈越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至不可闻。他的头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完全伏在了平安的怀里。
平安慢慢慢慢地扶著他躺好。借著微光亲吻他那已经不再光洁的额头。轻轻地对他说:你想怎样,都好。我都会陪著你。一直,一直陪著你。亲爱的,我爱你。
(全文完)
平安喜乐 番外 长相忆
1
清晨6点半左右,杨远帆睁开了眼睛。闹锺还没有响,他便又躺了一会儿。无奈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锺已经使头脑完全清醒过来。当他起身时,闹锺仍然没响。他“刷”地一声拉开窗帘,陡然被异样的光亮刺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片刻,他缓缓睁开双眼。触目的只是一片耀眼的光亮。他呵口气在玻璃上轻轻擦拭。随著他的动作,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便缓缓地在那一小块通透中显现出来。
那一刻,杨远帆的心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