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征服史
衣甲鲜明的肖白朗成了众矢之的,城头甩下的东西,多半冲着他而来。拔出长枪,把有威胁的飞斧、长矛全数扫开,肖巡检盯着城头上探出半个身子的海盗们。如果有弓箭在此,就可以把五六丈外的这些家伙,像夜间睡在树上的野鸡一样挨个地射下来。
可惜的是,由于不想让城上把射上去的箭再射回来,土兵们把弓箭都留在了后面。至于弩弓,虽然射出的短矢不惧被再利用,但三姑寨中所有的军弩,自被知县章渝借去之后,就再也没消息。
挥手让部下把云梯架起,肖白朗又骂着,这次声音大了点:
“狗日的文官!”
申时六刻。
镇鳌山下木栅的豁口前,一个海盗正在冬日寒风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四肢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挤出仅剩的一点鲜血,但被长箭贯入的胸口已经停止的鼓动。惨白的脸上有着不甘和恐惧,失去焦距的双眼如鱼般的凸着,却已看不见不断跨过他身体的脚步。
赵文满口苦水,他们早用光了手中的箭矢,连官军射过来的箭也都捡起射回去了,可就这样,还是没能阻止官军把鹿角破坏掉。站在前面的几个海盗,还想用原本用来挡箭的门板把豁口再堵上,可官军的枪手只把长枪往前一送,便连门带人扎个对穿。
前进的障碍一去,土兵们就像闻到臭肉的苍蝇,拼命地从两丈宽的豁口处挤了进来。长枪和利斧齐头并进,海盗们却节节后退。偶尔有一个喽罗奋起全力,大吼着冲上去,砍死一名土兵,但下一刻,他不是被长枪刺穿腹部,就是被利斧砍开锁骨。如果他有幸躲开这两样攻击,那接下来奔雷般的一箭,就会钻进他的心窝。
“这样下去不行!”赵文咬着牙,从下唇生生扯下一块肉。
把嘴里的鲜血一口吞下,赵文打了个呼哨。他身边还能排成阵列的十来个海盗从腰间拔出一柄小斧——他们平常修理船只和打赌时常用这个——听着号子,齐齐向豁口处投了过去。十几柄飞斧大半命中了目标,刚冲进来的土兵一下死伤了七八个,官军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赵文趁机带众冲上前去,板斧一阵乱砍,把官军又生生逼回栅栏外。一个海盗杀得性起,越过赵文,追着出了栅栏。他狂笑着一抡大斧,把一名刀盾手连人带盾劈成两段。提起滴着血的板斧,他冲着四散逃开的土兵得意的一声嘶吼。就在这时,一支利箭毒蛇般窜进他张开的大嘴,又从颈后探出头来。
滴着血的三棱钢簇正正对着赵文的双眼。他惊得脸色苍白,忙扶住尸体,不让它倒下。躲在尸体后面,赵文甚至不敢探出头去看看那个射术出神入化的官军军头。海盗们多半死于这把弓箭,而唯一能跟这个神射手对抗的人却不在这里。
赵文心里大骂着只射了几箭就不知去向的兄弟:
“那猢狲,到底耍去哪儿了?!”
赵武就在镇鳌山上。出了守门土兵的小屋,他绕了个圈子,出了观音庙的后门,加入陈五一行。留在赵文身边只会被当箭靶子,哪比得上背后砍人的痛快。
他和陈五带着一队从山林中缓缓的摸到官军的背后,虽然期间惊起了几只鸦雀,却幸运地没有引起官军的注意。
十几个海盗伏在官道两旁,借着灌木丛的遮挡,一步步向前蹭去。带刺的荆条在赵武脸上划出道道红印,可他恍若不觉。他的双眼紧盯着有些眼熟的官军军头。那个持弓的背影离他只剩五十步,如果神臂弓还在身边,一箭就可以把他解决。
五十步的距离只要两三次呼吸就可以冲过,但赵武觉再得潜近点更好些。官军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城中海盗突然加入的两支生力军让他们无暇他顾。
看着前面仅剩三十多人的官军队伍渐渐陷入混乱,看着那名神射手连射数人却仍压不住阵脚,赵武知道机会来了。他刚站起身,身后的陈五已经当先冲了出去。
赵武紧跟在陈五之后疾步冲锋,几十步的路程转眼少了一半。站在最后面的几名土兵这时才惊讶地转过头来,是城中海盗的欢呼声提醒了他们。看着他们惊骇欲绝的脸,赵武得意地举起了斧头。
本来因死伤众多,战局不利,官军已是难以为继,现在再被前后夹击,官军的士气瞬间崩溃。失去战意的一众土兵前后无路,只能拼死逃进山道两旁的竹签地里。一时之间,十丈宽的竹签地中,都是被扎穿了脚板的土兵的惨呼声。这些土兵,要么脚伤倒地,全身被刺出无数个窟窿,要么又爬上山道,被赶上砍死。几个心存侥幸的土兵,丢下刀枪,跪地求饶,却让怨气深重的海盗一斧劈开脑壳。
只有几个土兵护着他们的头领还在奋战,但这些反抗却是毫无意义。海盗们一拥而上,赵武冲在最前。接连劈飞两个小卒,正正的与那军头打个照面。四眼相对,他终于想起了那人的身份:“原来是费都头。”
“赵武!”费立国大吼一声,弃弓拔刀,“果然是你杀了我兄弟!”
赵武挥斧过去,被费立国持刀架住。金铁相交,一声脆响。“都头说的谁啊?爷爷杀得人多了,可记不得。”他故意道。
费立国用力把赵武格开,避过周围乘隙砍来的两把斧头,“我兄弟对你这畜生照顾有加,想不到竟是养了一头狼!”他再想挥刀冲上去,却被从后而来的利斧砍开了背后的纸甲和肋骨。
站在扑到在地的费立国身前,赵武哈哈大笑:“清理茅厕叫照顾,洗衣做饭叫照顾。与其被照顾做这等腌臜活计,爷爷倒愿巡山守夜呢!”手起斧落,把费立国的头颅砍了下来。
抓着发髻,赵武把首级提起,盯着不肯瞑目的那对眼,“在你看来是照顾,但在俺眼里却是羞辱。”
申时七刻。
当陈五一众赶来支援,南门上的战斗就接近了尾声。
前一刻,巡检肖白朗当先登城,一杆大枪舞处,海盗们非死即伤,赵瑜虽然还能勉强维持战线,但已接近山穷水尽;可后一刻,陈五等人的出现却让局势完全扭转。
看到枪尖上费立国的首级,土兵们士气大损,而赵武拼着左手的伤势,抵近一箭,洞穿了肖白朗的鱼鳞甲,则更让城上官军忙不迭地跳城而逃。
这一仗却就这么胜了。
赵瑜随意的坐在地上,让喽罗清洗包扎他腿上的伤口。他左腿外侧的这道伤,长近尺,深半寸,却仅仅是被肖白朗的枪刃擦过。那种鬼神一般的枪法,赵瑜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不愧是东海上有名的好汉,”赵瑜看着仰天躺在雉堞上的肖白朗,叹了口气,“真真可惜了。”
肖白朗的上半身倒悬在城头外,一根雕翎箭在胸口晃着,虽然此时还没断气,但插在下身处,把他钉在城头上的那根长枪却是赵瑜送给他的致命伤。
赵瑜扶着喽罗的肩膀走过去,他想听听差点把他逼入绝境的对手还有什么遗言。
走到城墙边,却见肖白朗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远处,赵瑜顺着望去,只看到一辆小车越走越远,顺着官道,直向南边的舟山渡而去。
“是逃兵吗?”赵瑜想着。
这时,他听到肖白朗在咽气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狗日的文官……”
【注1:】所谓击鼓进军,鸣金(钲)收兵。在战场上,鼓和钲都是必备工具。没有这两样东西,自然是上不得战场的非正规部队。
【注2:】忠献相公:即韩琦。其“相三朝,立二帝”,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谥忠献。
韩琦知定州时,狄青为总管。一日,韩琦因故欲杀狄青旧部焦用。狄青为其求情:“焦用有军功,乃好男儿。”韩琦却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为好男儿,焦用不过一武夫尔!”当狄青面,便斩了焦用。
【注3:】狄青因平侬智高之乱升枢密使,随即被文臣群起而攻。所谓“狗头生角”、“家宅发光”,言其“有大可疑者”(秦桧的“莫须有”其实跟这句话一脉相承)。遂出贬陈州,半年后,即忧惧而死,时年四十九。
【注4:】三班奉职:小使臣的倒数第二级,从九品。
初九之卷 第11章 夜谈(上)
夕阳终于没入西南方的海中,天空上现出蓝色和紫色的交融。城中寂静一片,半点炊烟也无。
走出县衙,赵瑜的心情阴郁无比。三十五具尸体排满了整座大堂,十五六个重伤员在寅宾馆中惨呼呻吟,而今日之战最大的功臣——张承业也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伤亡近半呐!”赵瑜想着。如果把他这样还能勉强行动的轻伤员算进去,伤亡率其实已超过八成。而伤亡人数如此之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战术上的失误。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拥有城防上的优势,如果不是张承业抢先点起报信的烽火,如果不是赵文在山口处指挥得当,这一仗他必输无疑。
今次参与奇袭的一百二十人,个个都是浪港寨中的精锐。一下损失了一半,对寨中战力的影响极大。不过赢了就是赢了,旁人只会看见赵家二郎百人夺城的光荣,却不会在意区区几十人的伤亡。
“只死了三十五个喽罗就换了一座县城,这买卖实在太划算了。”每个人都会这么说,而赵瑜——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长舒一口气,心中的郁结随着空中凝成的白雾一齐飘散,他蹒跚的向钟鼓楼走去。
钟鼓楼前,赵武向赵瑜、陈五汇报今日的战果。
低头看着手上的单子,赵武念着:“南门城楼和西北山口的两处都收拾干净。总共发现九十三具官军尸首,其中就有巡检肖白朗和两个都头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副都头,两名烽火台烽帅,七个虞侯、押官等小头领。”
“你确定?”赵瑜问着,如果赵武说得是真的,那三姑寨领头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赵武肯定道:“俺找了三个土兵,让他们分开了辨认。每一个军头的尸首都确认无误。”
赵瑜很满意,赞道:“做得周全。继续说罢。”
赵武看看小单子,抬头又道:“完好的长枪二十七把,大斧……”
“等等!”赵瑜突然出声打断,问道:“伤兵呢?官军逃得那么急,应该没来得及把伤兵一起带走吧?”
“没有伤兵,”赵武摇摇头。
陈五不信:“怎么可能没有?前面还看得有好些个。”
“原本也许有,但现在没有。”
“都杀了?!”赵瑜突然皱眉,“谁让你们杀的!”
“兄弟们都杀红眼了,留不住手。”见赵瑜不快,赵武急忙辩解,他惴惴不安地问:“是不是俺哪里做错了?”
赵瑜叹了口气,道:“算了,不怨你们。是我没知会到。”见陈五、赵武二人有些疑惑,他解释着:“那些土兵都是乡里乡亲,战时搏命那是没话可说,但战后一个活口不留,回到乡中见到亲戚邻里,面上怎生过得去。”
听得赵瑜这么一说,陈赵二人恍然。所谓土兵就是乡土之兵,都是在本地招募的。三姑寨的土兵就跟浪港寨的海盗一样,皆是昌国土生土长,两边的人有很多都能曲里拐弯攀上亲的。如果把他们赶尽杀绝的事传出去,对浪港寨的名声殊为不利。
赵瑜又叹了口气,道:“此事绝不可宣扬,让下面的兄弟都把嘴闭紧啰。还有,把土兵们的尸首都收敛好,明日请三叔念卷经,做个道场,超度一下。无论如何,面子上一定要做得漂亮!”
两人低头应道:“诺!”
抬起头,赵武小心地问道:“二郎,那些官吏的首级都在城中挂着。是不是也要……”
“用不着!”赵瑜断然道:“贪官污吏就算杀得再多,也只有人拍手叫好,没人会怪罪。多挂他们几天,等他们喂饱了乌鸦再放下来!”
“知道了。”赵武道。他停了停,见赵瑜没有其他吩咐,就又问道:“二郎,这单子我还继续念?”
赵瑜抬头看看天色,天狼星已在天顶闪耀,酉时将尽。“算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夜已深,人未眠。
八角白纱罩笼着一座小烛台,昏黄的烛光透过薄纱勉强驱走半个房间的黑暗。借着这一点微光,赵瑜眯着眼吃力地在一本小册子上写着。
烛光摇曳,黑影也跟着在纸页上舞着。赵瑜坚持了半晌,终于还是放弃了。丢下毛笔,收起册子,揉揉酸疼胀痛的眼睛,他又开始怀念起前世的玲琅满目的灯具。白炽灯、荧光灯、节能灯,不论哪一种,都比标准一烛光的蜡烛要强!
护着腿上伤势,赵瑜慢慢站起身,扶着桌案挪到窗边。伸手推开紧闭的窗子,冬夜的海风就卷了进来。这风冰冷湿润,还带着点咸腥味,却无比清新,房间内因劣质蜡烛而变得烟熏火燎的气息立刻一扫而空。他深吸了一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精神也为之一振。
哐。哐。踢门声突然响起。
“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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