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乞丐调查





  他们当中很多人把我当做一时心血来潮,做乞丐玩玩儿,因此,他们对我没有戒心,不担心我会抢他们的地盘,与他们分享什么,我也乐得他们把我当做局外人,我没有兴趣参与他们的竞争。
  我只要按时孝敬孝敬那个地盘上的头儿,请他到小酒馆搓一顿,他就会拍着我肩膀粗声大气的说,“放心,只要靠上我,我保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我甚至跟他拜了把兄弟,他现在是我干哥,他妈是我干妈,他的一家就住在大兴,我没事经常去看我干妈,他们家有好大的一个院子。
  我知道我干哥的爹原来是铁路上的,后来退休让我干哥顶替,可不知道怎么干哥做火车司机轧死了人还坐了两年牢,出来以后干哥就在北京城里当板儿爷,慢慢竟成了一方土地,这也算是个发迹的家伙吧。
  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看上去很凶很蛮横,其实很讲义气,有点侠骨柔肠,我特别迷恋他们这种性格,可无论如何我学不来。
  后来我知道是文化的差别,正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文化,因而人的那种天然本性还保留了不少,而我已经很难再摆脱所受过的教育。
  前两天,有个十几岁的小乞丐还找到我,一定要跟我学弹吉它,我瞅瞅他那乌黑的手指,觉得他很好笑,可他很认真的对我说,他有钱,他可以交学费,只要我开个价。
  可我不想收这个徒弟,因为那样生活又一次变得复杂,我已经简单惯了,不想再担负什么责任,我拒绝了他,看着他很失望的走了。
  我现在倒希望碰上一个女乞丐,不要大漂亮,只要聪明一点就成。
  做乞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太好受,那就是太孤独,象被人群抛弃了一样,如果不喜欢倾诉那到没什么所谓,可想要倾诉的时候,找不到人倾听是一件很让人受不了的事情。
  所以,我现在渴望遇上一个伴儿,但是这好象很难,女乞丐不是没有,但她们的目的都很单纯,那就是赚钱寄回家去,所以,我寻找了一段时间一无所获,现在已打算放弃。
  在流浪的这段时间,我已经写了20多首歌,都是自己作曲,填词,我感觉比以前好多了,我打算就这样生活下去,这样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每天看着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我就想我是幸福的,不用去追逐什么,争夺什么,只要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唱我自己写的歌,有没有掌声并不重要,收入也刚够养活我自己的,我是这个城市里唯一可以找到浪漫与自由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等那一天我厌烦了这种流浪,我会找个地儿关起门写一本关于流浪的书,名字就叫做《歌手》,真的,也许做歌手本身就要具备一种流浪的气质和欲望。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选择,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才这样去做的。
  我无法承受的眼神不是嘲弄与鄙视,我最不希望碰到的是同情与可怜,那是一种很无知的眼神,在做人的位置上,乞丐与其他人是对等的,都在为生存而奔波,谁也用不着有优越感,天知道施舍者与乞丐那个会更快乐一些。
  所以,你好奇的眼神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好奇是因为你的同情,这是最不公平的,我接受你的采访在很大程度上是想告诉你,收起你的好奇,如果你想走入这个阶层,用平常心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你以前都采访过什么样的乞丐,但对我,需要一颗平常心,因为我认为自己的选择很自然,正象你选择写作,我选择流浪一样,这是不存在什么壮志难酬或什么看破红尘的惊天动地。
  不过要说有什么值得我难忘的事情,那倒是真有那么几次,我很受感动。让我充分体会人们对弱者的宽容与同情。
  那是五·一节的时候,我选择了西单的地下通道出卖我的音乐,可是,我刚唱了两首歌,在开始唱第三首歌的时候,歌声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我一般对外界的嘈杂视而不见,能够做到乱中求静是乞讨者的基本功,可我还是让这声尖叫撩拨的抬起了头,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我过去总在枕头边听到的。
  你现在明白了是谁在尖叫吧,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那个跟我同居了一年多的工艺美院学三维动画的云南女孩。
  她的手臂被另一个长得还算英俊的男孩挽着,但显然还带着我送给她的钻石耳环,我知道那并不证明她在怀旧,只是那耳环的确昂贵。
  我不知道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动了感情,总之她的脸色苍白,眼里面隐隐约约有泪光闪烁,她甩开那个男孩,穿过我身边的许多人,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象个天使一样问我:“才几天时间,你怎会沦为这种地步?”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咧咧嘴,“你——你更漂亮了。”
  也许这话她不爱听,因为她根本就没理这个茬,她匆匆忙忙的对我说,“你——你需要多少钱就可以离开这儿,我现在找到工作了,在电脑公司是高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
  “可我喜欢这儿,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请你走吧,不要影响我唱歌。”
  我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解释,因为我已放弃寻求别人的理解。
  她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女孩,也许真的被我的不修边幅吓着了,她流着泪,取下了钻石耳环,“还给你,这还值点钱,我早就说你不该买这么贵的东西送给我,你现在这样让我真的很伤心。”
  “可是我现在很快乐也很轻松,你不是说你喜欢浪漫,可真正的浪漫出现的时候你却被吓坏了是吗?”
  女孩终于发现我无药可救,她挽起男朋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成了怪物。从此,我再也没有碰到她,这也再正常不过,因为我们的确己分属两种人群。
  这次遭遇让我明白我所付出的代价有多么大,我完全丢失了在社会上的合理形象,无论谁看到我,都会想这个可怜的落魄的家伙,这让我心里有一种叛逆的个性得到了满足,我感到这是个很刺激的过程,也是挑战人们的价值观念的过程。
  现在的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而且懂得了如何潇洒的利用这种自由,人其实最难跨越的是自己,你只要说服了自己便等于说服了所有的人,你只要尽管去做就行了。
  去年南方发大水,我还跑到银行捐了200元钱,当然没有留我的真名,落款是北京,恐怕没人想到这会是一个流浪的歌手捐出来。
  在社会上体验人世百态,让我懂得了善良是怎么一回事,实际上做乞丐的人是最善良无助的,有很多人是出于无奈才走上这条路,当然,也有很多人把乞讨当做了自己的职业,这也无可厚非,对于生存来讲没有质的区别。
  让我感到兴奋的是我现在不断碰上志同道合的人。虽然有了竞争但我觉得这不是问题,关键的是我们可以在一起讨论音乐,切磋技艺,至于流浪的心得,那不需要多说,只要去听我们的音乐就可以了。
  我现在身边已有了四个搞音乐的伙伴,他们象我一样渴望浪漫与自由、喜欢流浪与乞讨,并且有着不俗的才华,我们是一个互相欣赏的群体。
  共同的经历使我们共同的看重流浪感觉,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将来有了钱要出合作的专辑,全部是我们自己写的音乐。
  我现在也比较看重收入,毕竟梦想需要现实的支撑,当然,我们实现梦想并不是为了要改变目前的生存状况,只是为了梦想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呢,一个大街上流浪的乞丐对你说了这么多的梦想。所以,我现在明白人没有甘于沉沦的,那怕是地位最卑微的乞丐。
  梦想会不会实现是另一会事,但有没有是最重要的,就象那个一定要跟我学弹吉它的小乞丐,可能他不知道自己学会了能干些什么,可他只是想要学,这证明他还没有完全沉沦在社会的低层。
  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答应他,也许那正是小孩子梦想闪现的时刻,我应该帮助他,所以,我渴望自己的下一个奇遇是再遇到那个小乞丐,我可以对他说一声,只要学会弹吉它是你的梦想,我愿意帮你实现它。你瞧,这有多浪漫!
  采访者思绪:
  开始与这个流浪的歌手接触,我还不太好意思称他为“乞丐”,无论怎么说,虽然同样是乞讨,我总觉得他与别的乞丐有着质的区别。
  可他告诉我,打消这个念头,乞丐就是乞丐用不着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只要是乞讨为生的人就不存在质的区别,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这只是生活方式的选择。
  他说他不想对任何人解释,但是他渴望倾诉与倾听,我想我需要的正是倾听,我只要去倾听。
  但是,有时倾听也是让人很累的工作,最后,我坚持不下去也象他那样席地而坐,旁边是来往穿梭的各种各样的脚与鞋,耳边是流浪歌手的娓娓倾诉,一瞬间我知道浪漫其实是如此简单。
  谈起自己的梦想,他一直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几丝如西照的斜阳般的光彩。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因为创作音乐需要真实的痛苦与快乐还有孤独。
  也许人真的只能在尘土之中才能体现生的艰辛与无奈,这个流浪的乞丐歌手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与梦想接近。
  他同我以前采访过的乞丐们不同,他应该算做乞丐群里的哲人或者说是思想家,因为,他总在思考。
  说到孩子们对他的崇拜,我想那是另一个话题,当社会的压力真的无可逃避的时候,扔掉一切,只带着一把吉它上街;确实是个比较有诱惑力的逃亡。
  我想象自己也许有一天也会这样尝试一下,当我的老板不再付给我工资,办公室里不再有我的椅子,昂贵的房租和复杂的生活我再也承受不起,走吧,潇洒点,做乞丐也很快乐。
  在这个世界上占有的越少,你就越轻松,自由和浪漫随处可寻。
  你没发现,在这个世界上痛苦的只是那些越来越富有的人,因为拥有的太多他们更怕失去或者说想拥有的更多。
  我开始理解歌手的选择,尽管他说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第七章
  在教堂里他祈祷的很虔诚,一遍一遍她背诵圣经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他乱篷篷的头发和一脸的污垢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我听别人说,他是跛子,靠在街上乞计为生是个资格很老的乞丐,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生活中到教堂祈祷是最重要的事的老乞丐。
  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最近皈依基督教,成了虔诚的教徒,所以,一定要我在做礼拜的时候到教堂看看成了她的功课。
  盛情难却,我心神不定地到教堂去过几次,怎么也无法使自己融入那种虔诚。
  众人闭目祈祷的时候,我喜欢观察的眼睛到处逡巡,所以,我看到了他,因为与乞丐打交道多了,我好象已经能分辨出他们与常人不同的气息,我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错,但也觉得很惊讶。
  虽说上帝把所有的人都看成是他的孩子,可在教堂里与乞丐遭遇我觉得得感谢朋友的邀请。
  那是在崇文门教堂,克林顿总统访华的时候,便是在这里做的礼拜。
  祈祷结束,赞美诗合唱结束,布道也终于结束,分组自由聚会的时候,我来到了他的面前。
  按照基督教的规定,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我的朋友与他打招呼,“沈兄弟,我们一起活动吧。”
  我知道了他姓沈,是黑龙江人,48岁,但看上去象58岁。他的一条腿从膝盖处截去,安装的假肢,所以走路是跛的。
  我说想跟他唠嗑,他说,感谢主,我们先祈祷吧。
  祈祷完了他又催小组里的李兄弟讲讲圣经,牧师过来,他一瘸一拐地去握牧师胖胖的手,牧师表扬了他,“沈兄弟,你最近来得的很按时呵,圣经也背得不错。”
  沈兄弟高兴得直说,“感谢主,感谢主。”
  终于,这一次嗑没唠成,反而搭进去我两小时的时间。
  又是星期四,我又来到崇文门教堂,人依然多,沈兄弟依然在。
  “唠唠嗑吧,沈兄弟。”我又在他的小组里活动。
  “唠啥呢,感谢主,我现在挺好。”
  “就唠唠你咋来的北京咋信的教呗,让我也开开窍。”
  “这,感谢主,我这可是瞎唠,我老婆最讨厌我这爱瞎唠的脾气,她说我一说话就忘了挣钱,感谢主,唠唠就唠唠吧。”
  要说我咋来的北京这话可就长了,我原来在北京当过兵。住在昌平,退伍以后,我回老家娶了老婆生了女儿,在村里分了二亩地种着,小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可是我想要个儿子,老婆躲到内蒙她妹子家连生了两胎都是女女,可把?